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redamon(化尘)
整理人: winterlight911(2001-02-02 03:26:0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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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 溪
▲人类改造环境,同时又被环境不知不觉地改造着。
▲美国人生活中最贴近人和自然的那部分都已变成科学和机器的附庸。
刚到美国留学时,我住一栋6人合住的两层公寓,与同住的美国学生合用楼下厨房。美国学生一般不动烟火,但住在我对过的一位上大学三年级的美国女生每天都稍作一些烹饪。我对美国文化的知识,就是从她做饭的方式开始的。
我们中国人来美国留学,临走前接受了同胞前辈们的教导,买齐了一套有中国特色的炊具和餐具,包括炒锅、菜刀等等,较专业的还备有擀面杖。我们把它们带上飞机,不远万里,入关申报带进美国,然后进驻美国的厨房,让老美看了倒也惊
讶。然而真正让我惊讶的倒是老美的炊具。
我这位邻居的炊具,最让我感到莫明其妙的有三大件:一是量筒,和化学实验室或医院化验用的试管一个形状,只是稍大一点,上面也有密密麻麻的刻度;二是微型天平,两个小托盘,一串小砝码,可精致呐,一粒米的重量都察觉得出来;三是记时器,就像中国洗衣机上的那种一拧就滴滴慢走的类型,走到头响一声悦耳的铃声。到做饭时候,我在厨房把中国特色的炊具列阵码好,准备指挥锅碗瓢盆交响曲,邻居也来做饭了,将那三大件工具一字排开。
我纳闷,这小天平、小量筒,怎么做熟饭呢?原来还好,人家对于把饭做熟,并不特在意,而对每次做饭所取用的原料的分量,则特别在意:比如:早上牛奶泡麦片,麦片的分量要用量筒量好,要和刻度对齐;一块奶酪,切完先上小天平,多去少补;至于记时器,那是煮鸡蛋时计时用的。我做饭烟熏火燎,恣肆汪洋,人家做饭一丝不苟,精益求精,恨不能精确到毫克。
我问她干吗那么认真呢?我的稍微有些胖的邻居说:“我必须仔细看看我吃了什么。”于是想起来有位朋友曾经讲过的,不同国家的人用身体的不同部位去吃东西的论断(大意是说:日本人用眼睛吃东西———摆得漂亮,美国人用大脑吃东西,中国人用浑身上下吃东西———吃肝补肝,吃脑补脑),渐渐理解她这是在用现代科学武装起来的大脑吃东西:
她每天吃的热量的总数都有严格控制,吃下的每份东西的热量她心中都有数,比如,麦片的包装纸盒上标明每单位的热量是多少,乘以她每次食用的分量,得出该次食用的热量。而美国出售的所有食品,都标明有所含热量,使她能够将一顿饭所有的热量数加起来,使总数不超过一个限量。我问:“那你今天吃的那个鸡蛋怎么算呢?”她说,那是整整一百卡路里,已经有科学家测量过了。吃这一顿饭要赶上一个小型企业的会计工作了。
记得这样一个故事:一些老外到中国拜中国的厨子为师,演示炒菜时,老外问菜要多长时间才能熟,大厨师告诉他们:“要看火候。”老外后来永远没搞清怎么看火候。在中国文化里,靠直觉把握的事情,到了科学发达的西方,就要诉诸仪器
的科学准则,譬如这厨房里的天平、量筒和记时器。
从这件事开始,我渐渐领会到美国社会里科学和机器的发达。刚到美国,首先对美国城市的物质环境感到无比陌生:从自动售货机、街道上的停车表,到大型的停车场、高速公路,后来终于悟出来:美国的这个物质环境,是为汽车建造出来的
,而不像中国的物质环境,是千百年来为活生生的人所建造的。从欧洲的启蒙运动开始,就有西谚曰“Manisthemeasureofallthings
.”(人是万物的尺度)但在这里,应该说:“汽车是万物的尺度”,或说:“机器是万物的尺度”。
人类改造自己的环境,同时又被自己的环境不知不觉地改造着。美洲印第安人的舞蹈惟妙惟肖地模仿原野的鸟和狼,中国人的武术和气功传神地再现着“白鹤亮翅、乱云穿松”等,而美国人的肢体语言……不敢恭维,是在不自觉地模仿着机器
。从过大街、开弹簧门、让路的肢体动作中,大概谁都能一眼就区别出美国人和刚到新大陆的外国人。
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美国人过十字路口时或让路、躲避时的分解动作,和行驶中的汽车遇到类似情况时的分解动作是完全一样的:减速、停止、示意、起动,幅度大而有程序,礼貌而机械。可以想见,美国人走路的动作和经验,在很大程度上是从开车的动作和经验学来的。
美国人从小就坐车,到学会走路、上街走动的年龄,已经在汽车中行驶了不知多少公里。而来到新大陆的中国人,这个过程整好相反:他们开车的很多动作和经验,是从他们从小走路的动作和经验中学来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开车时有很多拐弯超近道、随便调头等不规范动作,总之,他们把人的动作带给汽车了。
至于在休闲娱乐中,美国人对机器的模仿就更加肆无忌惮了。美国的通俗舞蹈音乐在很大程度上是对机器的动作和噪音的模仿,美国人人爱看的电视连续剧是《星际旅游》,而多数中国来的人觉得索然无味。
到美国的健身房里一看,简直是一座大机器厂房,各种器械不一而足,唯一不同的是:在这里锻炼的人也像机器齿轮一样绞在庞大复杂的机器里面拼命转动,往复不已,简单机械,看着无甚特别乐趣,于是想着这些老美上班要像机器一样拼命运转,下班了也不饶自己,还要来这里真真切切地拼命模仿机器的动作,再想想中国大街上的打太极拳和练气功的老人,悠然飘逸,呼风唤雨,倒觉得那才是真正回到自然。
科学和机器把美国人生活中最贴近人和自然的那部分东西都已变成科学和机器的附庸。炊饮事业大概是人类最早的一种劳动吧!因为人要生存,就要吃饭,因此就要有食品加工。美国的科学文化已经将这件最贴近生活的事变成了一件机械而又
精确的工作。
---- 零落成泥捻作尘,唯有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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