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arctic_fox(五毒欠嫖)
整理人: ccu13650(2004-05-29 09:51:1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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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过年前,我的电脑终于在我连续两个多月没关机的情况下,于大年二十七罢工了。我发现我的电脑都很神奇,总是在我要出远门的时候,它就坏掉,态度实在是恶劣!~记得在我临出国前,四处奔跑见领事馆需要的签证文件的时候,我国内的电脑坏掉了。当我才来美国几个月后,我的电脑居然在我很想很想很想回国的时候又坏掉了,当时我就觉得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然,就在我以为我绝对不可能回国的时候(我才刚到报社上班,三个月的试用期都还没过完。以新移民来说,能够得到这份工作并且还得到重用,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大年初六那天,我正在上班,我爸爸(养父)打电话过来,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很突然地去逝了。当时一听到这个噩耗,我脑袋完全是空的,只知道不停地问我爸爸为什么会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直到放下电话后,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当时我的心突然间从听到消息后几乎停止跳动转而跳得很厉害,活象心脏病发作。虽然我从来没遇过这样的事情,可当时我知道,我一定要冷静。
马上进去用颤抖的声音(我已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大声(虽然我平时说话很大声))向社长请假(我当时想,假如你不让我请假,我情愿不做这份工也一定要回国,没想到社长居然批假给我,好人啊!~),交代完手头上的工作,然后订回国的机票......同事们知道后,都过来安慰我,让我别伤心。或许是我要强的性格使然,我硬是忍住了眼泪,还抬头朝他们(她们)莞尔。告诉他们(她们),自己都这么大个人了,没事的,让他们(她们)放心。
当时因为是旺期,最快的机票也要第二天的晚上一点半,并且票价比平时贵一倍,但,顾不了这么多了,就算是再贵多几倍,我也要回去,脑海里头不断地出现生父生前与我的种种……
我的生父生母和舅舅都是从小在马来西亚出生长大的马籍二代,在马来西亚排华的时候都给排回来祖国,并且都回到了祖籍——潮汕。他们(她们)从小就不在这个国家长大,回来后的种种不习惯就不用说了,还遇上了文化大革命,唉。后来,我养父(舅舅)因为读书很好,考到了广州的大学读书。那时候好像是抗美援越(不太记得了,得问我养父才行,可是他在中国,这个问题还是等我哪天有空再打电话回去问他吧,呵呵),因为我养父学的是英语专业,越南跟美国打仗需要英语翻译,还被征去当了两年兵。读完书后就留校教书。因为我养母家的家庭在当时文化大革命的年代来说,实在是太黑太黑了(我养母的家庭足够我长篇大论的,在这里就不细说了),她想找一个又红又专的人来结婚,好让她的家庭不会太黑,刚好当时我养父因为去当过兵,红得很,养母为了她的家庭,就跟我养父结了婚。不过我养父长得帅可能也是一个原因哦,何况他们(她们)当时还是同学,所以,也有一点感情基础。其实,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造就了无数类似的政治婚姻,据我所知,几乎都没有好下场。我养父养母在结婚二十多年后还是离婚了,虽然他们(她们)现在要是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会复婚,我会当这条红线的,暂且不说。
