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jiangzeling(♀♂摸连敌尸㊣)
整理人: fanny101(2004-07-21 14:38:2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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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高二了,班里转来一个男生,坐在我后面,不爱讲话,整天默默无闻,既不出色,也不起眼。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上学来,放学走,互不相扰,甚至连话也没说过。
那时候,班里流行下五子棋。课间或是自习课的时候,只要没有什么着急要交的作业,我就找人下棋。玩得多了,也小有成绩,班上能下得过我的人不多。有一次,又是自习课,旁边的同学不是醋战正浓,就是有作业要做,顾不上下棋。我拿着在纸上画的棋盘向四周巡视了一番,看见他正一手托着腮,向窗外望着,似乎没事干。于是我问:“你下棋么?”他从厚厚的镜片后看看我,点点头,算是回答。那天我们总共下了大约七八盘,我盘盘皆输,这样的结果令我很吃惊,也就惹起我好斗的性格。打那以后我常常主动挑起战局,他也每每应战,但情况并没有好转,我还是从没嬴过他。渐渐的,我就对他起了好奇心,除了下棋以外,也和他聊点别的。于是我知道了他的户口不在北京,是在这儿借读的。他父母都是知青,现在还在新疆,他们希望他能考上北京的大学,将来回北京。现在,他住在叔叔家。我还发现我们住得很近,两家之间也只两三站的距离。
那时我们上学必经的一条路还没有修,又窄又脏。上下班高峰的时候常常堵车,一堵就是一个小时。为避免迟到,天不冷的季节我就骑车上学。有一次在路上碰上了,才知道他也骑车,我们没有约好过,但忘了从哪天开始,他就会提前几分钟在我们院门口等我,然后一起走。等到放学也一块回家。时间长了,同学们都以为我们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见了面常显出暧昧的表情,其实那时候我们连手都没有碰过。他总是默默的不怎么开口,有时候我们一起骑车,他一句话也说不上,可慢慢的,我还是发现他沉默的外表下有一个很丰富的内心世界。他学习成绩非常好,爱好也很多,尤其喜欢欧美音乐。他常常会把自己钟爱的歌曲录在一盘磁带上,加上一个手绘的漂亮封面送给我。因为他,我也渐渐知道了猫王、甲壳虫乐队……除了下棋之外,也渐渐喜欢上了欧美音乐。
后来天慢慢冷了,到了再也不能骑车的时候,我们就约定坐公共汽车都从后门上,他比我远3站,每次车来了,我就跑到后门口去看。要是他在车上,就会站在售票台旁边透过车窗向我招招手,人再多,我也会拼命挤上去,如果他不在,就算空车我还是会等着下一辆。
我的学习成绩一般。有一次我的物理成绩开了红灯,老师要我放学后留下补课,我沮丧着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跟他说:“今天你自己走吧,我得晚一点回去了。”他听了淡淡答道:“没事,我等你。”那天物理老师一直讲了两个多小时,补完课天已经完全黑了,外面风很大,雪一直下。我跑到教室楼下望了望,所有的房间都黑着灯,我想他一定是走了,这么冷的天,能指望谁在雪地里一直站两个小时呢!我捂住要被大风吹走的帽子,心情沉重的走出校门,一方面为自己的坏成绩发愁,更多的是为在这么一个寒冷的晚上孤单的回家感到凄凉。可是,当我走到学校门前一条窄道时,突然听到有一个声音喊道:“嘿!你可出来了。”我抬头循声望去,看见有一个穿羽绒服的人站在昏暗的路灯下,因为冷,他的两只脚还在雪地上交替的跳动着。我一下认出他来,心里的寒气好像就在这几秒钟里被那昏暗光芒驱散了,沮丧和凄凉一扫而空。我跑到他面前,他说:“楼管的大爷要锁门,教室不能待了。我真怕你走了别的路就碰不上了,正想回去看看是不是办公室也没人了。”我没有回答。他就说:“走吧。”到了车站,车却总也不来,他建议:“在风里站这么久,我们干脆走一站吧!”于是我们就一块往家的方向走去。风小了,我们踏在雪地里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辨,默默走了一段路,他突然问我:“最近给你录的磁带,你最喜欢哪首歌?”我说:“有一个……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的歌,很好听。”他于是告诉我,那首歌叫《文森特》(VINCENT),是为记念画家凡高写的,说着,他就轻轻哼唱了一句,美丽的音符在黑暗中流散开来,随风吹到我耳中。“看,就像今天这样的,有星星的晚上。”他的双手揣在兜里,却把下巴一扬向寂空望去。雪已经停了,天上看不见一丝云,也没有月亮,漫天的星星分外明亮起来,每一颗都像洗净的珍珠璀璨夺目。我扭头去看他,他于是也看着我问:“怎么了?”我不知怎么回答,就说:“你的羽绒服很漂亮,今天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听见笑了。那天晚上,我们就在有星星的夜空下一直走了很远,但是,谁也没有再说话。
后来的日子里,我还像从前一样爱讲话,他和从前一样常常沉默着。中午我们有时候下棋,有时候听他给我讲讲物理,有时候什么也不干,只是一起跑去车棚旁边那个乒乓球台上,坐着晒太阳。日子就在棋盘下,音乐里,和上学放学的路上飞快的流走了。就这样,我们终于走进了高中的最后一年。
