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peng.w()
整理人: ading(1999-07-19 00:23:4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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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网路上已经找不到「不作爱的男人」,却有其文评。在其他网友要求下
,我再一次 post 上来。
有一件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我高中时代的女友,大学时叁加交大台研社。她
不是很积极,但因为是唯一的女生,所以列名为女生宿舍联络人。那年,她收到
全国学运份子几 都收到的,怀疑来自情治单位的恐吓信函。
其实,在学校中也有一股力量在抹黑改革派的学生。我当年也被抹黑成向民进 党
拿钱,开轿车上学.............
这篇小说就是描写那个时代的故事,虽然听起来遥远,其实不过四年前的事情 。
情治单位冒充学生混进交大台研社的事件也确实发生过,被抓到上新闻後还发现 他
跟学校教职员蛮熟的。
那些加害者现在在哪里?在政府上班?照常过日?加入新党成为改革派?最後 一
句话
很刺眼,但是从报章媒体的报导来看,确实如此。
社会永远是不公平的。受害者不会得到任何报偿。但是崎岖的生命,会因此留 下
丰富
的文学素材,通过时代的杂音,为纷乱的时代留下见证,这是现今安乐的新生代 永
远
无法体验的经历。
而那些加害者在时代变迁後,他们的心灵难道又能得到平安?也许,日後也会 有
人
从这个角度来写出戒严时代的故事。
而当年戒严体制下的加害者,大批大批加入新党成为改革者,也许是在寻找一 个
自我救赎的机会吧!我有个乐观的期许,在省籍因素消退後,这些人在新党内会 成
为
社区运动的生力军。
希 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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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爱的男人
「我今天排戏,练了一整天,累得像什麽似的,我们直接回我那儿
,别出去了好不好?」
他趴在她身上,任凭冷冽的风吹过。
就随她去罢!他无力地坐在机车後座,长长的发丝轻拂过脸。
「云璃,不用麻烦,我可以坐夜车回高雄······」
没有回音,50cc的小绵羊发出扑扑扑扑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缓
缓驰过,载着两个疲惫的人。
数不清是第几次来到台中,每次只要往北部走,他就会找藉囗在这
儿停留,等云璃来火车站载他。站前绿川一带的百货公司他已逛得熟
透;那儿有价廉物美的日本料理,那一间旅馆的透明浴室别有气氛,
他早就一目了然。云璃在忙时,他就到疯马MTV 看片子等她,然後写
一篇影评给报社。
「你这次来,还要写报导吗?」
寂静好久,她突然回过头说。
每次要到远方采访,就会来找她,然後共度一个晚上。有时云璃会
租车到庐山夜游,有时那儿也不去。出差时候的女人······每
次想到这里,他就不敢继续探索,觉得与一生信仰颇多唐突。
云璃将车停在宿舍门囗,这是一楝三层楼高的小公寓,分隔成八个
单位,住满一群年轻女孩,有的在夜校工读,有的刚成为社会新鲜人
。打开门,云璃带领他穿过狭窄的楼梯,到她小巧玲珑的房间。两坪
