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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家乡[征文]
发信人: navi(ivan)
整理人: monique(2001-01-08 02:33:00), 站内信件
这个梦纠缠我已经很久了。

总有一个女子,一头波浪般的浓密的发,栗色,在初晨的日光里蓬松着,有闪烁的光。鸽灰色的瞳仁清亮而有神,如两潭秋水,一望无底。大约她在我梦里出现的季节是六月的早上,因为她总是一袭澄黄色的珠衫,古铜色的肌肤也翌翌着,辉映着纤维折射出来的圆润的色光泽。

也许那时的清晨还有些冷吧。她用一张大而粗犷的土耳其斜纹披肩裹住裸露的双肩,长长的流苏坠下来,流连在腰际。是那种颇具诱惑力的华贵的深红,而细细的脚踝欲露还藏,这时平底的细带鞋根根缠上,如欲望的蛇,攀桓,依恋。

即便是这双脚也是那么的美,在梦里我总是低叹。

她用她的眼睛盯着我,长长久久地,一言不发。

奇怪的是我根本看不清楚她的脸。

每天夜里我都会被这个梦困扰着,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从梦中惊醒了之后我总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美丽的女人我曾经在哪儿见过,也许,以后能见到她-------亲眼。

我依旧上班,下班,睡觉,做梦,然后照例惊醒。

我想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用常理来想象的。我一直相信有一种所谓的supernature的东西存在着并左右着我们的生活。sure, it works.

如果不是因为那天下雨路上塞车而迟到一分零五秒被boss逮个正着结果奖金彻底泡汤上班时候做那个project快做完了突然当机才发现没有备份做欲死状却只好加班到深夜还要担心明天会不会被老板炒掉,我想我就不会心情极度苦闷地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跑到那个1916去灯红酒绿。

最主要的是我碰到了Joe.

Joe是不是混血儿我看不出来。他坐在1916这家苏格兰酒吧最著名的一张桌子上。据说这张桌子是爱尔兰的那个有着天簌之声的恩雅曾坐过的桌子。Joe就坐在那上面,两条长腿从桌上垂了下来,在下面交着,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的匣子,body随着拍子轻轻的晃着,手一拉一合,然后他就生产出了一种很美妙的东西,我想那就是音乐吧?

他和一群快乐而豪情的苏格兰人混在一起,有一张典型的中国人的脸。为什么我会怀疑他是不是混血儿,我想,可能是他和那群苏格兰人没有太大分别,因为他们有脸上洋溢着同样的欢欣,如果不是流着相似的血液,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征服似乎不可能有这么彻底。

本来,他们的快乐是他们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不禁不住朝Joe走过去。

Joe的笑容很特别,是非常有亲和力的那种。见我走过来人,他微笑着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两手一摊,做出欢迎的样子。谁说苏格兰人是一个小心翼翼并且很谨慎的民族呢?看起来也是非常友好而热情的啊。

他手上的匣子很是吸引我,我伸手出去摸了摸。

“知道这是什么么?”Joe原来会说中文。

我笑笑,摇了摇头。

他把那个小东西从手上脱了下来,套上我的手。我的手挨上它木质的壁,Joe的体温还残留在上面,于是仿佛就有一种细细的痒的感觉顺着手心从胳膊往身上钻,钻进我那颗包裹着坚硬外壳的心上,突然成了重重一击。坚果被敲开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四溢,红晕掠上了我的脸庞,在他灼灼的目光下苹果正在催熟。

Joe告诉我这个是苏格兰的手风琴,在两侧有手指伸可触及的闪闪发亮的银钉。中间相连的的獾的皮,那是一种在苏格兰东部的upland平原上追逐田鼠的动物。两侧是榉树最靠近根的木头做成的。然后那些满脸沟壑的老匠人用力的打磨,再由一代又一代的乐人手掌充满爱意的摩挲,磨出红的风霜的颜色,磨出乐人内心深情的旋律传唱在世间。

说完Joe接过去,同他的苏格兰朋友拉了一首很老很老的《苏珊娜》,1916吧里很多老的年轻的外国人跟着哼起来,眼睛里种亮睛睛的东西在滚动着。

那天晚上Joe把那个手风琴送给了我,还有一张画着苏格兰西北高地风景的明信片,上面有他在苏格兰的地址,是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小镇子。

那天晚上我小心翼翼地把手风琴放在床头柜上,虔诚无比。它散发着异国的芳香,溶进我的心香,让我迷失,让我沉沦。而我也头一次没有再梦见那个美丽同样绮丽的女子。

我后来再去过很多次1916,始终没有看到过Joe,再后来,有人告诉我Joe回苏格兰去了。

就是那个明信片上那个巨石密布,苍凉,高远的国度么?悬崖临海,一块人形长石遥望大海,云层低徊,西风猎猎。

每次下班回来,眼睛一触见那红色的神秘的礼物,就好象做了一场长长不醒的梦。皎洁的月光投进落地窗,一片宁静安祥。可是这背后有多少人力不能掌握的玄机呢,有谁知道?想着想着,我抱着匣子绻在床上沉沉睡去,那个女子又来了,她站在悬崖上,裙裾翻飞。突然又变成了Joe,他穿着苏格兰粗呢格裙,背负着一只奇怪的东西,有三四根细长的风管,一根穗子,绕过一根风管就打一次结,然后掉将下来,随风摆动。原来这就是苏格兰风笛,呜噜地响,声音在高地的竣岭上萦绕,盘桓,悲凉而蜿蜒。女人又回来了,她用眼睛告诉我:“ 来吧,来苏格兰,来找你的家。”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女人,Joe, Joe, 女人。

