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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xiur(2001-04-17 00:20:5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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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苏联解体后,俄罗斯进入一个新的社会转型期。不同营垒、不同流派、不同年龄的俄罗斯作家以各自的视角对90年代俄罗斯社会进行全方位观察,他们的笔触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描述社会转型期出现的光怪陆离的现象,反映俄罗斯社会的巨变给人民的生活和心理带来的变化,绘出社会变化的全景图。尤其是许多作家注意到社会转型期的负面现象,在他们的笔下,俄罗斯社会的民主化进程没有给国家带来繁荣昌盛,没有给人们带来幸福安宁;相反,许多作品反映出一种混乱和无序的社会状态:官僚腐败、民族纷争、难民累累 、失业大军、色情泛滥、贩卖儿童、雇佣谋杀、妇女卖淫、……这些现象严重地困扰着整个俄罗斯国家和俄罗斯人民。不少作家以批判的态度和笔法把90年代俄罗斯社会的种种负面现象纳入笔端,加以揭露和否定,暴露和否定构成了他们的短篇小说的激情。
苏联解体后,农村发生了较大的变化:诺索夫的《苹果节》、拉斯普京的《木舍》、叶基莫夫的《乞科马索夫》是一组暴露当今俄罗斯农村现状和农民的贫困生活的短篇小说。《苹果节》的女主人公叶芙多季娅·鲁克扬诺夫娜是卫国战争的老战士,她在战争年代当过阻击手,出生入死,并失去一个耳朵……。但是在90时代,她这位国家的功臣也不得不靠每天到学校门前去卖自家的苹果度日。她的“退休金少得可怜,就这还不是按月都能拿到。”叶芙多季娅·鲁克扬诺夫娜为之奋斗的一切(包括信仰)都没有了,因此她卖了苹果后去教堂祝圣,只能在教堂里找到一点儿心灵的安慰和对未来的希冀。《木舍》的女主人公阿加菲娅死了,她住过的小木舍也被毁掉了,这种人去屋空的状况是当代俄罗斯农村生活的缩影和写照。渔民乞科马索夫的人生悲剧更是令人深思。乞科马索夫一辈子以打鱼为生,他娶妻生子,一家人过着和睦、美满的生活。但是俄罗斯社会的“新秩序”破坏了他的生活和家庭。90年代,在俄罗斯,各种私人银行和私人的股份公司如雨后竹笋,遍地开花。许多不法商人在骗取了人们的钱财之后,逃之夭夭。乞科马索夫是大量的受害者之一,是90年代俄罗斯金融领域的混乱把这位普通的渔民推到死角。他本想帮助妻子、儿子和广大的村民致富,甚至像果戈理笔下的马尼洛夫那样幻想过致富后为村民作许多善事,结果却害了他们。为此他不得不逃离开村子,靠儿子送来的食物苟且偷生,从远处望望自己的家……。作家叶基莫夫用一个短篇故事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俄罗斯金融混乱给普通农民带来的灾难,揭露那些利用有价证券骗人的赤裸裸的掠夺行为。
90年代的城市,同农村一样,经历着社会转型的阵痛,城市各阶层的人们同样在痛苦中挣扎 。
在描写城市里各种丑恶的社会现象泛起、人们的生活贫困的短篇小说中,当首推拉斯普京的《下葬》和叶基莫夫的《棚顶的小猫》。
《下葬》是作家拉斯普京的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作品。作家选择一位女儿给母亲办理丧事来表现当今俄罗斯城市平民生活的现状。巴舒达的母亲去世了,可安葬母亲成了巴舒达的难题。因为按照信仰东正教的俄罗斯人的风俗习惯,安葬的死人大致要经过为死人洗身、穿衣、入殓、守夜、去教堂为亡灵安魂等过程。然而在如今的俄罗斯这每一步都需要数额惊人的钱财,这令巴舒达这位仅领微薄退休金的女工不知所措。所以,巴舒达在把母亲送往彼世的每一作法都有悖于东正教的习俗,但是对于一贫如洗的她来说,这是唯一的办法。她自己为母亲洗身、穿衣、入殓、守夜,之后在一位熟人的帮助下,趁着夜色把母亲偷偷地埋在离城不远的一块林中空地里……是90年代俄罗斯社会把巴舒达这样的普通工人推到了社会的底层,造成她的痛苦和人生困境。作家拉斯普京对当代俄罗斯城市平民的生活现实的暴露具有相当的深度。