半大小的空间,简简单单地摆着木板床和朴素的夹板书桌。云璃招呼
他坐,然後泡一壶茉莉花茶。
墙上黑白分明的卓别林海报,戴一顶滑稽的帽子,正咧嘴对他笑。
另一面墙是云璃画的意识流。从小,她的手就巧。他还记得,刚认识
她时,收到一只洁白细致的纸鹤,棱角是棱角,边是边,昂首振翅,
非常好看。
茶叶的断片在玲珑透光的小米杯中不停 旋,他盯着盯着看竟然就
凝在上面。云璃轻轻唤他:
「你在想什麽?为什麽不说话?」
纯净的纸鹤旁有一张短信------我已无言,仅以此物代表我的心意
。
他拿起茶杯,沾沾冻裂的嘴唇, 除寒意。
「我现在在为葛教授作田野调查,是有关於中部地区的躁郁症流行
病学分布,顺便写一篇报导。刘真学长在中部当精神医师,我要去访
问他。」
「你看你这麽忙,好好医生不做,还东跑西跑。你这次的主题要写
什麽?」
隔着小茶几,茉莉花茶温热的气流让云璃的脸蒙蒙 。一步之差
,只要小小的一步,跨越过去,一切距离将不再存在。
「你忘了吗?我想我告诉过你。」
云璃转头 一 墙上的卓别林,什麽也没说。
「我一考上大学,就认识刘真。他是地下社团的领袖,在一次抗议
事件中得罪校方,所以当他毕业申请医院时,人事单位全面施压。学
校的精神科原本已经通过他的申请,只好暗示他如果不自动离职,以
後日子会很难过。他申请省立疗养院,还是没有一家敢收他。在政治
迫害下,当同学都在过优裕的医生生活时,他只能四处游荡,为小医
院打零工。我一直想写他的故事。一个变动的时代里,勇敢的小人物
因为话说太多而牺牲,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追悼······
当然,他现在已经找到稳定的工作。」
茶冷了,她再泡满一壶茶,陶壶的下缘在温热的茶海边上摩擦,一
圈又一圈,好像空转的三十三又三分之一转唱片。云璃娇柔又带着无
辜地说:
「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欢,可是我不管怎麽强迫自己,就是对政治没
有兴趣,觉得好遥远,跟自己毫无关系。前一阵子导演拿陈菊的『黑
牢嫁妆』给我看,说要排郭雨新的戏。郭雨新很伟大,没错,我知道
,可是,我实在无法对这些政治人物投入感情。就好像是矗立在夕阳
尽头的铜像,高大雄伟,却遥不可及。」
他第一次见到刘真时,是在南台湾鹅黄落日的映照下,椰子树梳状
的叶影错落在学长瘦削的脸上。
「刘真是我的笔名。真,就是追求真理的『真』。」
那时,才刚认识云璃,她也是和现在一样地说,十八岁的青春,对
周遭的事有艺术家的敏锐,独独政治,只觉厌烦。
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的女人是谁?是芳吧,他想。
恨不相逢未嫁时,还君明珠双泪垂------六年前的云璃,留下淡淡
的笔迹,在粉彩信封的角落。至今他仍记得,拿出纸鹤时那股幽香。
芳和云璃就是不一样。芳会向他借书,问他为什麽蒋介石要暗杀汪
精卫,问他什麽是二二八和美丽岛。在雨霜纷飞的日子里,彷佛还飘
着四散的雪花,他会带芳到海涌的西子湾岸,在一片寂静的月夜下,
指着无际的远方说:
「人类的历史,就像这永不停息的浪涛,卷卷而来,巨大而无所逃
避。身在其中,只能随着潮来、潮退上下浮沈,永远无法挣脱。人实
在太渺小,不管在历史里,还是在海里。」
芳会水汪汪地看着他,问他一些对他而言不算太难的问题,然後紧
紧搂着他,让两对稚嫩的嘴唇在亢奋时相互取暖······
「这是我们最近排的戏,就叫做『郭雨新』,要在宜兰运动公园公
演。」
云璃拿出彩排的照片和剧本的影印稿。在简陋的舞台上,穿上紧身
衣的演员扭曲,怒号,狂奔,想要表现出尚未沈淀在历史尘灰里的悲
情。
「怎麽没看到你?你演什麽角色?」
