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ihihnc(小怪)
整理人: tu__tu(2004-11-30 13:11:5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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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雪
他站在广场上,等着她的到来。广场上正在举行着几场足球赛,那些年轻的身体在奔跑着叫喊着,四周的人群不时发出一阵欢呼,而他,只是冷漠地看着,心里想的是另一个即将出现的同样年轻的身体。
他已经等了一个钟头,那个年轻的身体还没有出现。他有些烦燥不安,不知道她怎么了。一个钟头前,她说她刚起床。他知道她此时正在梳妆打扮,但无论如何不至于花一个钟头。于是他再打电话过去问。她说,她要出门了。
这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但他不希望是最后一次,而希望是一个新的开始。可他真的没有信心,他总是无法把握自己,还有自己的未来。
和她在网上认识,聊了很多,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们都喜欢吃榴莲,喜欢吃一些有特殊气味的东西。他们都是特殊的人,他感到她是和他联系在一起的。
和很多的网络故事一样,后来的发展似乎水到渠成。在网上见面后,就用手机短信聊。每天睡觉前,是他们固定的卧谈时间。那段时间,他的大拇指按得发疼,可他是快乐的。入睡前,他们会互相说:“晚安,宝贝!”然后在满足中睡去。
然后他们开始通电话。他们在一个城市,打电话不算太贵。她这个本地人竟然也说普通话,让他感到亲切。但电话似乎缺少一点什么,他是一个不善于用语言表达的人,尤其在电话里。他们交流的主要方式仍然是短信。
如果没有她的消息,他发现自己会无所适从,连夜晚都是不平静的。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包括语言,和声音。
此时的她不再是虚幻的了,而是一个真实的形象,与他的距离触手可及。
但他仍然不自信。
但他无法抗拒好奇与孤独。
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说:“我们见面吧。”
在此之前,他看过她的照片,也给她看过自己的照片,却还是想看看她真实的样子。但他仍腼腆不安,他的自卑根深蒂固。像一个躲在黑夜里的耗子,他怕走出阳光会让他无处遁形。
当亮丽的她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眼前一亮,是那种眩目的亮,让自己睁不开眼睛。她比照片上漂亮,声音也比电话里好听。一头金黄的头发,细致的衣服下身体含苞欲放,白晰的肌肤有一种雪糕的味道,经过修饰的长睫毛下的大眼睛在一直盯着他看。你也比你照片上好看多了,她如是对他说。不要骂我啊,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脸。
那天她给他带来了粽子和牛奶,让他感动得一塌糊涂。但他没有表现得太多,心里却认为她是一个心肠好的女孩子。这年月,这样的人快绝种了。她应该是值得他去喜欢的女孩子。
夜幕下的街道充满了物质的味道。他们并肩沿着轻轨线走,像两条簇拥着前行的鱼,他的手臂不时碰着她的手臂,光滑而凉爽,真的如雪糕的样子。
她的热情很快打消了他的拘谨,话终于多了起来。她说她父母是离了婚的,这让他吃了一惊。她是那么活泼而快乐,感觉不到她是那种家庭的孩子。
走了很远,终于累了,于是坐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往回走,去“别克.乔治”,一家她熟悉而喜欢的酒吧。没有想到的是,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有机会在这个城市坐三轮车,几天后,这种丑陋的交通工具就消失了。
进酒吧前,她说他口渴了,于是他们喝光了她带来的牛奶。
酒吧里的客人不多,灯光暗淡而暧昧,是适合寄托感情的氛围。她说她很喜欢这里宽大柔软的沙发,深陷在里面有一种被拥抱的感觉。