叶基莫夫的《棚顶的小猫》也是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小说描写90年代一个小镇上工人们的生活遭遇。解体后,这个小镇的工厂都倒闭了。为了养家糊口,有的人做点小买卖,开个商亭或商店;有的人没办法还得去找父母,向老人要那点可怜的退休金;有的人尽管年富力强,却有力无处使!他们百无聊赖,只好养猫解闷打发时光。有没有“活命”的办法呢?有! 那就是去车臣当炮灰。你要想维持自己的家庭,让自己的亲人活,你自己就得去死。因此,有许多人报名去车臣当炮灰,以求每个月得到200万卢布(俄罗斯旧币,相当于300多美金)养家糊口。小说的男主人公克雷姆采夫失业后,“……他瘦了,而且背也似乎有点驼了……” 他的儿女日渐长大,什么都需要买,可是钱越来越紧。怎么办?于是他决定去车臣卖命。起初,他的妻子也盼着他走这条路:尽管自己不愿意承认,可是的确在一直盼着,因为这个家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去车臣。她一边盼着,又一边安慰自己:去的也不是他一个人。”可是当她听到自己的丈夫真的报了名,她不让丈夫走了。“她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抱住丈夫,扒在他的身上哭了起来”,在痛苦的活着与当炮灰去死的选择中,她选择了前者。作家在小说里对男女主人公的情绪变化和心理活动进行了较为细腻的描述,作品的字里行间透出对俄罗斯现实生活的批判。
流浪行乞是当今俄罗斯城市和乡村十分普遍的现象。叶基莫夫的短篇小说《寒水之侧》是一部90年代的新流浪汉小说。作家还是以顿河为背景,展现90年代俄罗斯社会的腐败现象和普通人民的生活贫困化。主人公萨什卡是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衣衫褴缕,饥肠辘辘,在顿河岸边的一个简陋的土屋暂时栖身,靠到河里打点鱼维持生命。长期的流浪生活使他“红里透青的鼻子长在瘦憔的脸上,脸上还有一双病态的发炎的眼睛。”其实,萨什卡有过工作,他曾经在一个大型水电站工作过。如今他失业了,过去的工作只给他留下了痛苦的回忆。可悲的是,萨什卡就连目前这样的流浪汉生活也保不住。有一次,他打鱼被渔政管理人员发现,他的破旧渔具被没收了。于是,被逼到人生死角的萨什卡采取极端的行动,他设陷井结果了那位渔政管理人员的性命,之后便永远地失踪了。这里人们不禁要问,是谁把他逼到这种地步?是谁让他触犯了法律?“谁之罪?”这个19世纪俄罗斯文学中经常提出的问题在20世纪末的俄罗斯短篇小说中再次出现了。
拉斯普京的小说《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描述当今的行乞现象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种种犯罪行为。故事发生在西伯利亚的安卡拉河的河畔。主人公谢尼亚是位勤劳、善良,富有同情心的人。他与几位同乡准备回乡,但因轮船误点而滞留在安卡拉河渡口,这时候,他认出一位妇女领着的长相十分俊巧的女孩,就是他昨天在集市上见到的那个自称没有母亲,无家可归的行乞的小女孩。今天,谢尼亚与这个小女孩在安卡拉河畔的再次相遇引起了的他兴趣。他很想弄清小女孩的真实情况。那位带领小女孩的妇女叫柳霞,小女孩叫卡嘉。谢尼亚后来发现柳霞是个人贩子,她本想把卡嘉卖掉,但看到事情行将败露,便丢下了卡嘉溜之大吉。谢尼亚只好把卡嘉带回自己的村子,说服自己的妻子收留了卡嘉,教育她适应新环境的生活。但是好景不长,有一天,突然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位自称是卡嘉的舅舅,反咬一口说谢尼亚偷来了小女孩卡嘉,之后强行把卡嘉带走了。小卡嘉今后的命运如何?读者只能去猜想了。拉斯普京对卡嘉这个小女孩的悲惨命运发出悲叹:“主啊,这究竟是世上的什么事啊?!上帝是否看到了?也许,这是他,是上帝从自己的身边派来了这个天使般的造物,以获得一种纯粹的证明?”