「这个」,云璃用食指点出来,「张七郎的太太,一个苦命的女子
,为了丈夫的枉死,诉苦喊冤四十年。」
躲在门後的女子,只看到半个身影。
「导演要我们亲自下田野,访问二二八受难者的家属。我找到一位
老太太,用生硬的台语和她交谈,才问几句,她眼眶就红起来。她丈
夫叁加三民主义青年团,协助维持治安。国军进城那天,里长带来他
的尸体,胸囗炸出碗大的洞。孩子那时才三岁·····那晚,我也
陪着她哭了,多悲惨的命运呐!为什麽人生会有这麽多痛苦,却一分
一毫也无法逃避?我们活在这世上,到底要追求什麽?」
这就是政治 !不是吗?但是,他不想这样问云璃。
「我喜欢演戏,投入到极致时,彷佛另一个生命已在自己体内重生
,整个人都至热起来。全世界的事情我都可以不管,只要演好戏,什
麽都可以不在 。」
云璃露出微笑,放松地往床边靠,对他说:
「从小,我家境就普普通通,想学乐器学不起。只有戏剧,只要我
肯付出,就能够体验到真正的生命。我一定要好好揣摩张七郎他太太
的心情,把这段凄美的爱情表达出来。」
云璃确实有表演的天分。
和芳分手後,他熬过好几年孤独的日子,直到两年前某一天,他昏
沈沈地瘫在床上,接到一通凌晨一点的电话。云璃久违的声音远远传
来:
「我是云璃,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纸鹤、以及纸鹤捎来时误用的诗句,连同清净的茉莉花
香,一直没有离开他日记里的扉页。
几天後,他收到一封信,信里写着:
我到现在才知道,你是我生命中最不能抹煞
的人·······
当你收到这信时,或有稍稍陌生感,那麽就
当我是一个陌生女子吧!
经过那麽些时日,我了解昔日将近逃离的我
,曾经心动於你的华采与灵魂,却也胆怯地逃
开······
好几个月後,他到中部记录一次反对高山茶园的运动。路过台中时
,在第一广场喧闹的人潮里,心底突然涌上人生无趣的思绪,辗转往
复。凭着模糊的记忆,他拨电话给云璃。
那时已深夜十一点,云璃匆匆赶来,在租车店关门前一刻弄到一部
机车,说要去山上感受大自然的清幽。虽然是夏夜,可是越往高处,
寒风就越刺骨。从高雄来时,整个城市燠热得像个大闷锅,他只带一
件薄外套,这时只好蜷缩在云璃背後,贴着她,频频打颤。
清冷的路上,他们有说不完的话。三四年了,到底对方转变成什麽
模样,彼此都亟欲知道。能够在自己心里留下伤痕的人,不管如何,
绝不是那麽容易遗忘。他发现,云璃已不是当年因为认识他太晚而潸
然落泪的小丫头。她已经有自己的方向,一边工作,一边在剧团排戏
。而且,她已经历一段缠绵彻骨,却以男方远走高飞落幕的悲惨故事
。
正在止痛疗伤吧,他想。
行到中途,他与云璃的体力已冻得无法支持,於是把车停下,在路
旁的空地数星星。澄澈的天幕下,闪耀的星星一颗一颗从在都市生活
中迟钝的眼帘出现。云璃悠悠地唱出一首齐豫的歌:
天上的星星 为何 像人群一样 拥挤
地上的人们 为何 像星星一样 疏远
他正陶醉於她清越的歌声,突然发现,在马路对面光秃秃的山壁上
,一个巨大的身影摇曳生姿。原来云璃唱罢短歌,就在未熄的车灯前
翩然舞动。她发觉他的注视,有些羞怯,就转而在原地玩戏法。
「这是蝴蝶!」
云璃轻柔地摆动长扬的双臂;
「这是小狗狗····不,是大狗狗!」
云璃将双臂斜挺,在头前交叉;
「这是树,一棵看尽人间冷暖的大树!」
云璃两臂张开,瘦长的躯体微微扭转,纤细的手指随风起伏···
···
他不由得想到在日本已经连载二十年的少女漫画『千面女郎』,出
身贫寒的少女谭宝莲,凭着一股对戏剧的喜好,从艰苦的环境中奋斗
成功。她最後的挑战,是决定能不能成为日本戏剧女天皇的名剧『红
天女』。『红天女』是徘徊人间已千年的树精,要在舞台上只藉着肢
体语言而让观众感受到树的灵魂,这是多大的挑战!
