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upliner(林而)
整理人: ilikeliwen(2001-06-18 10:53:0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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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在我幼年时曾来过我家,唯一一张在西山龙门照的照片上,奶奶瘦小的身躯站在众人中,剪一头齐耳短发,银白的发丝规矩地垂着。身穿一件蓝色布上衣,下着布裤,洗得已经很旧了,衣角袖口磨出了毛边。奶奶站很得笔直,慈祥地露出一点点笑容。
直到我15岁那年,奶奶来到了我家,我才对奶奶有了更直接的映像。我爸是大儿子,一直在另外一个城市生活,老家有其他四个儿子照顾着老人。爸爸的工作很忙,几年才有一个探亲假可以回去,近年来生活好了,于是把奶奶从艰苦的老家接过来,享几年福。那时我正忙着中考,整天没日 没夜地泡在书堆里,头都来不及抬。家的里的活我从来不闻不问不理全是妈妈和奶奶干,妈妈的工作也很忙,奶奶有时也就做起了炒菜、煮饭一类的活,我们每天放学下班就可以吃到现成的饭。奶奶身体很好,性格开朗。每天早晨我们上学、上班,她便自己吃了早餐下楼去买菜,然后和周围的老奶奶们聊天,喝茶。奶奶从老家回来,说的是家乡话,跟我们这里的话完全不同,可她总是能和其他人谈得开怀大笑。奶奶爱笑,笑起来总露出几颗亮亮的银牙。奶奶人缘也很好,才来我家没多久,附近的老人便来约她一起散步,逛市场。每每我和奶奶走下楼时,都会有人向她打招呼,她总开心地边笑边抬手迎着她们。
奶奶在家是我和妈妈"战场"上的中间调解人,妈妈工作忙,脾气也有点暴躁,有时我做了什么事情不顺她的意,便会招来一顿骂,我脾气也关不住,气到了头上我也不顾一切地顶嘴。记得有一次,我又和妈妈吵起来,到最后我在妈妈斥骂声下转头砸门冲进房间。气极了的我看到桌上一位阿姨送的桌布,顺手掀起两手一拉就撕成两半。事后一天,那块桌布被妈妈发现了,对我又是一顿严厉地责骂,在骂声中,奶奶说着一些我也不懂的家乡话,硬是把妈妈推出了房间。而我也不想看到那破桌布触景伤情,抬起脚走出家门,没再想起它。几天后,那块桌布重新出现在我的书桌上,撕破的地方已经被不太整齐地缝起来,针角有点歪,像一道被缝合的伤口。后来妈妈看我的桌布恢复了,也没再对我旧事重提。奶奶一直是医治我与妈妈之间伤痕的医生。
我是奶奶最大的孙女,也是离她最远的一个,她很疼我,可是我很少用什么来回报她,我忙于我的学习,忙于我的生活,往返于我的朋友之间却很少陪奶奶聊一聊天。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中考完了,我终于可以彻底放松的在外面玩乐,却很少想到回来陪一陪奶奶。开学时我去了远方的一个学校读书,每个假期回家一次,每次走或是回来,奶奶总会和爸爸去送我,接我。我已经习惯了下飞机就看到奶奶混在人群中的身影。
记得那一次,我匆匆下飞机找了半天都没有看到奶奶熟悉的身影,问到时爸爸才告诉我奶奶病了,腰疼。回到家,我看到奶奶躺在床上,便也不去打扰她了。那时全家人都没有想太多,认为奶奶身体一直很健康,只是人老了,难免会生病,吃了些药。那个假期过年,我回来好久了而奶奶的病终不见好转,去了医院检查后就在医院住下了。
手术后的奶奶身体很瘦了一圈儿,70岁的老人了,整天挂着点滴,恢复得很慢,精神矍铄的奶奶已经变成从前。每天爸爸都守在医院里,中午我去换爸爸上班,是间就这么耗着过年的前一天终于可以出院了(其实在医院里也没用),我在家开心地等着爸妈接奶奶回来,那天天气特别冷,天空是暗淡的灰色,街上的行人很少,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奶奶的回来给家里多了一分快乐,妈妈做了一大桌菜,请了许多亲戚来团圆,热闹之中奶奶也开心,可是我总觉得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安。
过完年,爸爸去医院拿化验报告,那天我睡得很晚,出来洗脸正准备睡觉的时候看到爸爸和妈妈坐在客厅里,一脸愁容。不等我问及妈妈就告诉我,奶奶的病好不了了.....