卖小孩这种现象如今在俄罗斯并不稀奇:“卖小孩就像卖小猪一样”。叶基莫夫的《卖女》也是写卖小孩现象的,可以视为《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姊妹篇。这个故事情节发生在难民乘坐的列车上。90年代俄罗斯国内民族之间的战乱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和不安。40多岁的女主人公带母亲离开故土逃难。可是她对故乡依然十分眷恋,有一种浓厚的怀旧情绪。在渐渐远离故乡的火车上,她“……转过身来向车窗外望去,但她看到的不是今天的这种荒漠、灰色的天空景象,而是过去,是她出生、长大的那个小镇,她在那里盖起了自己的房子,嫁人,生儿育女……这一切好像会不断地延续下去:孩子们长大成家,再盖起自己的房子,生出孙儿孙女……可后来这一切突然都被破坏了。苏联解体了,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抢劫、杀人、流泪、流血。”然而,这位妇女的命运还不是最惨的。他们在车厢里偶遇的那个小女孩的遭遇更是催人泪下:这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孩,她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会背诵许多诗,还能即兴做诗,是祖父教会她这种本领的。她的祖父和祖母在战乱时都被打死了。她的母亲经受不了这种痛苦的打击,开始酗酒打发时日,根本不管自己的孩子。小女孩的“长筒袜穿出了许多窟窿,身上的那件小衣服破烂不堪”。更为可怕的是,她的母亲准备把她卖掉,以减轻负担好继续过纵欲纵酒的生活。
这就是俄罗斯的民族战乱给人民带来的灾难。作家叶基莫夫用对比的手法,对不同人身上的不同人性予以深刻的挖掘。他谴责小女孩的母亲身上的人性沦丧的同时,展示出另一些俄罗斯人身上的忧国忧民意识和他们的高尚的人道主义。小说女主公知道小女孩的遭遇后,不顾自己的痛苦和经济的拮据,她和她自己的母亲决定收养这个小女孩。他们对女孩的母亲说:“交给我们吧。你先去找住处,找工作。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还是个孩子,让她在我们那里住一段时间。我自己的孩子都长大了。我们还有一口饭吃,也有一块地方住。我和我妈妈照看她。你一安顿好就把她接走……”但是,女孩的母亲已经丧尽天良,她执意要把女儿换成金钱(她要价1千美元或500万卢布,并且准备好了齐全的证件)。最后,女主人公为了不至于让小女孩的母亲把她卖去当妓女,决定把自己身上带的变卖汽车、房子、牲畜和家产所得的钱拿出来,买下这个小女孩。这是一种多么伟大的善行!在这个普通的俄罗斯妇女身上映射出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的光辉,这正是俄罗斯人民的希望所在。
如今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命运如何?贝科夫的《马利娅,你不要哭》(1993)、拉斯普京的《新职业》(1999)、姆普里图拉的《爱情故事》(1996)、A·索赫利娜的《幸福的结局》、C·瓦西连科的《猪》等作品,都从某个侧面描写今日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命运和处境。
老作家贝科夫笔下的女主公马利娅的遭遇表现了俄罗斯知识分子在苏联解体后的处境。马利娅是一位优秀的大学生,毕业后被分配到一所中学任教。但是,俄罗斯社会生活的巨变使学校“成为肆无忌惮的匪徒学校”,学生根本不愿意学习,她的心血付诸东流。更可悲的是,她还遭受学生的侮辱,她彻底明白了在这种情况下“从事教育的理想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于是离开了学校,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找工作历程。她以自己做正派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去尝试各种工作,但在充满谎言和欺骗的社会里,她到处碰壁,她的种种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她困惑地问自己:“难道我们就这样不为任何人所需要?难道我在这里真是绝对地不合时宜?”她觉得自己成了社会里的一个新的“多余人”。其实,在90年代俄罗斯“多余人”何止马利娅一个?
