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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熊猫:第2章 卧龙的冬季(1)
The Last Panda
By George B. Schaller
[美]夏 勒 著
张定绮 译
ISBN 7-80145-054-X
光明日报出版社 1998.11
柯南 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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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卧龙的冬季
1980年12月~1981年2月
我缩在睡袋里思索,
田野生物学家的危险,
不在遇见凶猛的野兽
或崎岖的地形,
而是受
舒适生活的诱惑。
早晨七点,虽然天还黑着,我已经听见厨子唐江瑞(译音)在
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忙。我在睡袋里穿上衬衫,把它先捂暖了一然后直
挺挺躺着,等寒意消褪。胡锦矗睡在帐棚的另一头,轻声打着呼,还
有一头,睡的是跟我们从北京来此的临时翻译员小黄,他头上永远戴
着一顶毛皮帽子。天色透光时,我就穿好衣服准备起床,我的日耳曼
式工作伦理使我觉得,天亮后还赖在床上是一种罪恶。五一棚营地另
外两个帐棚里的人都还在呼呼大喊,又一个寒冷的十二月天,在灰濛
的曙色中开始了。挂在杜鹃树干上的温度计,指着摄氏零下八度。
我钻进公用的棚屋。一切都简单到极点,用一堆摇摇欲坠的粗木
板搭成,板缝勉强用草席挡着,油毛毡屋顶。门口挂着帆布,免得风
雪刮进来。里头也很冷,除此之外没什么好说的。唐江瑞穿着厚重的
鸭绒外套和裤子,活像一头枣红色的大熊,正埋头用炒锅和压力锅弄
早餐。梁上吊着一只猪的后半段,角落里堆着几袋面粉和米、食油桶
以及其他补给品。我抓了一个馒头,走到隔壁房间,泥地上生了一堆
火,我把馒头放在热炭上,在一个充作凳子的树枝上坐下,一边烤馒
头,一边就看火烘手。屋子很简陋,勉强可以住人罢了。角落里有个
桶,四周溅出的水都结了冰。唐江瑞每天要到数百英尺外的小河,用
扁担挑水来把桶加满。另一个角落里有张摇摇晃晃的桌子.上头放一
架电晶体收音机,还有几排架子,供大家放置漱口杯、毛巾、肥皂、
牙膏、牙刷等。木材堆在跟屋里所有其他东西一样被煤灰熏得墨黑的
椽下。没有窗户,但一面墙上有个开口,方便从外面把木头直接推进
来。
周守德走进来,拿起水桶附近地上的一个搪瓷脸盆,取下火上
的开水吊子,倒了一些热水洗脸。他是营区队长,一个瘦削的青年,
很有礼貌,但态度疏远,不易亲近。张贤堤过来,把火搅一换,弄得
火星四散。他的头发又短又浓密,根根直坚,像一只触电的鼹鼠,他
脸宽,笑容也宽。他总能在需要帮忙时出手,是个有条不紊的工作者。
接着,田致祥也加入我们,他是个讨人喜欢但有点多余的人,脾气很
好,待人和善,足以弥补他那种连走路都会伸错腿,带点滑稽的无能。
他本来管理五一棚的后勤补给,管出问题后,主管改派他做研究。更
多人来了,潘文石、小王(王连科)。大王(王学全),十一个人都
到齐就开饭。我们排队把稀饭打到搪瓷碗里,搭配油炸花生米和酱菜。
围火进食,每个人都吃得很快,不聊闲话。
胡锦矗问我:“我们今天去哪里?”
到目前为止,我们每天都到臭水沟一个不同的地方去,帮助我
熟悉小径和地形。这片盆地很小,总共约十平方英里,主要的河谷分
成三叉,盆地上又交错青山岭,造成狭窄的山峰和陡峭的山坡,地势
很崎岖。只有五一棚对面一有一片还算缓和的高原,叫做方子棚。
我说:“由你决定。”
发现熊猫足迹
我很佩服胡锦矗对田野工作的投入。我在中国遇到的生物学家,
大多年满五十岁就在心理上宣告退休,一心一意保护既得的地位,避
免被年轻人夺走,尽量不引人注目,等着领退休金。胡锦矗是个令人
惊喜的例外。
他在一九七八年选中这片营地,对这个地区十分熟悉。五一棚海
拔八千三百英尺,接近谷口,高踞半山坡,位于两种不同种类竹子生
长区中间的缓冲地带。往下走是拐杖竹,往上就是箭竹。胡锦矗挑中
彭加干陪我们前往山谷的北叉,另一组人则采集竹子标本——以一平
方公尺为单位,对枯枝、老枝与新枝计数与称量。这么做可让我们了
解今年竹枝的密度与产量,熊猫可以有多少食料——生物数量。中国
人打了厚实的羊毛绑腿,用来防水和防寒,脚上却只穿单薄的球鞋.
