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beerbeerbear()
整理人: ilikeliwen(2001-08-08 21:55:2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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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我看见家乡那座葱郁的大山、那条淙淙的小河,心里就有种倦鸟归巢的感觉,充满了喜悦、充满了期盼、充满了温暖。而那棵荫庇村口的古榕却总是使我想起了三叔,一种敬仰、一种信任、一种自豪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三叔并不是我的亲叔叔,只是村里的人都叫他三叔,他也就成了我们的三叔。三叔是一名老党员,年轻的时候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后来响应国家号召回家务农。记忆里的三叔话说得不多,活却干得不少。李家起房子,他帮着砌砖递瓦;陈家打井,他帮着扛石担土;村前的水塘淤塞了,是他给清理的;村后的猪圈坏了,是他给修的;一会儿刷计划生育的标语、一会儿写普及法律的板报;反正有事叫他一声,他准会来帮忙。他唯一的消闲,好象就是眯着眼睛在村口那棵古榕下乘凉。
三叔书读的不多,但对科学技术非常感兴趣。他是村里第一个学会开拖拉机的人,也是第一个推广高产优质种子的人。三叔省吃俭用买了一台抛秧机,却因为田地分割太散乱而没能派上用场,他就把抛秧机改装成了移动式抽水机,这样全村的人都能用上了,大家也用得挺顺手的。
还记得我刚考上大学那年,在临离家的前一天晚上,三叔把我叫到古榕树下,语重心长地跟我谈了一次话。他说:娃啊,村里就数你书读得最多了,三叔问你一个问题,上面总说我们国家是个农业大国,农业是根本,可为什么咱们种地的却越种越穷呢?
我想了想,告诉他是因为别人的生产技术比咱们先进、产量也比咱们高,所以咱们的农作物就显得不值钱了。
三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就是人家种出来的东西比咱们多,就算卖便宜一点也有钱赚;可咱们的产量没增加,价钱一掉就得赔钱,是不?
我点了点头。
三叔用手拨弄着古榕的气根,眼光变得深邃悠远,他象是在对榕树说,又象是在自言自语道:只有象你一样,多往外长些气根,等它们扎到土里,就成了自己的根了,才能开枝散叶,越长越大啊。娃,你说是吧?
我似懂非懂地说:三叔,你想搞副业,以副养农?
三叔眯着眼睛想了想,无奈地说:唉,什么机械化生产、集约化经营,我在书上也看过,可就是没钱去搞啊!
我看了看村外那条泥泞的小路,随口说道:路通方可财通。
三叔听了,眼睛好象忽然迸发出一丝光芒,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没再说一句话。
第二天,当全村的父老乡亲们送我到村口的时候,三叔扶着我的肩说:娃,你是山窝窝里飞出去的凤凰,好好读书,别辜负了大家对你的期望。有空想想昨天和你说过的话,别忘了这座山、这条河、这棵树。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啊。
我带着三叔和大家的期望离开了家乡。不久父亲写信来说三叔挨家挨户地动员大家修路。还一个人跑遍了县城二十几个机关,楞是盖齐了三十七个公章。现在正带着大家到处去找石头、拉沙子、买水泥。父亲还交代我找点铺桥修路方面的书给三叔寄过去。在父亲往后的来信中我还陆陆续续地知道了一些关于三叔和那条路的消息。因为生计的缘故,我是第二年的暑假才回家的。
那天,刚下火车就看到三叔熟悉的身影。他一把拿过我的行李,开始和我说起那条路、那些书。原来,自从那条路铺好了以后,收粮的人都喜欢来我们村,因为不用再雇人把粮食从村里运到外面上车了,所以价钱也就比其它没路的村要高一点。大家都说三叔有远见、有魄力。
那天晚上,三叔又和我谈了很久,问了我很多关于农业经营方面的问题。我就把地缘优势和市场先入的原理给他说了。他说计划着把附近几个村的收粮任务给接过来,充分利用那条路,使我们村成为一个粮食集散地。然后就想法把那个烂泥塘给填了,办个粮食加工场,赚了钱就用来买优质高产种子和无公害农药。他还憧憬着到时零散的耕地连成了片,由机械化操作,用集约化经营。还有经济林、还有鱼塘、还有… …。我从来没见三叔说过这么多的话。我问三叔是不是自己办加工场,他说让村里办,找些家庭困难的去干活,算是帮补一下家计。末了,三叔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娃啊,你说的对,路通财通啊。
日子一天一天的流逝,生活也在一天一天地发生着改变。第二年,我从父亲的来信中得知,随着粮食集散市场和加工场的建立,日子变得宽裕起来,大家纷纷开始起新房,于是村后山上的树林便成片成片地被砍伐掉了。三叔坚决反对砍树,可乡上的干部不想管,三叔便天天到山里头去巡视。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还给三叔点面子,看到三叔来了就笑嘻嘻地离开,等三叔不留神的时候回去再砍,后来粗壮的老树都快给砍光了,也就顾不得许多了。这下三叔急了,有一次楞是把邻家的几个娃给撵到乡派出所去了,给拘留了几天。村里便开始传起了风言风语,说三叔心眼小,容不得别人的房子比他的新、比他的高;还说三叔是六亲不认,蛮不讲理。我隐隐感觉三叔的处境不是很好,赶紧找了几本关于保护森林资源和森林法的书寄了回去。
快到暑假的时候,我又接到父亲的信,上面还附了一张《选举人投票委托书》,父亲在信中说这是三叔想出来的,由全体村民公开选举村长,我也算一个。我便委托父亲投了三叔一票。
暑假回家的时候,还是三叔来车站接我。只见三叔明显地消瘦了许多,他默默地从我手中提过行李,转身就走,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到家后父亲告诉我,三叔落选了。
那天夜里,我看见三叔眯着眼睛在村口那棵古榕树下乘凉,便走过去跟他聊天。我问三叔公选的主意是不是他想出来的。三叔点了点头。我便笑着问三叔是不是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三叔腾的一下坐起身来,很严肃地看着我,声音有点发颤:娃啊,别人说这句话三叔不生气,可你是读过书的人,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啊!三叔知道,如果不阻止他们砍树,就不会得罪人,就能选上村长,可这样的村长有什么用?!你寄回来的书三叔都看过了,他们砍树把半边山都砍得光秃秃的,以后汛期到的时候很容易就会引发山洪甚至泥石流,到时遭殃的还是大伙啊。三叔是党员,绝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牺牲子孙后代的幸福!