我明白了,这么些天来,奶奶的病不见好,饭吃不下,晚上睡不着,总喊痛,有时候痛得难忍,好几次妈妈早晨醒来都看到奶奶在她房间里双手压着痛处强忍着.....我默默地听着、想着,转头,看奶奶的房间已经关了门,从门缝中却还透着隐约的光线
那段时间,我看着奶奶日渐消瘦下去,不忍心说什么,她天天在床上躺着,偶尔下来走走,我搀扶着她,那只布满皱纹的手没有了以前那种温暖。
我开学了,我又要走了,奶奶说她也要回老家,但是要看着我先走,于是让爸爸买了比我晚2个小时的飞机,我走了,没有奶奶的送别,我觉得心里不踏实。我感觉得到奶奶的目光随着我,我却不忍转头,怕眼泪流下来,更怕看到奶奶伤心的样子,我不忍,更不相信这是诀别,跟天打赌!!
五一,爸爸接到了老家的电话,说要回老家看奶奶,我也迫不及待地趁着七天假回家了一趟,接着又从家跟爸爸飞回了老家。我能为奶奶做到的就是这些了,我答应会去看她的。
走了一段崎岖不平的小路,到了奶奶最早住的那间房,我孩提的时候跟爸爸回过一次老家,完全没有映像了,可那天看到那房却有着不同的亲切感,房子很破,外皮有的已脱落,奶奶的几个儿子都自己有了楼房,这间是唯一保存下来的、他们从小就住到大的一幢二层小楼房。
当我掀开蚊帐那一刻,我的心整个在颤抖..这是我的奶奶吗?我强忍着泪,握住奶奶干枯布满皱纹的手,那简直是什么样子啊,两个眼圈深深陷进去了,颧骨也只剩一层皮包着,似乎感觉到我来了,奶奶的眼睛动了一下,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床旁放着止痛药,只剩下几颗了,房间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药味。所有人都沉默着,像等着奶奶说话,可她再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清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奶奶,奶奶今天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被爸爸扶起来喝了两口稀饭,这是她几天来吃的唯一食物。她另一个在外地的孙子也赶了回来,奶奶终于不再牵挂。
在第三天的清晨。奶奶看完了最后一个孙子,安详地闭上眼睡去,守了一夜的叔叔哽咽地说奶奶昨晚吞下的最后一颗止痛药都没力再咽下去......房里点起了三柱香,哭声一片。奶奶去了,终于不再受病魔的缠绕。我不明白一个如此快乐如此健康的人怎么能这么安静地躺在这里睡去了,永久地安静地睡去?
那天早晨本是烈日当头,在准备给奶奶下葬时,突然下起了飘泼大雨,难道老天也不忿吗?茫茫苍穹,人渺如蝼蚁,那能和天斗?站在天底下,人能不顺从?雨滴狠狠地砸在我的心里,看着奶奶被人抬出来,渐渐离我远去,变成雨中的一个影子,站在屋檐下的我,不知道是雨雾模糊了双眼还是双眼模糊了雨雾。
夜里,沉沉地躺在床上,空荡荡的夜,空荡荡的心,回想着白天的一幕幕,如在梦中。奶奶一人在外面,已经归属大地,我才发现我真的失去了一个亲人,这样的夜里,奶奶您会寂寞吗.....
时光荏苒,奶奶,我无法回到你坟头给你烧一柱香,我知道你会想我的,而您想我时也是我想您最深的时刻,就让我在远方为您祝福吧,您在天堂也一样会快乐的........
---- 只爱花香不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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