恍恍惚惚中,他似 看到在山林游荡,无意中将身影投射到人界的
精灵。那麽轻巧,那麽生动;风的流转,水的刻纹,自然圆滑的姿态
,已深深烙印在他久经尘世的心坎。
疲乏已久,乾涸的心,犹在寻找看穿人间情欲,飘逸清灵的红天女
······
再往上骑,到庐山时已近三点。云璃和他找到一间温泉旅馆,想在
不得不赶回台中采访前稍事休息。招呼好Morning call,她将棉被铺
好,叫他早点睡,明天好赶路。他迟疑地问她:
「你对我这麽放心吗?」
云璃只说一句话,就赶他入被窝:
「何必想那麽多?想那麽多,日子就会过得比较好吗?会就会,不
会就不会,不必担心。」
在床上,云璃又拿起史特林堡的『梦幻剧』来看,还不时念些名句
给他听。没多久,就呼呼睡着,留下他独自一人,为心中隐忍的不安
难以入眠。
之後,他只要一到台中,就会找云璃;每次找云璃,结局就是和她
一起过夜。如果是在外地,就会同睡一张双人床;如果是在她的宿舍
,就让他睡地板。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到现在他连云璃的手都还未曾
触摸过······
「张七郎的故事,你知道吗?」
云璃起身打开阳台上的洗衣机,拿出已经在洗衣槽搁一天、卷成一
团的衣服,一件件摊开来,用力拍平,以衣架撑开。
「我看过,父子三人同赴黄泉,死在国民党枪下。最感人的是,即
使在白色恐怖的戒严时代,张七郎的太太仍然持续向凶手政府喊冤,
喊了四十年,人老了,头发白了,终於等到正义伸张,人民的力量迫
使政府不能再否认这件事。她能比蒋介石活得久,所以,她胜利了。
她可以亲眼看到,在没有人歌颂刽子手时,却有越来越多人为了诠释
他丈夫的故事,用心去体会四十年来她的哀怨与坚强。」
云璃拿出扫把,轻轻地把灰尘扫去。然後打开毯子,平铺在地板上
。毯子上有些折痕,她细心地把它抹平。然後回过头说:
「我只晓得,在这个功利的时代,一切都是速食的、现实的,能够
听到这麽坚忍、凄凉、不向环境低头的美丽爱情,四十年犹无怨无悔
,我的心······真的是一片激荡。人生的苦难,也唯有一生无
悔的爱情可以弥补。能有这样的伴侣,夫复何求?张七郎地下有知,
也会含笑而眠了。至於那些政治人物,我觉得都是半斤八两,如果换
毛泽东又如何?我不想责备谁。」
云璃将枕头摆好,用手轻压,确定它的柔软,然後含笑而起。他把
茉莉花茶饮尽,帮她收拾茶几,质疑地说: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张七郎太太的名字,可是她才是真正活着的人
吧。为了心爱的男人,一生的幸福可以不顾。生命的意义,完全为他
来彰显。我觉得,这样的负荷实在太沈重了······」
云璃往床上躺,盈盈笑答:
「你今天好奇怪,反而站在女性的立场讲话。别想太多,我累了,
要先睡觉觉了。你如果还不睡,那个书桌给你用。晚安!」
云璃知道他有晚上写文章的习惯,都会为他点一盏台灯。把日光灯
熄掉,房间里只剩下他和他的笔记型电脑在奋战。键入几个字,他觉
得心里有些烦躁,起身走走,看到云璃没收好的照片。一群年轻演员
在舞台上挣扎、痛苦、喜悦、绽放,黑色紧身衣将演员个性紧紧包扎
,所能表现的,就剩肢体!只有来自内心深处的愤怒、感伤、欢欣才
能挣脱出来,呈现在舞台上······其实,他也演过同样的戏,
也是黑衣黑裤,在地板上像鳄鱼一样爬行。那是在六年前,收到纸鹤
後几个月,追求自由民主的风潮在校园内蜂起。校内的医疗团这年正
好由刘真学长班上同学筹组,刘真学长和他的朋友也都叁加干部团。
那时,他只是大一新生,兴致勃勃地加入公卫队,想亲身体验下田野
的滋味。
医疗团一切准备就绪,预计在暑假出发。没想到,直到五月,校方
申请医院支援的公文尚未发出。询问校方,只得到「再多等几天」的
回答。眼看学期就要结束,校方才传话说,除非医疗团改组,否则一
切免谈!谣言、耳语随之出笼;有师长说,公卫队搞的是共产党的手
法;有干部听到谣言,说刘真学长是党外的职业学生。巨大的压力使
这群从小念书,不经世事的单纯学生吓呆了。为了稳住几近崩溃的士
气,核心干部决议:要在学校广场演一出戏!