三叔看着古榕,意味深远的说:做一名党员就要像这榕树一样,只有始终不移地坚持共产主义的信仰,才能够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才能够把根深深地扎在泥土里;只有时时处处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才能够站得正、挺得直,才能够抵御狂风暴雨而毫不动摇;只有紧跟中央的方针政策,才能够努力开拓、大胆创新,才能够开枝散叶、造福一方。说完,三叔和我都陷入了沉思。过了很久,三叔才对我说:作为一名党员,要随时准备为了党的事业、人民的利益牺牲一切。和这相比,三叔现在受的这点子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看着根深叶茂的古榕、看着忍辱负重的三叔,我开始对党员的标准有了一个崭新的、实际的认识。
回到学校以后,我便把自己的思想转变向组织作了汇报,并开始反省自纠过去的一些不正确的思想、看法和行为。这些都得到了组织的鼓励和认同。
一年后,就在我通表成为一名预备党员的那天,我收到父亲的来信,信中说三叔去了。原来,砍树风虽然得到了遏制,可靠村子的山坡却已经秃了一大片,眼看汛期要到了,三叔补种上去的树苗却连根都没扎稳。三叔只好再次跑遍了县城里那二十几个机关,好不容易才申请到一笔款子想修个小水坝,不料却被乡里截留,听说是拿去偿还收粮时打的白条了。而村里的人也都各自忙着搞自己的副业,没几个肯去修,丢下刚成雏形的水坝由三叔看管。
那天夜里,雪不大,风却刮得很凶。三叔因为怕水潭结冰而撑坏水坝,就一个人打着手电筒去查看了。当时他看到一个漏洞在渗水,为了不让它越渗越厉害,便用自己的棉袄给堵上了。没想到这一堵,却因为水面已经结了冰而导致压力增大,水坝上面的挡板开始发出异响,三叔赶紧找了根木桩去顶,就在那时侯,挡板“哗”的一声往外倾侧了一下,冰冷的溪水就全浇在了三叔身上。如果三叔这时候回去叫人,水坝肯定会垮,大家的努力就会白费,而且给水泡过的庄稼不冻死也得冻伤。可三叔没有动,他用自己的身体顶着那根木桩,死死地顶着那根木桩。那天夜里,雪不大,风却刮得很凶。第二天,当大家发现三叔的时候,他已经和那根木桩一起冻成了一条冰柱,稳稳地撑住了水坝。
村里的人合计着要给三叔立个像,但三婶不让,她说三叔不喜欢搞形式主义,要大家真的有这份心思,就把凑来的钱拿去修好那水坝,算是圆了三叔一个未了的心愿。
那年的春汛来得特别的猛,大雨不停地下了十几天,稀疏的小树留不住滂沱的大雨,浑浊的洪水夹着新种下的树苗发了疯似的往山下冲。山洪冲垮了三叔用生命保护过的水坝、山洪冲毁了村里新建的楼房、山洪冲断了那条为村里带来财富的公路、山洪也冲去了大家心里对三叔的误解。
在我毕业那年回到家乡的时候,是父亲到车站接我的,父亲告诉我那座水坝重新修好了,就叫做“三叔坝”。他还叫我待会儿到家以后,换身衣服,和村里的壮劳力一起上山种树去,领队的是三叔的儿子——国强。
当我再次看见那座葱郁的大山,那条淙淙的小河,那棵茂盛的古榕的时候,我又想起了我的三叔。
---- 我来了,象深秋夜晚的一丝轻风,唤起了脑海深处寂寥的回忆,
淡淡的、甜甜的,叫人欲起还休,欲觅难寻。
我走了,象仲夏晌午的一缕青烟,映在了虚幻时光的记忆当中,
柔柔的、暖暖的,叫人欲摸不得,欲留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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