因为我是给人养的,虽然养我的其实是我的亲舅舅和舅母,但因为地域不同,文化不同,所以我养母从我小的时候就不让我生母来看望我,怕她是女人,心软,认回我。但是,养母却肯让我生父来看望我,觉得他是男人,应该比较坚强,并且男人应该讲信用一点。所以,从我小的时候开始,隔个三、五年的就会见到一个自称是我姑丈的人来我们家里玩,并且每次都要在我们家里住上一些日子。
我总觉得这个姑丈很奇怪,跟别的亲戚好像有点不一样。他经常以父亲的眼神看着我,那种眼神里头充满了慈爱和不舍,吓得我总是躲在爸爸身后偷看着这个姑丈。
记得那年我才六岁,当时,爸爸妈妈在大学里头教书,经常要去上课,有时候就剩下我跟姑丈单独在家里。他总是呆在我的身边,并且总是要跟我说着些不着边儿的话。我觉得这个人很无聊,老是问问题,问得我好烦他。但是,一个小孩子在家里没人玩,他好歹也是一个人,那就没事敷衍一下他,并且还要跟他玩游戏。或许是因为我小的时候太聪明了,还是他让着我(不过我知道是因为我小时候实在是太调皮了的缘故,呵呵)我经常都作弄他,并且每当我得逞后,总是哈哈哈哈地大笑,他也陪着我傻笑。我小的时候长得异常可爱,从小就是在赞美声中长大(可惜我现在又胖又丑又老,呵呵),姑丈总是喜欢突然伸一只手来捏我的鼻子(难怪我的鼻子不矮咧,呵呵)。可在当时,除了姑丈以外,只有我爸爸对我是有这个动作的,并且每当我爸爸捏我鼻子的时候,我总是会很幸福地笑出来,我觉得这个是我与我爸爸之间的亲昵动作。但,那个姑丈他居然也来捏我的鼻子,每次当他来捏我的鼻子的时候,我总是很厌恶地躲开,当躲不开让他给捏着了的时候,我还会老大不高兴,当爸爸回来后,我还会去向我爸爸告姑丈的状,但爸爸总是笑笑说:“给姑丈捏一捏鼻子怕什么,姑丈又不是外人。”
我一直到十一岁那年才知道为什么当年爸爸会这么跟我说。那年,我养母的大哥(我从小就喊他做大舅父的那个人,一个很好很好,跟我爸爸一样好的人。)因为心肌梗塞,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突然间就这么去了。当时,爸爸的身体状况跟大舅父很相似,爸爸一直担心哪天要是他也就这么突然间去了的话,以我妈妈的性格脾气,是绝对不会告诉我我不是她生的,那,我可就永远也别想认回我的生父和生母了,所以就告诉了当时只有十一岁的我听说我不是他亲生的,其实,那个姑丈才是我真正的爸爸。
我听后很震动,那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十一年,头一回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刚开头的时候,死都不肯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我养父一直都对我很好很好,比别人的亲生父亲都要好得多,让我难以置信他居然不是我的亲生爸爸…… 当爸爸终于说服了我以后,在我爸爸的指导下,我写了一封信回老家给我生母,因为我生母是我爸爸的亲姐姐,所以抬头是写:妈妈。我居然给一个懂事后就素未谋面的人写信,抬头写“妈妈”,那种感觉实在是太怪异了,呵呵
养母一直都不让我回老家,就怕我见到老家的人后,老家的人会跟我说她不是我的母亲,怕我认回亲生父母后会不要她。在我十二岁的那年冬天,妈妈终于让爸爸说服了,肯趁着寒假期间全家一起回一趟老家。当时我妈妈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她不是我的生母,全神戒备着我和接触我的人,甚至连我单独上厕所的机会她都不给我,硬要跟我一起上厕所,烦人。回到老家后,因为姑丈已经见多了,就是没见过姑妈。一进门,见到一个头发斑白身材干瘪但却精神矍铄的女人,爸爸跟我介绍说她就是姑妈。她当时看我的那种眼神,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一直就那么看着我,眼睛转都不转一下,吓得我养母差点儿没带着我掉头就回广州,呵呵。毕竟,自己的女儿才出生几个月就给了别人养,一直长到十二岁才头一回见到,哎…… 姑丈怕我养母有意见,就上前来岔开话题,气氛才缓解了一点。
我养母在我十六岁的那年,跟我养父离了婚,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回老家看望我的生父生母了。虽然,我与他们(她们)之间几乎没有感情可言,但是血浓于水这点却是不可抹煞的。一回生,二回熟,随着我回老家的次数增多(至今为止,前后加起来好像总共回去过五、六次吧),我与生父生母之间的感情也在不觉中增加。因为我见他们(她们)的次数不是太多,再加上女儿总是跟妈妈亲一点,所以,生父在我的记忆中都是一些破碎凌乱的片断。