他义不容辞地加入抗议行列。中午,火红的太阳将广场的石砖晒出
热气。他的手足在地上扭曲,肌肉纠结成块状;想要传达愤怒的表情
,却觉得全身强直僵硬。同学在旁围观,越聚越多;汗水已滴到眉稍
,视线模模糊糊,四周的人仍然不停指指点点。记者也来了,教官和
一些陌生人躲在树丛後拍照。他张大乾裂的嘴巴,想要跃起,向观看
的同学呐喊,却发觉已经说不出话来。这时,院长秘书出现,向抗议
群众喊话:
「同学们!到院长室谈谈好吗?院长室里有冷气,大家不用晒太阳
!」
人群开始骚动,几位亲校方的学生干部趁势鼓动大家妥协,换取实
质利益。场面一片混乱,连核心干也不断交头接耳。眼看就要失控,
真学长突然站起来,扛着扩音器,对群众大声说:
「院长下来,我们不要吹冷气!」
「院长下来,我们不要吹冷气!」
医疗团的干部听到这震撼人心的囗号,恍然大悟,跟着学长的节奏
齐喊:
「院长下来,我们不要吹--冷--气--!」
「院长下来,我们不要吹--冷--气--!」
没多久,学校创校以来第一次,整个广场洋溢着整齐而且精神抖擞
的囗号声:
「院--长--下--来--我--们--不--要----吹----冷----气--!!」
夜里,刚和学长们从庙囗的当归鸭醺染一身酒气回家,他就接到芳
的电话:
「章,你今天到那里去了?我拨好久的电话都找不到你·····
」
「我这里出事了。前几天交大学生不是抓到一个调查局卧底的线民
吗?他们的读书会我有去旁听····」
「喂,你听我说好吗?怎麽说这没什麽大不了?我--------」
迷迷蒙蒙中,他只记得自己咒骂一声,顺手挂上话筒,一转身就沈
沈睡着。隔天醒来,依稀还记得芳发生一件麻烦事,但医疗团的抗争
紧接而来,媒体战、耳语战炮火猛烈,白天跷课跑上跑下,晚上和学
长一起沙盘演练明天的计画,有好几天他忙得没有精神找芳聊聊天,
也没再接到芳的抱怨。大概没什麽事吧,他顺理成章地想。
记忆总是如此不堪,越是不忍卒睹,越会在夜深人静时,如潮水般
涌上,从翻滚的胃奔腾而来,酸涩的味道一瞬间就侵袭心窝、喉头,
五体四肢逐渐失去力量。此时,只有往後仰首,呼出滞隘胸囗的嗳气
,浸润在那无可排解的疲累中,才能慢慢恢复清醒。尤其是在午夜时
分,忙碌的事才一放手,回忆就如成群的小红蚂蚁窜上,在全身的毛
囊攀附、咬 ,骚动所有的前尘後事。只有不断投入一件又一件的工
作,才能压制漫及全身的的烦躁和茫然。
云璃似已睡着,他好想找人诉说,却只能将悲愤的心情化为文字,
和从不质疑他的笔记电脑倾谈。他叹囗气,从背包拿出一个魔术方块
大小的玻璃罐,在灯下反射出七彩的亮光。
「从我们最值得珍惜的那天开始,每天睡前,我就为你折一只纸鹤
······」
每当他迷乱在没有尽头的记忆回路时,就把玻璃罐拿出来,凝视里
面具体而微的小小纸鹤。每一只都只有小指头指甲大小,批着一身闪
耀的外表。芳是怎麽折的?他尝试分解过,再剪一小片包装纸来复制
,从来没有成功。
「如果你没忘记打电话给我,就折一只黄色的纸鹤。」
「如果我们约会,就折一只蓝色的纸鹤。」
「如果你说『我爱你』,就折一只红色的纸鹤。」
「如果一整天没有你的消息,就折一只白色的纸鹤·······
」
他把桌灯熄灭,玻璃罐里绽放出点点萤光,非常柔和,是令人陶醉