就在我们那所普通的中学里,每班能考上大学的人数向来不会超过四个。我的成绩在他帮助下虽然稍有提高,但还是在10名以外,我知道,以我的实力考大学十有八九是没希望的。恰好,开了学没多久,就有职业高中来我们学校招转项生,据说培训一年就可以到友谊商场,或是燕沙、贵友那样的大商场去工作,一个月能挣一千多块。听到这个消息,我开始犹豫了,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反正考不上大学也是要找工作,还不一定能找这么好的工作,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费那么大的劲作无用功呢?于是我决定转项。我把这件事告诉他的时候他的表情很失望,半天才说:“我觉得不好!你不要去了,我们还是一起考大学吧。”我告诉他我的顾虑,他却说:“为什么你总想到考不上呢?我会帮你,你一定能考上,我们一定能一起上大学。”那一次他劝了我很久,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一次说过那么多话,可我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一心想着一年以后就可以工作挣钱了。最后,他相当失望,带着怨气说:“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没出息的女孩!”我一下被他的话激怒了,立刻站起来,说道:“好啊!你今天才知道我是这么没出息的女孩吧!不过还不算晚,我们现在绝交还来得及!”丢下这句话,我转身就跑。从那以后,我就不理他了,为此还故意和别的同学换了座位,不给他道歉的机会。其实,我看得出来,他是为自己的话后悔的。我感觉得到他的目光常常在追随我的身影,但一时的气愤令我思绪不清,过分的自尊又让我觉得不能轻易原谅他。就这样,我们一直僵持了一两个月的时间,但是当一向的生活方式被打破,当我意识到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像少了点什么的时候,我开始渐渐后悔自己的武断了。那一年的天冷的很早,开学没多久,我们就不能再骑车了。一天放了学,我收拾好东西一个人孤单的往车站走,那是上下班的时候,马路上车来车往,非常乱。我正要走过人行道,去马路对面等车,却听见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他,他的手上拿着一张纸,向我挥了挥。我没有停住脚步,我想如果他要说什么话,总是可以等过了马路到站再说吧。我左躲右闪的终于跳到对面马路沿的同时,也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刹车声,以及车上女人惊恐的尖叫,当我回过头,只看见一个红色的东西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然后重重摔在几米外的地方,那沉重的声响好像就砸在我的心上。几秒钟我就那么呆立着,不能动,也不能感觉,然后,我终于认出那件熟悉的羽绒服,当我终于能够跑到他身边扶起他来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我看见血从他的嘴里鼻子里涌出,就伸出手去想替他擦干净,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完,我叫他的名字,摇他,他还有知觉,还能挣开眼睛看着我,他把自己手上那张攥着的纸塞到我沾满血的手上,这张纸我想一定是攥得非常紧吧,就是在被撞到的那么大的振动中,他都没有松手。这就是他最后一个动作了,他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把这张纸给了我,也就给了我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消息。后来警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周围乱成一团。我的大脑像被抽空了,白茫茫一片,不能思维,却有一个念头异常清醒的把握着我的意识,我必须牢牢的抓着他的手不能放松。从认识以来还是第一次,我握着他的手,如果我可以再多握这只手10秒钟,哪怕5秒钟,他都还在我身边,还跟我在一起,可是如果我松开了,那就是永远的分离。别人拉不开我们,就只好把我们一起送到医院,送到急诊室。我就这样待在他身边,一直到护士把他的手从我的手中夺走,把他送进太平间。
在医院空荡荡的大厅里我哆哆嗦嗦把那张沾满他鲜血的纸条打开,上面写着很短的几句话:
“我很抱歉说了让你伤心的话,你要相信我不是有心这么做,可是你不给我道歉的机会,我只好用这种方式请你原谅,如果你还是坚持转项,那么就去吧!反正我一定会考上北京大学的,到时候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要是你接受我的道歉,明天早上还在车站等我好吗?我还会站在后门边的售票台那儿向你招手。”
我一边看着,眼泪就不断掉下来,掉在纸上,和他的血溶在了一起。我突然发现我是多么自私,为了浅薄的自尊心,我一次又一次剥夺了他的解释的机会。在剩下的那个冬天里,我独自走完了所有上学和放学的路。有时候会突然忘记他不在了,早上来了车,还是会跑到门口期望着看见他站在售票台向我招手,尽管也知道他不在那儿,可还是会再等上一辆车,心里想着,时光会不会真的倒流呢?
我终于没有转项,在拼命苦学了一个学期之后,终于考上了一个师专。
新的学期开始,我一个人在夜晚的陌生的校园中漫步。秋天的夜空爽朗而明亮,星星在黑暗的天幕中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光芒,我突然听到歌声,这歌声是如此轻微而遥远,以至让我不敢确定它真实的有无,但我却是如此清晰的感觉到了那些美丽的音符在黑暗中流散开来。随着风吹到我的耳边,吹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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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坚持宁缺毋滥,
相信最好的值得耐心等待。
偏偏最后掉落的红苹果,
通常是酸的,
而惊心动魄的伟大爱情,
通常不是等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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