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jackcooo(绿缘)
整理人: greenmay(2001-04-29 20:58:30), 站内信件
|
从进入“火山”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头便昏昏沉沉的,好像喝多了酒一样。两年前我真的曾经喝多过一次,喝多的感觉就是这样——头昏昏沉沉的,自己不知道自己伸出的是右脚还是左脚。但思维却异常清晰,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火山”里的我就是这种感觉。
震耳欲聋的音乐使我心跳的频率比平时快了两倍,神经也随之兴奋起来。
服务生过来问需要什么,Sunny悠然地坐在高转椅上,拿起酒水单扫了一眼。
他点了汤力水,我和兰玉瓶各要了一杯咖啡,三个人坐在吧台前慢慢啜起来。台上一个歌手正歇斯底里地唱一首不知叫什么名字的歌,台下人头窜动,不时有人打出尖利的口哨。我的头仍是昏昏沉沉的,但体内却涌动着一股奔流激荡的兴奋感觉,几乎想喷薄而出。
我望了望Sunny,他正一边品着饮料,一边随着音乐摇头晃脑地感受着“火山”灼热躁动的气势。我莫名其妙地问了句:“汤力水好喝吗?”
他感觉到我在说话,却听不见我在说什么,就把头凑过来示意我再说一遍。
我扯着嗓子喊:“汤力水好喝吗?”
Sunny总算听到了。他眯了眯眼睛,耸耸肩,说:“以酸和涩为主,带点果味。”
我笑了一下,心想,涩就是苦呗。
兰玉瓶要咖啡不加糖,Sunny喝什么汤力水,我们这一代人都怎么了?动不动就想尝点苦的涩的,而且还一副很超脱的样子。
也许“苦”正成为时下的一种流行味——不仅是口味,还有爱情。
也许苦=cool=酷。
强劲的Disco音乐响起来的时候,舞池里已跻满了年轻的身影,他们忘形地扭动着身躯,疯狂地摇动着脑袋,随着音乐的节奏十分投入地勿自舞动着。套用池莉的话——“完全一副不要自己了的模样”。光怪陆离的灯光把晃动的人们切割变形融化;音响师不时在话筒里尖叫一声以增加气氛;领舞小姐扭着窈窕的身躯,使劲甩动齐肩的秀发……整个大厅真如火山爆发般沸腾起来。
Sunny坐不住了,凑近了对我们说:“去跳吧?”
我和兰玉瓶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们是不属于这样一个群体的。我们是“火山”里的异类。
Sunny有节奏地扭动着身体跳进舞池去了,兰玉瓶从后面环住我的腰,把脸贴在我的背上。
“我从不知道,人,还可以这样活。”她喃喃地说,从我背后望着疯狂的人们。
“是的,有一种生活叫放纵……”我回答,心里却奇怪着为什么有一些人可以不要自己,而我,还有兰玉瓶一样的人却永远不可能不要自己。
我穿着长裙拉着兰玉瓶的手滑进了疯狂的人群之中。
池内不时放着干冰,雾气翻滚,面对面看不到彼此的脸,更别说眼睛。Di曲更加强劲,人们喝醉了般发疯地舞着,尽管根本无法做大幅度的动作,几乎已经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
“告诉我你还要——不——要——?”音响师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乐声中响起。
“要——!”疯狂的人群高举手臂挥舞着,嘶喊着,有节奏的击掌声中不时划过几声尖利的口哨。
我试着甩了几下头,昏昏沉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但昏沉中却有一种不明所已的舒适感——晕晕地,虚白地,完全没有了意识的感觉悄悄由头部向全身扩散开去。
但我的思维仍是清晰的,我清晰地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奇怪自己怎么就无法达到那样一种疯狂的境界。
一个穿红裙的女孩儿吸引了我的目光。
她空洞的眼神穿越熙攘的人群,注视着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她的身子被扭动的人们撞来撞去,被动地、毫无知觉地移动着。
她不是来蹦迪的,我想。她也许只是要在这里找到一些失落了的什么东西。
兰玉瓶扯着我往吧台走,说是热得有点恶心。
我们坐在那里喝咖啡,冷眼望着池内躁动的人们,有种想笑的冲动。
我抬起左手捋了一下滑到脸颊上的头发,感到头还是昏昏的,就懒散地往后靠过去,手臂自然地落到了高转椅的铁扶手上——就在我觉得手臂刚挨到实物的一刹那,“咔”地一声脆响,我左手的手腕割裂般痛楚起来,一段碎了的玉镯垫在我的手与扶手之间。
那玉镯是我生日时男朋友送给我的。
我伸右手捏起那段残玉怔了怔,想起刚刚过去几天的生日,心莫名地悸痛起来。
那时他问我如果这玉镯碎了我会不会心疼。我说如果它价值百元以上,碎了我就心疼;如果只值几十元,那碎就碎了吧。
他望着我的眼睛说是花两元钱买的。我倚在他的怀里欣赏着手上温润柔和的绿色玉镯,喜欢得什么似的,说:
“它不会碎的。”
可是它居然碎了,仅仅几天的时间。
我把那段残玉放在桌上,抬起左手来细看——血正一丝丝从伤口处浸出来,一会儿便在手腕上汇成了血滴,然后又很快在我的皮肤上漫延开去。兰玉瓶惊呼一声,忙着翻衣袋找纸巾,想给我擦试。我没有动,仍专注地望着左手上一丝丝浸出的血渍。
这时Sunny坐回到桌边来,他看到兰玉瓶拿了我的腕轻试后把一片带血的纸巾扔到烟缸里,夸张地叫:
“怎么,割腕自杀呀?!”