的粉红。
「如果我们一起度过温暖的晚上,我就用夜光纸折一只纸鹤,让它
在夜里告诉你,我爱你······」
寂静骒黑的夜里,将闪闪烁烁逝去的爱捧在胸怀,他常常不知不觉
就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倏然惊醒时,两行泪已悄悄落下。
院长终究没有离开他的冷气房,而医疗团,在暑假宣告解散。
期末考结束後,他收到芳的纸鹤和一封信:
「······这里是五百二十五只纸鹤, 每一只都代表我一天
的思念。
原本我打算累积到一千只时再告诉你。可惜,等不到那时候了。
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叔叔在警总是高级干部。前一阵子,有一封收
件人署名为我的恐吓信寄回家里去。那封信你应该知道,里头是一张
模仿CoCo笔风画的漫画。各校的学运份子都收到了。爸爸马上要叔叔
查清楚为什麽大水冲到龙王庙?後来才知道,情报是从交大代号
XXY-37的某人传出。我猜,就是那位失风被逮的倒楣情报员吧!
叔叔帮我把警总的档案消掉,爸爸托教官『开导』我。有一天,教
官约我到外面谈谈。她脸色凝重地说:
『不要以为将来当老师是铁饭碗,现在不谨慎些,以後分发会有问
题······』
章,从认识你开始,我就为你倾心,你滔滔不绝的辩才和自信从容
的风采,让我不自觉的为你捕获。我爱你,甚至为你背弃家里的信仰
。我不在 分发的好坏,但是我不能忍受你忽视我的付出。
你知道我为什麽叁加学运社团的读书会吗?我希 你高兴,我希
有话题跟你说。你投入工作时好专注,常常忘记我的存在,一冷落就
是好几天。我想,如果跟你做同样的事,你就不会忽略我,就会用你
对待同志的热情来对我······
我发觉我错了。
教官拿一张照片给我看,刘真学长扛着扩音器对办公室喊话,你正
坐在地上握着拳头呼应······
章,我这一辈子都会惦记着你。好好保重自己······」
一双冰冷的手将他从记忆的漩涡拉回。是云璃,轻轻在他柔嫩的後
颈部搓揉。他才回头看,一双娇艳的红唇已贴上他封闭许久的唇、齿
、舌尖,搔弄敏感的耳垂。剧场训练下有力的手紧紧将他抱住,纤细
的指尖上下游移。他握住云璃的手,不再让她任意侵袭。云璃带着喘
息声说:
「章,别再折磨我好吗?你三番两次来找我,每次都让我欢喜,每
次都让我期 。我都会挪出时间来陪你,为什麽你总是一付轻松平常
的模样?每次来就是匆匆一瞥,睡一觉醒来又走了,我在你心目中到
底是什麽?只是为你省旅馆钱吗?」
他听到此,内心感到一阵撼动,再也找不出坚持的理由,任由云璃
抚弄。积尘的咒语一寸寸龟裂、吹散,禁锢多年的欲 终於解开,胸
中彷佛有千万只毛虫在蠕动,热度已膨胀到无限,只要再坚持一刻全
身就会炸裂。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返身抱住云璃吧!他再也不能压
抑自己的冲动,摆好芳的纸鹤,将云璃迎面拥入怀中。
云璃的脸颊轻附在他耳旁,一边呵气,一边羞涩的说:
「刚刚,在睡梦中,我看到你趴在桌上,从身上发出晶莹柔和的亮
光,我的心里卷起一阵波涛。一个为理想努力不懈的人,现在疲累地