我在心里记下,要设法替他们争取到靴子。
小径横过山坡,老彭照例反穿着他的羊皮背心,一马当先。他在
高低不平的山路上行动灵活,显然惯于山中生活,事实上,他一度在
这儿打猎为生,卧龙一九六五年列为保护区以后,他作过守林员。虽
然山阴有积雪,但林木仍显得青翠欲滴。杜鸣长在分散的冷杉和云杉,
叶子冻得紧缩在一起。大丛竹子碧绿得令人怀疑是否夏季也凝固在这
儿。我们经过白崖,从小小的悬崖上,可以望见臭水沟北方一座接一
座的小山丘,近处的清晰宛如在眼前,远处的山勾勒成灰色水墨,横
陈天空下。
过了白崖,山径急转直下,我们攀着竹丛和树枝,跌跌撞撞下到
谷底,有道小河载着碎冰在岩石间穿过。过了两根细树干搭成的独木
桥,小径又沿着斜坡向上。我们停顿一会儿,喘口气。山脊另一头有
一汪泉水,散发出硫磺味,地面被一头牛角羊的蹄子踩得一片狼藉,
这种北极麝香牛的远亲,体型非常笨重。老彭告诉我们,夏天牛角羊
会从西方的山谷跑到这儿来,吃浸了盐的泥土。前方有瀑布挡路,我
们必须一寸寸沿着瀑布边缘,接近一条结冰的斜坡道,冰的上空斜架
着一根细细的树干。一手扶树千,一边小心翼翼踩着老彭用斧头在冰
上砍出的阶梯,我们通过了这个障碍,回头只见冰冷的水在下面的小
池里冒泡。
溪边柳树成行,一只白胸水鸟向上游飞。老彭突然停下脚步,有
大约才一小时前留下的新鲜熊猫足迹。我的想像立刻发族作用,使周
遭的山岭换了一副面貌,我几乎预期随时会看见魂萦梦牵的熊猫身影,
悄悄出现在竹子丛里。但四下一片寂静,没什么黑白相间的东西。我
们迫踪那头熊猫时,森林似乎变得十分警觉、足迹弯弯曲曲,趾尖向
内,很奇怪的有点摸糊,好像它穿了一只靴子,这是因为它脚底也长
着长毛。有时熊猫会涉过溪水,足印里就结了一层薄冰。雪地里有面
团粪便,像鸟巢里的两个蛋,是昨晚留下的,因为已经冻透了。我把
它们装人塑胶袋;带回去分析。我们每个月至少要搜集三十个粪便,
把它们晒干,叶与茎分开——这工作很容易,因为熊猫进食不大咀嚼
——然后秤每个部分的重量,以确定熊猫是否在不同季节偏好竹子的
不同部位。
足印转向一片陡峭的山坡,熊猫一直躲在茂密的竹丛里,不曾露
面。更何况,老彭一路扯大嗓门说话,我们的脚步声也嘈杂不堪。但
研究足迹,我们也至少知道了一点熊猫的秘密。它矮胖如桶的身材,
天生就适合在断倒的树木或被雪压弯的竹丛下行走。我们则不然,往
往需要拨开枝干,才能通过。身高超过一百五十公分,箭竹就会障碍
视线,湿叶子会刮到脸,雪片会钻进领口和袖子。手扶的树枝会脆裂,
脚踩的木桩会打滑。我一直想测出熊猫究竟走了多远。压实的积雪和
残余的竹茎显示它曾停下来进食。我的手指都冻僵了,几乎没法子用
铅笔记录它食用的竹茎的年龄。这是嫩竹,上一个春天才抽的笋,不
像老茎已成竹竿。计算各种类型竹茎的数量,测量残留竹桩和被丢弃
枝叶的长度,就可以大致确定有多少竹茎被吃掉。这工作很无聊,但
只有靠系统化搜集诸如此类单调的资讯,我们才能从新观点了解熊猫
的生活。
和中国人打成一片
我们停在山顶上,吃了克难的馒头午餐。熊猫沿着棱线走,一
直前进,没有停步进食,不久进入没有积雪的地区,我们就把它跟丢
了。下午已过了一半,该循原路回五一棚了。
回到营地,我检查了捕鼠笼。营地周遭的地形非常适合小动物
生存,覆满青苔的岩石和树根之间有很多缝隙可以藏身。笼里有一只
毛皮光滑的棕色老鼠,看起来很像白足鼠,还有一只长着一根奇怪长
鼻子的地鼠,鼻子像大象一般长有皱折和刚毛。胡锦矗鉴定老鼠属于
旧大陆林野小鼠属(Apodemus),地鼠则为巴西鼩鼱属
(Soriculus)。我把两具冻僵的鼠尸都交给他,制作博物馆标本。
过去做计划时,我从植物到头盖骨无所不收;我酷爱搜集小纪念品。
但随着年龄渐长,这种东西对我逐渐失去吸引力,只在笔记里记一笔