我笑了笑,扬起手晃了晃说:“你看像吗?”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强劲的音乐淹没了我们的声音。
我想起时间的时候,手表的指针已指向了十二点三十。正好这时候兰玉瓶开口说:“我们回家去吧?!”
“回家?——我才刚玩儿起兴致来!”Sunny笑着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可是,已经很晚了呀……”兰玉瓶翻了翻眼睛调皮地说。
“这还叫'晚'?我一般都凌晨三点才上床睡觉哪!”Sunny又吸了一口烟。
我拿起他放在桌上的那盒“三五”,打开数了数——里面只剩了三支。
“你每天都玩儿到这么晚吗?”兰玉瓶瞪大了眼睛问。她的眼睛本来不大,这么一瞪,实在很像一个顽皮的孩子。
“Almost.”Sunny轻轻吐出薄薄的烟雾,眯着眼睛轻笑地回答。
在他们俩这样聊着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直勾勾的目光沿着角角落落来回遁视着,他甚至慢慢踱到女孩儿左近,试探地捕捉人家根本就是不经意的、甚至是不屑的目光。他事实上已在大厅里转了三圈儿。
旁边座位上有个胖胖的男人闭着眼睛摇摆着他那颗大脑袋,身子随着音乐的节奏在高转椅上来回扭动着,样子十分投入。池内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男生对着一个看起来比较清纯的女孩儿夸张地摆着臀部,不时碰触到她富有弹性的肌肤。
几个女孩儿从旁边轻盈地飘然而过,她们有的穿着吊带紧身上衣、宽摆长裙,有的则穿着无袖衫,配着超短裙……她们满脸兴奋的表情,扭着身子在狭窄的通道上走过,周围暗淡的空间里闪着男孩儿们迷离的眼眸。
Sunny用还算纯净的目光瞟她们的时候,两个穿蓝色紧身衣的女服务生走过来,请Sunny吸烟。Sunny捻起一支,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送到嘴上轻轻地叼着。一个女孩“啪“地打着了火机,为Sunny点燃了他嘴上的香烟。Sunny很受用地深吸了一口,仰靠在高转椅的椅背上,眯起眼睛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烟雾从他的口中、鼻孔中袅袅升腾起来,渐渐笼罩了他的脸……
兰玉瓶的钥匙不知怎么丢在了“火山”,我只好在今天他们刚开始营业时跑去“火山”给她找。
我到那儿的时候,时间刚刚七点半,离正式营业还有半个小时。
大厅里灯光暗淡,回荡着低回婉转的音乐,吧台旁几个服务生正忙碌地做着开档的准备工作,没有一点疯狂灼热的味道。不仅如此,面对空空荡荡、干干净净的大厅,你甚至会毫无来由地感到一丝淡淡的凄冷。
一个服务生迎上来问我有什么事。我告诉他我昨天在这儿丢了一串钥匙。
他跑去找了。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环视着没有强劲的Di曲、没有疯狂的人群、没有旋转灯光的大厅,想起昨晚的一切,竟有晃若隔世之感。
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串钥匙问:“是这个吗?”
我接过来笑着说:“是的,谢谢你啊。”
他也笑着说:“不客气。”
我转身出了“火山”。大厅里暗淡的灯光从保安关上玻璃门的那一瞬间留在了里面,大街上,落日的余晖正灿灿烂烂地映照着行色匆匆的人群和如流的车辆。三三两两的男孩女孩正恣意地说笑着向“火山”走来,将成为“火山”又一次爆发的原动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