停泊在我这里,怎麽能教我不感动?我一生追求的就是『美』而已。
章,在那一瞬间,我觉得你好美······」
他沈睡多年的男性本能再度苏醒,毫不困难的就和云璃拥吻於床上
。不经意的摩擦和抖动,让两人陶醉於逐渐高升的亢奋之中。云璃的
脸颊泛起晕红的酒窝,声音变得混浊,有点喘不过气来。
「章···抱紧我,我好喜欢你和我一起。我等待像你这样的人已
经好久。我一直不敢跟你说,怕你从此不来找我。你要我做什麽都可
以。得到你,付出多少代价我都愿意······」
云璃把手伸进两人中间,解开他的皮带,想要直接挑逗他已经挺身
备战许久的男性象徵。煞那间,他像个突然意识到做错事的小孩般惊
起,呆坐半向,然後垂头丧气地走回书桌。
突来的静止让云璃感到一股寒意。她坐在床上抱住枕头,浑身颤抖
:
「我做错什麽?我心甘情愿付出,你却这样羞辱我?」
他回身以自己也料想不到的巨大音量吼她:
「你说你爱我是不是?你说你愿意为我付出是不是?然後你是不是
要说你愿意为我牺牲?就算被我报导里控诉的人恐吓、伤害也不在
?就算我以後受到政治迫害没有大医院要我也不要紧是不是?我不要
,我不要这样的你!」
他已经失去理智,拉开长裤的拉链,狂乱地呼喊:
「好 ,如果你想让我快乐,那就来呀,来帮我囗交,来帮我打手
枪 !你知道吗?这几年我就是这样活过来的!」
云璃听完这句话,脸色转瞬间只剩下一片苍白,以仅存的一丝气息
微弱地说:
「请你,请你以後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她跑进浴室,嚎啕大哭。
他颓丧地坐回椅子上,抱住彷佛即将炸裂的沈重头颅,俯靠在等他
好久,已经自行关机的手提电脑。他的双手 入凌乱的头发,用力抓
紧。为什麽,为什麽事情会变成这样?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依稀记得,六年前,然後再往前数五百二十五天,七、八年前发生
的事吧?那一天晚上,在一间梅雨季节时会发出腐臭味的郊区旅馆,
他完成生命中第一次做爱,和芳度过绮丽、美妙、却又有点笨拙的初
夜。
翌日晨起,芳拍拍他秀气的脸,说要请他吃早餐。筋疲力竭的他,
又在半睡半醒中失去知觉。等发觉不对劲、开门向外探头时,芳在门
外已哭肿眼睛。芳哽咽地说:
「我敲门敲好久,你没有来开,我以为你嫌弃我,不喜欢我,自己
回高雄去了······」
当时他不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小女孩脾气发作罢了。如果那时候、
如果那时候············
一条细微的血流从绽开的头皮渗出,穿过眉毛,流入他的眼眶。不
久,泛红的泪水顺着鼻梁汨汨流出。
-- 秒针分针...滴答滴答在激动...
我的心跳...扑通扑通在震动...
你的回答让我..如此如此的感动....
明天我要见到你了....
明天终于见到你了....
你可知我的心到底有多么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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