或画个素描就算了。更有甚者,中国人认为外国人搜集东西是一种科
学的帝国主义。西方博物馆的收藏家一度掠夺中国考古学的宝藏,恣
意采集动植物标本,为中国境内的物种攫取学名。组织规定我除了跟
熊猫直接有关的物品,不许搜集任何东西。
小屋里挤满了人,我找个位子坐下,试着跟大家打成一片。我
把中国当作一项挑战,五一棚的中国人对我的到来也持类似看法,虽
然出发点不尽相同。我很多同事,在一九八O年以前,从未见过外国
人,跟外国人密切接触过的,更是一个都没有。除了潘文石来自北京
大学;我们叫他‘大王”的王学全,来自哈尔滨东北林学院,以及胡
锦矗。工作人员主要都是四川本地人.只受过起码的教育,他们觉得
我稀奇,甚至有点古怪;我的野蛮习惯当然得改。凡是有人帮我忙或
对我表示友善,我一定说:“谢谢你。”这种随口一声的道谢方式太
廉价。感激不用口说,而要看日后的行动。我早晨见人就问好,晚上
道“晚安”,有人说,这种作风太“荒唐”。我干嘛总那么正经八百?
“经过好几个月,我才知道这些都是错误,但在其他方面,我犯的错
很快的就纠正过来。比方说,晚上回到营地,我应该先打一盆热水洗
洗脚.我做到了。
接着吃晚饭——一碗米饭,上头浇包心菜炒肥肉丁。食物很简单,
不过满好吃,比一般中国人家吃得好,因为我们每天都可以吃到一点
猪肉。在中国,像白米和食用油之类的主食还要配给,用粮票才买得
到。我们吃饭时,筷子答答敲着金属碗,像雨滴打在铅皮屋顶上。大
王是个高大而精力充沛的汉子,在我拒绝两次后,还硬把一勺饭堆在
我的碗上。我实在吃不下,但到海外工作,就有责任适应当地生活,
我只有乖乖咽下。但愿随着时间过去,友谊不会再那么有侵略性,笑
容里也不再带有那么多焦虑。
有人监视我?
早晨七点,屋子里还是那么黑.只有火堆的闪光。我们 就有
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归厨子使用。我走回帐篷,胡锦矗在生火。炉子
四处冒烟,木材也不知点着了没有;烟囱该清了。但我趴在床上,还
可以利用烟幕下方的一片清净地呼吸,并藉着手电筒的光,抄写前一
天的笔记。我们需要一个研究帐棚,一个清洁。干燥的地方放置设备、
标本和公家的笔记。我们准备了一些记录数据的表格,胡锦矗把它收
在枕头下面,还有书、信件、其他文件。他睡在上面很安全,但不够
方便。
又有一天,营地周围的桦树上结了霜,我和大王出发到营地上
方的山岭中,找寻熊猫踪迹时,树枝映着早晨的天空,像一大片坠落
的星星。我很喜欢大王。他充满活力,人也聪明,为我们这个严肃的
团体增添不少欢笑。有人偷偷告诉我,他负有监视我的任务。我不知
道这是造谣或事实,但我比较在意的是,所有的来往信件都被人拆阅。
小径笔直向上。开始那段岩石路非常陡峭,我们必须攀着树枝往上爬,
然后路沿着棱线开,两大步外,是一片平坦的冷杉林,有很多直径两、
三英寸的大冷杉。一小段路程后,来到一块叫做二道坪的小平原,山
坡上长满箭竹,密集得竹林下除了苔藓什么也长不出来。只有在树木
倒下,把浓密的竹幕打开一片空隙的地方,新生的灌木或树苗才见得
到阳光,可以在被竹林吞噬前苟延残喘。小径是人工用柴刀辟出的,
围了很多尖头竹桩,像一根根随时准备刺穿过路客的长矛,为我们增
添一个无论混着雪和冰的烂泥路多么滑溜难走,都尽可能不要跌交的
理由。我逐渐熟悉沿路每一个扶手和踏脚的地方,每一块不稳的垫脚
木和松弛的土块;我甚至把某几种树的树皮触感牢记在心。
我们攀登将近一小时后,到了山顶。这儿海拔一万英
尺,非常冷,可是我们高高在众谷之上,地平线豁然开阔。群山
在清净无比的天空里闪闪生光.我好像能托起岩石,掷进下面的皮条
河。这座山峰俯瞰小小的转径沟和养殖站所在的英雄沟。皮条河谷另
一头是个草坡,只剩坡顶的一排树,纪念过去的大森林。再过去,海