拉斯普京在短篇小说《新职业》里就又塑造出一个“多余人”形象,作家以调侃的口吻写出了青年物理学家阿廖萨人生的酸甜苦辣。
主人公阿瘳沙·科连尼奥夫在苏联时代曾是大学里的高材生,毕业后成了一位有成就的青年物理学家。苏联解体后,科学成为无用之物,大量的科研机构倒塌关闭,阿廖沙这位35岁的青年科学家就失业回家了。阿廖沙为人诚实善良,在当今的俄罗斯社会里很难找到工作,施展自己的才能。因此他只好通过熟人,在他就读过的大学里找到一个又脏又暗的学生宿舍楼作为栖身之地,开始了“新”的生活。其实,阿廖沙的新职业就是一种变相的拍马屁:给俄罗斯新贵的婚礼餐桌上编祝酒词。阿廖沙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编出各种动听的、富有哲理的祝酒词,博得俄罗斯新贵们的欢心。这是一位有才华的青年物理学家的悲剧,但是阿廖沙别无选择。90年代,俄罗斯知识分子想要生存,要么远走他乡,成为西方国家的“打工仔”,要么顺应90年代的俄罗斯社会,与现存的社会相调和,此外别无他路。
加尼切夫的《玉珥堕落》(1992)是一部描写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处境并且给知识分子指出“出路”的短篇小说。男主人公谢尔盖·彼得罗维奇主办的家庭“星期三论坛”成为解体后一帮知识分子的活动场所辩论俱乐部。来参加活动的人形形色色:有生物学家、有下海经商的、有教授之子、有农业专家、有神父,他们忧国忧民,讨论俄罗斯的前途问题。但是这帮“秀才”是空谈家,他们连自己的温饱问题都解决不好。作家从巴威尔下海经商的感受中批判社会的腐败:“他想正正当当挣钱,但每走一步,他都感到离开所谓的行贿,离开‘私下交易’,不隐瞒由于贿赂的部分收入,不结交那些按照从前看是不干净的家伙,几乎什么事情都办不成。”那么,俄罗斯的出路在哪里?那就是瓦西里神父所说的话。在“星期三论坛”俱乐部里,虽然有人对瓦西里神父的信仰问题提出了质疑,认为“俄罗斯垮台那阵子,信仰并不管用”,但是瓦西里神父的“只有与上帝同在,才能拯救祖国,建设祖国”这段话意味深长,也暗示出知识分子的出路。
拉斯普京的短篇小说《在医院》情节平淡无奇,但表现出作家对当今俄罗斯社会的彻底否定。小说通过同病房病友的交谈,展示出他们对俄罗斯社会现状的不满和无奈。作品中对俄罗斯现实社会的一切——从臭名昭著的私有化到掠夺国家财富的黑社会,从新政权出台的各种政策到各种丑恶的社会现象——进行全方位的抨击。指出社会上层的腐败:他们“一个比一个放肆,一个比一个贪婪”,“他们毫无廉耻、昧了良心地把国家洗劫一空,又来愚弄我们……”他们“竭尽所能把污泥浊水泼到俄罗斯身上,制定出一套这里从未见过的制度来”,于是,主人公发出“上帝,拯救我们吧!”的大声呼吁。
---- Into the air;and what seem'd corporal melted
As breath into the wind.
消失到空气中去了 ;好像有形的实体融化了似的,
如同呼吸融入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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