他们坐在同一张沙发上,靠得很近,让他可以轻易地感觉到雪糕的诱惑。他们要了蓝山咖啡,两人都喜欢那种浓郁的味道,唯一不同的,是他要加糖,一杯要加两袋,而她,一点也不要,只要奶油。
那是一个不一样的夜晚,他们说着彼此感兴趣的一切,似乎无法结束。可他知道这迟早是要结束的,因为他从来把握不住自己,自己终究要在现实面前妥协。
有一个男孩,一个才华横溢的男孩,曾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曾经虚拟也曾经真实,真实得像一场梦,可是他不能给她一个承诺。他对未来没有信心。他只能出现在另一个世界。现在他在德国。
他知道她很怀念他,怀念那些日子。温暖而又缥渺。
他也是一样的。未来在他眼前,永远都漂浮不定。但他羡慕那个男孩,他可以让她永远记住,一直记到老。而自己,保鲜期是如此短暂,在打开包装之后,就开始变质。
走出酒吧的时候,是十一点多种,对他来说,夜晚才刚刚开始,但他知道他的夜晚不会属于这里,不会属于这个双鱼座的女孩。他的夜晚只有文字,音乐,和倾泄的寂寞。
两个人继续沿着轻轨线走,跳跃着,像两个孩子,单纯而快乐。快乐是表面和暂时的,因为她而快乐,也会因为她不快乐,她是这个夜晚的主宰。昏黄的路灯光给人迷离的感觉。而城市,将要入睡了。
送她到她家楼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去搭车了。她于是又送他到街上,将他送上午夜的出租车。
你送我回去吧,我再送你回来。一堆废话。其实他是想让这个夜晚永远属于他和她。
她放肆地笑。街上有凉爽的风吹过。笑声随风飘荡。
那是一个不一样的夜晚,他发现世界可能要改变了。
然后是长久的等待。等待中是渐渐疏离的交流。有什么激情是永远的呢?两天一次甚至三天一次的问候与诉说似乎足够。他们都很忙,尤其是她,每天都无法安静。她的舞台总有不同的人物出场,每场演出都精彩而充满激情。他期待着自己能够尽快重新上场。他希望他会成为主角。
他说她很想念她。一半是开玩笑,一半是认真。
她没有当真。“真乖,看来我在粽子里放的东东见效了哦。”
她的粽子里确实是放了东西的。他想。
第二次的见面已经到了月底,是一个骄阳似火的中午。
这一次她把一头金色的头发扎了起来,还戴上了一顶淡红色的太阳帽。衣服仍是那么精致,但比上次简洁,他喜欢的那种简洁。她的身体仍是鲜活欲滴。
她说她只能和他共进午餐,下午要和别人去游泳,早就约好了的,没有办法。她请他原谅,他能原谅什么呢,她本来就不属于他的,他能怎么表示呢?常常,他只能看着别人表演,而自己,只是一个眼神复杂的观众。
午餐是韩国风味的铁板烧,另外,她要了哈密瓜汁,他要了哈根达斯,他永远抵抗不了雪糕的诱惑。还有啤酒,苦涩的啤酒。这顿饭吃起来索然无味,尽管他拼命地搜刮着热情的词汇,但仍鲜有话说。想到一个小时后就要分别,他的心总是飘浮不定。
吃完饭后,两人到楼下的家居店去逛,她也是在等别人的电话。家居店里的东西漂亮而充满了高贵气质,他陪着高贵的她在挑拣着她喜欢的物件。她买了一大堆的东西,累坏了,还嫌不够。最后,他给她买了一瓶洗面奶,鳄鱼宝宝的,有一种雅致的清香。
下到一楼,还没有电话来。她就试那些背包。他帮她拎着多余的包。那些包背在她身上都那么漂亮,让他兴奋。
他还感到一点点的骄傲,有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子跟着自己,该让自己多么满足,虽然这只有短暂的一瞬。他感觉得到别人用一种艳羡的眼光看着他。但只有他知道,实际上他一无所有。
那边终于来电话了,说马上过来,让她过马路对面等。他问她,是几个人去游泳?她说,是两个人。他问,是女的吗?她说,是个男的。
他突然觉得一场雪要下下来,突然感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十万八千里。
可是,他还是跟着她,跟着一起等着另一个男人的到来,然后让那个男人把她带走。
她对他说着有关那个男孩的事情,但他一句也听不进去,甚至没听清楚他的名字。末了,她说,她和他只是普通的朋友。他用力地咬了咬下唇。
树荫有习习地风吹过,他的心却一片燥热。远处有五彩斑斓的气球在飘动。想到每一次见面是儿童节,他说要送她气球的,可见面时天晚了,街上已买不到气球。他说,以后再给买气球。然而今天,气球似乎更加遥远。
等了很久,那个男孩才急匆匆地赶来。一个黝黑而壮实的小伙子,充满阳光的气息。让他感到灼痛。
看着他们相偕着上车远去,他突然感到晕眩,几乎要摔倒。
这是一个下雪的下午,但是下在他的心里。整个下午,他心神不宁。碧波荡漾的泳池,还荡漾着什么呢?
