发信人: jake55()
整理人: ading(2000-01-31 00:29:4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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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先作了我的女友,然后才作了他人妻子的。作了他人妻子之后,她似乎还是 我的
女友,当然,已经有了很大不同,有过相同经历的朋友想必是能够心会的。
我还记得那年夏天,我在一个光线阴暗的园子里等她。我要毕业了,行李已 经收
好,朋友四散,心中一派凄凉,正是所谓梧桐更兼细雨的感觉。她要和几个同学 去九
寨沟,非常兴奋,她的兴奋与我的凄凉形成一个很大的瀑布。她来了,冒着雨。 我把
自己锁在细小的爱里,仿佛一生只是为了等她而来。我们说了什么,我已经忘了 ,只
记得为了不扫她的兴致,我没有说任何伤感的话。也许我的眼神是伤感的,但一 个兴
奋的女孩又怎么能看得出来呢?
毕业半年里,巨大的悲哀咀嚼我,孤独与不适像海岸边的飓风,时时光顾我 的田
野。那是极度难挨的时光。那些日子里,我写下了许多诗篇。秋天的夜晚,呱噪 的乌
鸦已经睡了,我在水房的镜子前,望着自己年轻的脸,突然大哭起来。我被迷雾 缠住
了。我活在迷雾里。我是迷雾的儿子。我的生命被巨大的困惑完全覆盖,我所拥 有的
全部学识全然没有用处,哲学,诗歌,理念,信仰,热情,全都退隐到远方。
我的痛苦不独来自失恋。如果要描述一下我们的分手,似乎可以说是 “互相 失
恋”。这很复杂,但也只能说到这里。我的痛苦来自我对人的生命的体察。透过 对女
人的孤苦思念,透过无望的期盼,我第一次了解了生命的局限和悲凉,所谓悲欣 交集
的意思。那个秋天,那个冬天,是我从外在的张扬向内心的挖掘转移的时节。我 相
信,每个人都有那样一个时期,那是生命因为结下累累籽实而变得沉重的时期, 是走
向澄明和平和的黑暗期。不过,那时我不懂这一切,因为迷雾在我四周燃烧。
后来她也毕业了,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庞大的都市里。后来我听说她结婚了, 意外
地没有难过,我已把无奈与丧失看作生命的低色,我相信一切壮观与美丽都只能 在这
个背景上展开。一年冬天,在地铁车站,我意外地碰到了她,这简直就是奇迹, 因为
这个城市太大了。她穿一件灰蓝色羽绒服,脸上有被生活剥夺的痕迹。我心疼极 了。
在我记忆中,她曾是那样新鲜和富有活力。她说,她的丈夫出国了,她也正在办 理出
国手续。她好象有些不安,因为她没有以更鲜亮的外表与我重逢。我送她回西郊 的
家,我们说了什么,我也忘了。
她出国之前,我们见了一面。马樱花正在怒放,什么也没有发生,这多少有 些奇
怪。她去了普林斯顿大学,很好的一所大学,这是她想要的,她得到了。几个月 后,
我收到一封来信,她说,她的窗前有一棵很大的树,她的学校古老又朴素,我会 喜
欢。我知道我还和她生活在一起,这不是空间、岁月以及人类的游戏规则所能改 变
的。风无论怎样吹,果实永远都不会改变它的光泽。她又说,有些事没有发生, 她不
知是好是坏,但她对目前的生活并无不满。我同意她的观点,而且我觉得已经和 将要
发生的一切都无法用好坏去判断,你来过了,你活过了,你爱过了,你伤过了, 这就
很好,很美,这一切都会在生命里留下印记。我们不会白白付出痛苦与绝望,在 某个
日子,我们的生命会因丧失而鲜花怒放。她没有告诉我她的地址,她害怕我会用 词语
把她从物质生活中拖出来。
苏格兰诗人彭斯唱道:我的心呀在高原,这儿没有我的心。他又唱:我的爱 人是
红红的玫瑰。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把她看作“我的爱人”,但我知道,人的心里 ,是
会有一些与日常生活不太相同的东西的。因为这个,超越才是可能的。
哦,最后,我想问问,有没有哪位朋友在普林斯顿大学,或者认识普林斯顿 大学
的什么人,请转告她,北京的春天很好,花儿次第开放,有时天空是蓝色的,而 我,
也没有被内心的悲苦击倒。就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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