拔两万多英尺的四姑娘山傲视群峰。相传有一天,四个年青姑娘欢欢
喜喜来爬山,就此决心永远不下山,现在山间还找得到她们的笑语和
身影。她们的母亲呼唤她们,求她们回家,可是她们宁愿与云朵.白
玉似的山峰、山麓草原上的牦牛和野花为伍。我们沿着山岭不断往上
爬,森林沉寂,但又充满声音,结冰的树枝被风吹得丁当作响,宛如
寺庙檐角的风铃。
追踪苦不堪言
我们左方的臭水沟,有一片冷杉林;右边的转径沟草坡上只剩几
株东歪西倒的桦树,这是一九七二年伐木工人的杰作。它提醒我们,
不论卧龙地位多么们远,还是逃不脱人类的毒手。田野生物学家最不
幸的就是看待事物的观点与众不同。臭水沟有很多景观令我不忍卒睹,
因为原来的森林被摧毁了。五一棚附近的云雾里,灌木多、耸立的云
杉少;五一棚对面有一片落叶松栽培林,据说这块地从前是种鸦片的;
方子棚的桦树林里,高大的冷杉都被砍光了。有树桩可为证。
现在有四千多人住在卧龙,大多聚居在皮条河下游,与另一条河
汇流成耿达河,接近保留区人口的地方。这儿的居民大多属於羌族。
他们在唐朝灭亡以前,本是一支力量强大,分布广泛的农业民族,居
住在甘肃、山西,青海等地。战败后,很多人就往西南山区迁徙,于
是遇见猓人。他们在梦中得到神谕,应该用棍棒和白石头跟猓人作战。
后来为了纪念这次胜利,他们就奉白石头(通常是石英)为土地神,
在一个神圣的树林里设了祭坛。直到最近数十年.村民还在屋顶上压
白石头。一百年来,很多汉人移民到卧龙,两族混居和通婚,冲淡了
羌人的传统。
耿达河流经一条很长的峡谷,河道险阻,来往商旅都宁可绕经东
方的山岭。一条路由牛头山通往研究中心所在的核桃坪,另一条路沿
臭水沟北缘,小径虽已被竹丛掩蔽,仍看得出痕迹。从前寥寥可数的
几名来到卧龙的外国人,走的都是这条路。最早是一九○四年的霍西
( A.Hosie),据他统计,从核桃坪到皮条河谷口,有四十六户人家
和五间客栈。到中国探险最伟大的西方植物学家魏尔森(Emst
Wilson)一九○八年前来。他虽然对卧龙的植物欣喜欲狂,因为这是
“中国西部木本植物最丰富的地方”,但对那些“可恨的”小径和非
常不满。他指出,村民会把木材运到村外,即使当时,木材也不仅用
在村内做房屋的梁柱、墙板、屋瓦。一九六○年代早期,谷里建了对
外的公路,外销到低地区的木材数量激增。
那天,大王和我没找到新鲜的熊猫足迹,这是常事。它们都到哪
儿去了?是不是躲在离我们的山谷很远的深山里,或静息不动,不出
来跟我们打照面。不论为什么缘故,熊猫就是难得一见,比我预期的
更难得。毕竟,它们食物不虞匮乏,四周满满的竹子。我镇日在外搜
索,往往傍晚回到营地,衣服湿透,全身发冷,膝盖疼痛,笔记本却
是空白一片。显然我适应寒冷和丛林的能力远不及熊猫。有一件事很
快就变得很明显:追踪熊猫的活儿简直苦不堪言。
电视和杂志报道总让人以为,田野生物学家的生活充满刺激,与
鲸鱼嬉戏,与猿猴为友。完全没提到很多动物习惯独处,很难见到的
事实。我们自甘寂寞的生活,缺乏生活上的种种便利或文化的慰藉,
在尘土、燠热,风霜雨雪中,过苦行僧的生活。田野工作没有浪漫的
成分。一天晚上,我缩在睡袋里思索,田野生物学家最大的危险,不
在遇见凶猛的野兽或崎岖的地形,而是受舒适生活的诱惑。现在我虽
然置身冰天雪地中,被煤烟熏得漆黑的帐篷倒是安全得很,想着我就
沉入了梦乡。
遇上一头豹子
尽管不见熊猫的芳踪,我们的日常生活还是穿插着小小的冒险。
山径上有豹子逡巡,我们发现它们的粪便和整齐的圆脚印。胡锦矗告
诉我,豹子有时会杀死小熊猫,所以我们小心检视每一堆豹粪,研究
它们究竟吃了些什么。大部分含有毛冠鹿棕灰色的毛。少数含有麝香
鹿、金丝猴、及其他猎物的毛发。有一天潘文石独自在小径上行走,
突然发现阳光下有一头豹子,双方转身就逃。他告诉我:“我好怕!”
