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jake55()
整理人: lyndabc(2004-02-27 10:02:3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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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又飘下新雪，地上还留着积雪。五岁的儿子在河边的一片雪野上欢呼雀跃
，我心里却并不认为今年的冬天有多么迷人。
看这样的天气，先生多半是又不能回来了。
元旦的前一天，先生去了Ｂ城工作，据说从那儿到Ｍ城要翻过三座大山，开
车
来回一趟，总在１２个小时以上。我和儿子留在了Ｍ城，是因为我的书还没有念
完
。
说起来我是很喜欢Ｍ城的，我们在这里住了快五年了，我原以为可以从此不
再
迁徙漂泊了。可是先生却好象从来也没认真考虑过这回事儿。
我知道勉强一个人去接受一件事情是不人道的，何况是这样重大的决定。我
要
是影响了今天的决定，以后他后悔了，我可没法承担这份责任。所以，我宁愿自
己
将来说后悔，好让他来承担一切后果。
临行前不久，我被逼上了驾驶座。先按老师教过的程序，把座位和镜子一一
摆
弄了一遍，然后随口问了一句：“这底下哪个是油门，哪个是煞车呀？”问了两
声
没听见回答，转头看时，旁边听话的人已经活象只泄了气的皮球。
“我看我还是每周都回来吧，给你们买好所有吃的。你呢，只许在岛上开车
，
能接送儿子上幼儿园就行了。”
于是我们分开了。一开始的时候，一切出乎意料地顺利进行着。以前儿子有
个
爸爸给他垫底儿，常会和我这个没耐心的妈咪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这回好了，
一
当他彻底明白了他的爸爸不能再天天接送他去幼儿园时，便迅速调整了他对待我
的
态度。不过还没有马上达到对我言听计从的地步。每当他不得不照我的话去做一
件
事情时，就要用他的一双大眼睛和一副小脸蛋来充分表示他的极大不满，必要的
时
候，还会挥舞着小手说：“瞧你烦的吧！”
我呢，也在一夜之间改变了。当我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小精灵从此就只有依靠
我
一个人来支撑他的所有天地时，我那一腔积蓄了许久的怜爱之情便全涌了出来。
在
我的眼里，那个讨人厌的小犟牛不见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简直就是个漂亮无
比
，天真可爱极了的小王子。
有了这样意想不到的良好开始，再加上日常生活从三个人到两个人所体现出
来
的一种由繁到简的好处来，我简直要为这份回归自我，找到自我的新生活而欢欣
鼓
舞了。谁说家庭是生活方式的最好选择？要是没有那个好吃懒做，什么事儿都插
一
手，并且时常分派各种任务和不是下来给我的丈夫，我看我的日子过的一样滋滋
润
润，甚至更显生机盎然了。
等到先生来作探访时，我就开始劝说他不必每周都辛苦赶回来。也免得让我
为
了那１２个小时担心不已。然后又不无得意地把那种感觉婉转地告诉了他，他听
了
，笑笑地看着我，我见了那笑容，心里立刻更增加了几分得意之情。
转眼情人节到了，儿子把他从幼儿园里带回来的一颗爱心送给了我。我看得
出
他很喜欢那张心形卡，但这一次他没有再提要把最好的留给爸爸一类的话，而是
非
常慷慨地送给了我。又过了几天，儿子又从幼儿园里带回了一截小链子，说是要
给
我作耳环用，然后是一个用五彩珠子串缀而成的手链，然后是他在每天里所画的
最
漂亮的一张画。……
正在我志得意满的二月份里，流感开始了。
先生走的那个星期天我在发烧，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我仍在发烧。
儿子在家里整整圈了一个礼拜了。我又怕传染到他，又没法把他和自己隔离
开
来，还不断地担心他衣食无着。这时候就又想到那个丈夫的作用来。可是他回来
了
，他又走了。他甚至连一壶开水也没有给我烧。还借口说什么你在发烧，喝凉水
降
体温。我睁开眼睛打算问一句，难道你发烧的时候，我也是用生水来给你喝的吗
？
转念又一想，不是说了什么都不靠他吗？再说，他也挺不容易。为了我的病也是
干
着急，所以就注意不到这些事儿了。想是这么想了一会儿，等到听见丈夫车子启
动
的声音时，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重利忘义的坏东西，我要是这回病死
了
，看你不得陪上下半辈子来忏悔！”
儿子笑嘻嘻地扑到床边来，我连忙用手挡开他：“宝宝别离妈妈这么近，我
会
传染你的。”
“Ｃｏｍｅ ｏｎ，你的病还有完没完了？”
我哭的时候，儿子从来不表示他对此怀有任何同情，这一次也不例外。有一
回
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儿子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你这算什么，我哭得可比你多
多
了，你不是也老让我哭吗？”
那一段里，我差不多天天要爬起来煮一回醋，中国的老祖宗说醋可以杀死空
气
中的感冒细菌。我没力气出去买消毒水，只好用这个土法子了。还真别说，两个
礼
拜下来，儿子居然安然无恙。不仅如此，两个礼拜里，我和儿子的感情又进了一
大
步。人们在健康的时候感觉不清的东西，也许可以在生病的时候体会到。我忽然
发
现，儿子对我其实一直是情深意挚的。比如每当我叫他拿什么或找什么时，不论
他