生父生母都很溺爱我,或许是因为他们(她们)知道跟我相处的时日很珍贵,所以我也持宠生骄起来。十六岁那年夏天回去,老家刚起完新房,收尾工作还没做完。生父坐在房前的空地上乘凉,我要跟他玩,他说他好累不跟我玩,想假寐一会儿,叫我自己去玩。当时我还算是一个小孩吧,虽然已经很懂事了,但就是贪玩。见他不理我,空地上有几堆比我高的砖头堆砌在那里,我偷了生父的拖鞋躲到了砖堆后面,等了半天,看他还是没有动静。遂把他的拖鞋往他那个方向随手扔了过去,本来是想让那拖鞋的声音吓唬他一下的。没想到我扔东西的准头还真是够厉害的,那只拖鞋居然在空中翻翻滚滚后,正好拖鞋的底部准准地打到了生父的脸颊。当时我还在砖堆后探出半个脑袋得意地并且不怀好意地笑着看那只拖鞋飞过去,谁知道当“啪”地一声响后,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当时,生父气得马上站起来走向我藏身的地方,我已经被吓得不能动弹了,生父过来抓着我着实打了我一下手臂,我觉得很委屈。本来嘛,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的,我也不想扔中他啊,都怪那只可恨的拖鞋 !~
虽然当时我的手臂是有点痛,但,我流下的却是委屈的泪水,我跑进屋子后就把自己给锁在了房间里头痛哭,生母来叫我吃饭我都不出门。那时候真是觉得好委屈啊,心里想,我又不是你养大的,虽然你是制造我生命的那个男人,但是你有什么权利打我。现在想来,我也是过分了点,该打 !~ 何况他还是我生父,打我是天经地义的,深觉自己对不起他。
二十四岁那年秋天我回去,一直都跟着生母住在二哥家,生父跟大哥住在我扔过他拖鞋的那间我童年记忆中曾经的新房子里。二哥家住在九楼,生父只有在二哥新屋入伙的时候上去过一回,他嫌高,再也不肯上二哥家。但就在我回去后,隔个三、两天的就能见到生父登上九楼来看我,因为我回去主要是看望亲人的,所以我也不太愿意下楼,谁要见我就得上九楼来见我。当时我并不知道二哥新屋入伙后生父只上来过一次,还以为他本来就是经常上来看望生母的,根本也不当一回事儿。现在想来实在是后悔啊,不过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吃的,还是善待身边的人,珍惜吧。
印象中,生父是一个烟鬼,瘦巴巴的,瘦得脸颊凹陷进去,黑黑的样子,手指因为烟熏的缘故,连指甲都泛黄了(虽然现在我自己也是烟鬼了,呵呵),但,每次见到我都总是笑嘻嘻的,所以感觉很亲切。直到后来,我从我哥哥姐姐的嘴中得知,其实我生父对他们(她们)几乎都是不苟言笑的,除非他真是很开心的时候,我才知道生父对我的爱。
或许因为外甥像舅的缘故,全世界的人都觉得我像养父,生父和生母跟我走在一起的时候,绝对不会让人认为我是他们(她们)生的。就连我亲生的姐姐和哥哥都没有一个是我像的,我想这可能又跟小时候吃的食物和环境不同有关系吧。可我居然能够在我生父的脸上找到一个我像他的地方,那就是他那张小小的嘴巴。人家都说男人嘴大吃四方,我生父的嘴巴虽然长得小,但他却也没少了食福,这点总算是值得我安慰的一个地方,至少,他在生前也享过一点福气。
二十五岁那年,因为当时我跟人家赌气,失业在家很空闲,所以回乡下住了将近一个月,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来回去时间最长久的一次。记得那晚吃完饭洗完澡,我与生父各搬了一张藤椅坐在老家的天台乘凉,那里种植了很多生父生母去马来西亚探亲时偷偷带过关的各种植物。我从小就很喜欢小动物和植物,对那些别国的植物很好奇,逐一观看。生父很开心地给我介绍各种植物的名称、生长周期、所结的种子形状和药用价值等,还告诉我是在哪里采摘的。当我看到一棵发财花的时候(跟国内的不同,那是在马来西亚叫做发财花,在国内我不知道叫做什么),我隐约见到父亲的眼睛里头闪着很精神的光彩。他告诉我,这颗发财花是在马来西亚姑妈家的门口摘下来的,因为它比较大棵,好不容易才过了关,这种花家里种了会发大财的,他最喜欢的就是这颗花了。