我的梦越做越混乱了。



2000年的圣诞节,我只身一人,带着Joe留下的那个地址来到了苏格兰。为了寻找爱情?为了寻找梦背后的故事?还是为了寻一个所谓的家,让我一直在世间飘浮的灵魂找一个家?或者找一个spiritland,那里是我灵魂的坟墓?我不知道。也许是我的前世,我的过去在报复。历史是不会报复的,它只是一个见证。那历史是有思想的么?oh, come on,别和我讨论哲学,我只是喜欢历史,哲学我一无所知。

总而言之,我在那里见到了Joe.再一次的。

他的家在西部高地,那里荒凉寂静。有时走很久才能见到下一户居民,偶尔会有尖的屋顶的教堂,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哥特式的建筑。苏格兰的冬天上海是不可以比的。最冷也不过2-3摄氏度,只是多云多雾,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天晴。这样也好,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太阳会出来给人们一个惊喜,而穿过层层薄雾到达身上的太阳特别令人珍惜。

苏格兰有很多湖泊。Joe会在天暧的时候带我出游。我们穿着高高的长筒靴,咯吱咯吱的走在狭而紧实的小路上。随处可见的小池塘边上有着淡黄色的顽强生长的类似芦苇的东西。稀稀几片,一点儿也不霸道。还有几张烙饼大小的浮萍,可爱的在快要合成一个圆的时候故意留一个缺,平整得好似人用剪子剪的。我们走进一个山屿,有温柔的瀑布缓缓从断层面上流下,清浅见底。

苏格兰有一种著名的鱼叫三文鱼。Joe告诉我说法国大餐里的鱼子酱,上品就是用三文鱼的酱精制成的。三文鱼从低处往高处游,历尽千辛万苦游上山,然后交配,产下很多很多鱼子才含笑双双死去。Joe在说的时候双眼望着远处的山,迷离着雾。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一种叫supernature的东西的,而且Joe的故事肯定没有讲完。

原来苏格兰的冬天是这样漫长。暮色一降,他就点上银烛台,在杯里盛满红宝石般剔透发亮的葡萄酒,端来他煮的美味。饭后我们依偎在壁炉前,一边拨着炉灰一边聊天,谈笑。

有一阵子我很满足,漂泊的灵魂是不是找到了家?爱情就这样生根发芽,生活宁静轻松。Joe,我是如此依恋他的怀抱,离不开他的笑容,割舍不下他的宠爱。

可是,他有过怎么样的历史呢?他的怀抱里曾经有过怎么样的女子?他的笑容曾经是为谁那么灿烂的舒展,他的宠爱曾经让怎么样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梦里的那个女子还是夜夜出现在悬崖上。Joe,我指着那张明信片上的悬崖说,带我去那里吧。

他的脸上有一丝阴影掠过。我没有忽略,可以么?带我去吧。

临行前的一个晚上,我们又坐在了壁炉前。他慢慢拨着炉灰,添着柴火。Joe,这几天不冷啊,为什么加这么多?哦,是的,暖流快要来了。

他从脖子上解下一个心形的坠子,打开递给我。接过看的那一刹那我的眼仿佛被灼过,坠子如线掉落,它躺在地上,正面朝上,一张照片清晰可见,照片上的女子的眼睛如此熟悉------就是我夜夜相见的她。

我得承认,Joe极少说爱我,极少给我一个dear,darling这般亲密的称呼,极少让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曾经有什么样的故事。而我却在他的温柔里一再沉沦,一再迷失。我故作镇静的听他说他和她的故事,天啊,我才发现原来她从来没有走出过我的梦,到处,随时都有她的影子。看我找到了什么?!

Joe还是带我去看了那个悬崖,他说他们曾经在这里相遇,相爱。她给他讲过三文鱼的传说,如果哪个女子想和她爱的人有一个孩子,必须要有三个条件:首先那天晚上要有一轮新月,然后要满天飘花,最后要有三文鱼子。这三个条件少一个都不行。三文鱼产下鱼子以后会死去,它们对爱情有怎样的勇气?他们经历多少困难才能游到山上交配?没人能知道。大自然的东西,没有这么简单可以解释得清楚的。是这超自然的力量带我到Joe的身边,带我到这么美丽的地方,来找我一直在找的东西。

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在Joe的生命中曾经有过的历史,我错了。那个影子永远不能让我释怀,他的历史永远都在见证着他的过去,报复着我的现在。上帝很公平,他让我看到了一些也许有人一辈子都看不见的东西。只可惜,我是个凡人,当真理太清晰,我会选择视而不见。

Joe最后带我去一个叫天涯海角的地方,那里是埋藏许许多多当初从德国移民过来的话多盎格鲁人的spiritland,所有的十字架都是斜斜的朝着天空,面向大海,守望着自己的家乡。

我坐上飞机回到我的家乡的时候,北太平洋的暧流在那一天来到了苏格兰,白色的气流从海面上呼啸而来,我看见她在我面前,然后渐渐地远走,直至消失不见。

到家的那天晚上,我的心一阵刺痛,在寂静的夜晚,我听见了一种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轻轻地碎裂声。也许是坚果彻底破壳而出。那架手风琴,后来我发现,已经损坏不能再用了,谁也没能修好。

而我从此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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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异域叶梦牵手海外华人

                    来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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