当时是在兴致勃勃地干着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停下来，然后不厌其烦地帮我
的
忙。除去我没有耐心的蛮横指责，儿子实际上是从不愿违抗我的意愿的。相比之
下
，如果这里有十个请求的话，儿子可以心甘情愿地全部满足我，我呢，最多的时
候
满足他也不会超过三个。我总是毫无情理地要求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从三岁起就
事
事老成得象个大人；我甚至不惜唇舌，连哄带骗地劝他一定要要那件我自己喜欢
的
玩具；还有，不管我在前一分钟怎样恶言恶语地伤害了他，只要我表示了我的歉
意
，只要我这一刻是在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他都会以世界上最灿烂，最真诚的笑容
来
宽容我，原谅我。
我轻声地问儿子：“妈妈好不好？”
“好呀。”
“可是妈妈会变老的，老了就会很难看，也很麻烦。”
“哪儿呀，你会越长越小的。等我长大了，你长小了，我就会给你买很多玩
具
的。”
在我病好的那个星期里，晚上的时候，我带了儿子去一个朋友家里玩儿，在
家
圈他圈的太久了。
回来时，天气又黑又冷，我说妈妈背背你吧，宝宝一定冷了。儿子摇摇头说
：
“不要，你的病刚好，我怕累着你，你就又会生病的。”
小孩子还不懂得，病一旦好了，一般是不会很快就卷土重来的。做大人的却
充
分了解这一点。他的爸爸倒是也说过这样类似关心的话，可听起来总象漂了一层
厚
厚的敷衍在上面。当他这样说着的时候，一定是正悠然自得地看着电视，摆着一
副
一动也不要动的样子。
我想人们在幼小的时候一定都是非常善良和真诚的，怎么长大了，受了多得
不
能再多的教育之后，反倒变得远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呢？
一时之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来保护住我的小精灵，好让他不要受将来的
伤
害和污染了。
丈夫又回来了，家中的一切随之又改变了秩序。一半以上的东西都离开了原
来
呆着的位置。到了星期天下午的时候，整个房子已象历经了一场浩劫一样。儿子
的
许多老毛病见风又长。两个人一进一出，门廊里立刻狼籍一片，用过的盘子走那
儿
丢那儿；玩具和报纸更是撒满了大大小小整整五个房间。真不知道，我以前是怎
么
和这个生活习惯如此不良的人生活在一起的。
我下了决心让丈夫别回来了。“直说了吧，你回来一趟，麻烦多过好处。”
又下起了大雪。第一个星期，他说他不回来了。
我高高兴兴把儿子往车里一塞，开起来就冲出了小岛的限制圈。回来的时候
发
现，如果买来的东西不会烂的话，可足够我们吃一个月的了。
第二天正午，带了儿子去森林边的小湖上滑雪。
一连几天里，虽然下着雪，但是气温已明显回升。中午的时候，往往会越过
冰
点。放眼望去，湖上一个人也没有。我们先在靠岸的地方玩了一会儿。我看到远
处
的冰面上印了许多雪橇划过的痕迹，就想也走得更远一点儿。最好是能横穿湖面
，
走进对面的干苇丛中看看。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儿子，不想他一口就回绝了。我
有
些奇怪，这小东西那儿来的不安预感？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他只是在夏天的时候
见
过这一湖大水，真正结了冰以后的样子，他还是头一次看见。我见劝不了他，就
自
己先向前走去。儿子见我走了，扔了雪橇，四脚着地爬在冰上，用一种从未有过
的
，令人恐怖的声音大叫起来：“Ｍａｍａ，ｃｏｍｅ ｂａｃｋ！Ｍａｍａ，ｃ
ｏ
ｍｅ ｂａｃｋ！”我知道不能再向前走了，折回身来的一瞬间里，忽然听到一
阵
异样的崩裂声，我分不清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好象是很远的地方。我开始馒
慢
移步向回走，示意儿子不要再叫，“嘎……”又是一声，这次我听真切了，就在
我
的脚下，是冰层断裂的声音。了不得了，这下可要出大乱子了！我一点一点挪动
着
步子，所幸刚才走出得并不算远，当我回到儿子身边时，一把抓了他就向岸上跑
。
这时儿子反倒糊涂了，连扭带叫地一定要捡回他的雪橇。
就在那之后的第二个星期里，有两个孩子在附近的圣劳仑斯河里消失了。他
们
在那看似厚实的冰河上玩着的时候，冰原突然裂开了，没有人及时看到他们，寒
冷
的河水吞没了孩子的生命。
有了那一次的历险，我的单身妈妈的日子变得不再那么轻松，洒脱了。我开
始
从内心里盼望起团聚的一天来。
又快到周末了，我打算带了儿子提前去买一件玩具，省得他总认为所有的玩
具
都是爸爸给他买的。那个下午，我还买回了一大束白玫瑰，我和儿子俩都很开心
。
晚上入睡的时候，儿子揭开枕头下新买来的赛车给我看，那神情，象是揭开
了
他的一个秘密。
“Ｄｏ ｙｏｕ ｌｉｋｅ ｉｔ？”
我对车毫无兴趣，想也不想就答了一句：“Ｎｏ，Ｉ ｄｏｎ’ｔ。”
儿子的兴致立刻被我扫了个一光二净，瞪起眼睛来说道：“那我也不喜欢你
的
花儿了，ｓｔｕｐｉｄ ｆｌｏｗｅｒｓ！”
我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严重错误。
儿子打起小呼噜来，我也找到了我的所有安宁。满怀惬意地闭起我的眼睛，
希
望着明天不要再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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