潘文石过去曾蜻蜓点水式的做过各式各样的研究,但都是在实验室里。
他主要的兴趣似乎在于用高压液体层析法,确定竹子氨基酸成分之类
的工作,而非在严冬的山坡上数竹子。但我低估了他对熊猫的兴趣。
他后来主持中国最好的熊猫研究计划,不是在卧龙,而是在陕西的秦
岭山脉。再过几天他就要离开我们,或许开春又会回来,我和他颇为
投缘,不免怀念他的友谊。
又有一天,我和大王追一头熊猫追丢以后,有点漫不经心的向回
营的方向走。经过一座小悬崖,我在崖下检查是否有长鬃山羊——一
种角长得像匕首的粗毛羚羊——在这儿休息过;这种地方是野兽活动
的中心。真有一大堆椭圆形的粪便,证明有一头长鬃山羊固定来此。
但更引人注意的是,岩石上有一个裂洞,我侧身进去,走了约二十英
尺,来到一个平坦的洞穴,里面有个用松、杜鹃、及多刺的小蘖树
(Berberis)树枝搭成的窝。窝里还铺着从两根木头上咬下来的碎木
屑。我们找到了一个干燥而安全的熊猫育婴房,多年前,曾有一头母
熊猫在这儿抚育她的宝宝,度过生命最初、最重要的那几个星期。我
兴趣盎然的记录熊猫也会筑巢。我们在追踪时,发现很多熊猫休息的
地方,雪地卜的压痕和四周的粪便,很容易辨识。它们只是依靠在潮
湿的泥土、积雪或冻硬的地面上;体热有时会使雪融化,结成冰。但
熊猫显然也需要一点舒适,因为它们会选有东西可依靠(例如树干)
的地方休息。大冷杉底下的泥土干燥松软,就很受欢迎。所以筑巢又
有何不可?除了大猩猩会筑巢,我还意外的发现,亚洲黑熊也会做这
样的事。这种熊踉美洲黑熊很像,但体型比较矮胖,毛比较长,前胸
有大块三角形的白毛。黑熊在五一棚很少见,我只发现三个窝,那是
用竹枝弯曲交叠,很成一张柔软的床。或许熊猫的毛皮本身就厚实温
暖。又有弹性,所以不大需要额外的舒适。
满山满谷金光闪动
在一个大多数大型哺乳类都刻意藏匿行踪的森林里,又名狮鼻猴
的金丝猴,就特别显眼。法国生物学家米恩-艾德华兹(Alphonse
Milne-Edwards)一八七O年初次记录这一物种时,发挥高卢式的幽默,
把它们命名为Rhinopithecusroxellanae),这名字的后半部,是跟
着土耳其苏丹一个狮子鼻的倩妇萝西拉娜(Rxeellana)取的。金丝
猴跟熊猫的命运相同,因为它们的分布区域几乎完全曲同。这一带山
区约有二百至三百只金丝猴,它们只偶尔出现在臭水沟。有时好几个
星期都不见踪影,然后突然之间,满山满谷金光闪动。猴子在林间跳
跃,枯死的桦树枝劈啪作响,它们星散四处,发出像孩子哭闹的喉音,
保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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