他的心乱得像一片荒草。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但最后,脚步还是走向她的方向。他发现,在她的面前,他脆弱不堪,他需要她来安抚。第三天,在听她说完了长长的一段话之后,他说,这个周六交给我吧,我要早点把你预订,不要别人把你带走。
然而他知道,这其实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她永远不会属于他,就像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终于来了,还是那么青春逼人,还是那么艳若桃花。头上仍戴了一个太阳帽,样子和上次是一样,但却是白色的。
她用双手拍了拍他的肩,对迟到表示道歉。他的快乐在慢慢地上升,慢慢地淹过了心中的不快。但它还在下边,它不会消失。
广场下有各种体育运动,他想和她一起去疯一下,去释放多余的能量,最主要的,是想看看她青春飞扬的样子。可是,她的手机没钱了,要到另一个地方去充值。今天最主要的任务是共进晚餐,周一说了,她要带他去吃牛蛙。而现在还早,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度过。
在出租车里,她说,我们去看电影吧。他担心影院的黑暗和静谧会把他和她隔开,无法交流。现在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是那么宝贵,一百分钟的时间只能和电影中的人物在一起,是一种浪费。可他还是同意了。电影院里也是适合爱情生长的地方,也许,在那里,他可以和她更近。
交了手机费出来,走在喧嚣的街上,脚步有些慌乱。正是玉兰花开的季节,街上不远就有卖花的人。清新的香味在寂寞地散发着。她买了一把,香味把她包围着,在街上流淌。
来到了新民众乐园环艺影城。这里一如往昔的缤纷多彩,挤满了年轻而活泼的身体。他们像一对情侣,他想别人都会这么认为。他想去牵她的手,想触摸那雪糕的感觉,可此时它是一团火。
票很贵,让他有一点点的心疼。还好,送了两大杯可乐和大把爆米花,还有几个游戏机币。放映厅旁就有各种游戏机,一会他们就把那几个币报销了。但他的表现太臭,让他大出了一回丑。
电影是《正义守望者》,一部不怎么样的美国片。他的心事不在电影上,而在她的身上。在靠后边的座位里坐下,他的心就开始蠢蠢欲动。
可是中间是隔栏,上边还放着吃的东西。他努力地向她靠近,可总是有一段不可企及的距离。
他想握住她的手,他以为她会让他那么做的。可是,他一直没有那个勇气。她的手放在胸前,让他无从下手。
她在小声的议论着电影,他小声地应付着。时间过了一半了,他还没有握住她的手。下了几次决心,终于,在她的手向前伸的时候,他也把手伸了出去,可是,那只手又很快地收回去了,让他扑了个空。他有些尴尬,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等待着下一次机会的到来。
机会终于来了,她的手放到了靠他的一侧,他立即去捉它,但她发现了他的企图,笑着躲开了。
“你要干什么?”
“和你握手啊。”
“不行!握什么手啊?”
“好朋友应该握手嘛。”
“你应该握我的脚的。”她又笑了。
他复归平静。然后,一次次地出击,一次次地失败。
他有些懊恼。
她是那么地坚决,他这才发现,她并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至少,对他是如此,她离他真的是很远的。
从电影院里出来,天竟还没有黑,却要下雨了。两人赶紧钻进出租车,往“萨瓦奇”走去。本来说是要去吃牛蛙的,今天临时又改了主意。“萨瓦奇”近一些,她说那里的鱼嘴很不错。
然而这个地方让他失望,一片乱哄哄的景象,到处是人,等了好一会才有空位子,还是坐在门外。这里一点情调也没有,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坏。两人点了鱼嘴、虾球,还有一盘青菜。
又等了很久菜才上来,满满的一桌。鱼嘴其实是鱼头的前部分,一盘有十来个,失神地平铺在盘子里,让人触目惊心。她说她最喜欢吃鱼眼睛,可他却对此心怀畏惧,瞪着他的眼睛让他想到绝望和死亡。两人刚才吃爆米花、喝可乐都饱了,此时都没有什么味口。尤其是他,心里有一个沉重的结。
他觉得他应该说出来了,不然,他会憋死。
“你和那么多男性交往,就没有人喜欢你吗?或者你喜欢上别人?”