可是,这次我回国后,见到这棵花的尸体横陈在花坛上。生母告诉我:“快十年了,这颗花一直都长得好好的,可它居然在你爸爸死前的一个星期突然枯萎了。”她也知道生父生前一直都很喜欢这棵花,当它枯萎后,生父一直不舍得扔掉它的尸体,可想而知生父是多么喜欢这棵花,所以打算在生父头七那天一并烧了给他。无言……
还是二十五岁那年,可能因为我已经老了,成熟了,没有了年轻时的浮躁,我爱上了跟生父在老家天台乘凉谈天的感觉,生父也很高兴。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就觉得像这样的机会以后会很少,果然,以后再也没试过。
有一天晚上,老地方,老人。生父指给我看一望无阻的田野边上那条公路告诉我说:“你看,我们家的风水多好啊,可以看到这么远,那条公路就是你每次回来的必经之路,我只要坐在这里,就可以看到你回家了。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天天都会到这里看一看那条公路。”很平凡真实的语句,当时我感动得差点儿让泪水流出我的眼眶,只好抬头望向天空,不停地咋巴眼睛,让蓄在眼眶的泪水干掉。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一直都没时间回去,本来在我出国前是想回去一次告别亲人们的,却因为沙士,没有回成,再回去时,与我生父已是生死相隔了。
自从我得知生父去世的消息后,一直都没有哭出来,就算是我一个人听到消息后在美国渡过的那个无眠夜,我也没有哭出来,难道我这个人心很硬吗?开始不明白自己了。当我回到老家后,因为乡下的风俗习惯,居然在我马不停蹄赶了将近二十个小时漂洋过海地回去的前一天晚上,生父盖棺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实在是遗憾啊 !!~~
好不容易来到了生父的棺前,看着那幅冷冰冰的棺材,想着里头装载着生我的那个男人,那个我不太了解的男人,一个于我而言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哭不出来,但却极度伤心,思想都停顿了。过了不知多久,突然,脑海里头浮现出那天晚上,生父指着公路给我看的那天晚上。一口气冲上了天台,害哥哥们都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急忙追着我。上了天台,站在那天晚上我坐着的位置看着生父坐着的位置,我无声地痛哭出来了,哭到后来站不稳了就坐在了地上,哥哥们都陪着我默默无声地坐在我身旁。
在生父出殡的那天,大概有几百人的送殡队伍浩浩荡荡地。按照乡下的风俗,女儿是要走在父亲的棺前拿着一根有一人高燃烧着的香给父亲带路,儿子则跟在父亲的棺后捧着香炉。所有近亲都不得穿鞋子,只能穿白袜子(不过我们都在袜子里头垫了鞋垫),还要披麻戴孝,并且走在前面的女儿要大声地哭。我觉得很可笑,人都死了,要嘛就生前对他好点,死后还搞这么多繁文缛节有意义吗?
临出发前,我的小姐姐过来告诉我说:“记住了,待会儿你有这么大声就要哭这么大声,一直哭到送完为止。”我说:“我哭不出来。”我小姐姐当时以一种很奇怪并且气愤的神情看着我说:“你说什么?你居然说你哭不出来!”我说:“我就是哭不出来,要哭我自然会哭,何况我最不喜欢哭于人前了。你们这样子哭还不是哭给别人看嘛,我干嘛要哭给别人看!~”小姐姐不理我走了。
因为我是最小的一个女儿,所以我靠父亲的棺木是最近的。我从来就没有跟我的生父逛过街,在送殡的途中,我心里在跟生父说:“爸爸,我自小就叫你做姑丈,长大后,虽然知道了你才是我的亲生父亲,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叫过你做“爸爸”。即使是我一个人回来,见到你们也只是直接说话省略掉称呼,现在,我就叫你一声“爸爸”。还有,我从来没有跟你逛过街,现在我跟你一块儿去逛街。”遂带着我的生父逛了最后的一次街。
遗憾的是,有好多关于生父的点滴,我都是从生母和哥哥姐姐们的嘴里得知的。自己生父的事情,居然要从其他亲戚嘴里得知,人生的一种悲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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