“别人喜欢我肯定有啊。”
“有你喜欢的人吗?”
“目前还没有遇到。”
“我,我……其实我和你……”
“你是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你是想更进一步吗?”
“可是我知道是不可能的,我一直有一种深深的自卑,一方面对自己不满意,一方面对你也没有信心,我知道我抓不住你。”
“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已经很好吗?”
“可是你却吸引了我。你为什么要如此美丽?让我不能自已。”
“我很美吗?”
沉默过后,他说: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父母也是离婚了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性格跟这个有关系,父母离婚对子女的影响是很大的,可对你却是个例外。”
刚见面时听说她的父母是离婚的,他有一种同病相怜地感觉。这拉近了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可是,后来他发现,她是不需要“怜”的,她很快乐。
“我已经改变了很多。”他不知道她的转变是什么时候。
“可我却无法改变自己。我的缺点根深蒂固。”
“其实你有很多的优点。”
这时老板来说城管的要来了,桌子要搬到屋里去,里面已经空出了位置。
他们要了啤酒,但她只喝了一点点。冰凉的黄色液体稍稍抚慰着他狂乱的心。他们东拉西扯的聊着,聊到都感兴趣的电影,他感到快乐无比。但这是昙花一现的快乐。而当说到T,他的心又痛了起来。T原是他的同事,她通过他认识了T,关系也在飞速地发展着,走着他和她一样相识的轨迹。他预感到,他们迟早要见面,也许还会有更深的结局。
而他,在里面会是一个十分尴尬的角色。
T比他高大,经历也比他多,在T的面前他需要仰视。
“我知道你很担心我跟T。”她看着他。
“担心什么啊?你跟谁都是有可能,除了我以外。”他幽幽地说。
她又笑了。她的笑让他心痛。
九点多了,饭店里已经几乎没有其他的客人。他们也该走了。在他上洗手间的时候,她付了帐。这让他有一丝愧疚。
走出店子,外边更加燥热。是一种令人难以呼吸的热。
她说他很累,要回家。他很失望。明知道这个夜晚不属于他,但仍想多留住一些。雪糕的诱惑无时不在。
“我们走回去吧,不许坐车。”到她家还有很长的路。但他不想让那段路过快地消失。
走到步行街。这里依然热闹而充满活力。有一个临时书摊在卖打折书,她买了两本几米的漫画,一本是《向左走,向右走》,书的封底有一段很煽情的话,仿佛是对他和她说的。他和她也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短暂的相遇已经预示着分别。
走在步行街走,他们像一对幸福的情人,只有他知道,他们今晚无关风月。
他的胳膊有意无意地挨着她的胳膊,冰凉光滑的感觉再一次让他想起雪糕。可是,在他的眼中,它正在融化,即将变成水。
走上了那条通往她家的街道,尽管有些长,但他仍嫌它太短。
他说,极想到迪吧疯狂一回,最好有摇头丸。
她吃惊地看着他。她知道他没有这个胆量。在她的面前,他像个孩子。
可他已经中毒了。她是一副毒药,让他迷醉也让他痛苦。可他不能放肆地疯狂一回,以爱情的名义。他不相信爱情,却渴望被它吞噬,然后,幸福地死去。
他最后一次试图去牵住她的手,希望她带着他走出黑暗。可她再一次地逃脱了。他面前的黑暗永远没有尽头。
“我其实会把握分寸的,我们不应该有身体上的接触。”
“男女授受不亲啊。”他笑。
“也不是啊,拍拍肩还是可以的。”她拍了一下他的肩。
“可恶!”他大叫。
路越来越短了,话也越来越少。黑暗却在层层地蔓延。
“我不知道我们以后会怎么样,这样的走,是走一回少一回了。”
这是双关的话。他说这些的时候,心里像有一根针在扎。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这一次她没有停留,一边向家的方向走,一边跟他说着再见。他要送她到楼下,她谢绝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他发现,那场雪终于下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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