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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这世界很妖》十三 -- 终章
发信人: kiteche(牵线木偶)
整理人: zrjh1015(2004-02-26 15:06:30), 站内信件
  (十三)
  
  肖在松花江畔游荡了一整天,给简打了不下四十个传呼都没有回机。冬天的哈尔滨天黑得特别早,他在夕阳的余晖中充分地体会着凄凉。风起的时候他瑟瑟发抖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我们不能责怪肖的笨拙和不明智,因为他几乎没有什么出行的经验。在曾经的二十四年的时光里,他绝大部分是在读书,活动范围也仅限于湘江两岸。他有恐惧社交的心理,在公众场合很少说话。他只有在同性恋酒吧里为了维护牛牛而挺身而出是他的壮举。为了这个壮举他才开始了和牛牛的一段交往。
  
  也许,只有在那个圈子里肖才会感觉到安全,才能有自信有发挥的潜质。但那毕竟只是生活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肖该怎么办呢?无论是怎样坚强和勇敢的人都会有困惑和迷茫的时候。在生活上他已经完全独立了,在思想和性格上他也很少为外人所左右,但他仍然同样惧怕孤独。在这异地他乡陌生的街头,他充分体味着饥寒交迫和刻骨的孤独。于是,他开始思念长沙了。
  
  后来肖住进了一家小旅店。进门时他还像筛糠似地抖个不停,直到靠在暖气片上五分钟后才恢复了一些生机。他透过结满霜花的玻璃窗望向夜空,发觉哈尔滨的夜色其实很美。
  
  热情而豪爽的店主老板娘是个大嗓门儿,先是送来了两瓶热水,然后用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普通话问:"小兄弟,湖南来的吧,吃点儿啥呢?"肖被她的热情所感染,抱以微笑回答:"随便吧。"老板娘说:"那就吃那个啥,那个大马哈鱼吃过没?咱松花江的特产!鱼肉包饺子,保你吃得过瘾!"说完又想起了什么,忙补充说:"对了,面食你一定吃不惯吧?那就吃大米饭吧。炒辣椒。对,湖南人都爱吃辣椒的!"她不由分说地吩咐厨房去做了。
  
  肖体味着前所未有的亲切感觉。我们知道。肖同父母的关系不怎么融洽。他的老爸醉心与打牌,每天除了吃饭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在牌桌上。他的老妈也是麻将馆里的常客,偶尔和几个邻家的堂客们扯扯谈,她的注意力好象并不在肖的身上。
  
  而在这个陌生的哈尔滨松花江畔的小旅店里。肖充分享受着关注。那个身材高挑的大眼睛女服务员借收拾房间的机会与他攀谈,言语中充满着对南方的好奇和羡慕。她质朴地问:"你是干啥工作的?" "搞电脑的。平面设计。" "那你岁数不大吧?" "24." "真的?一点儿也不象。我看你也就十七、八岁吧。南方人就是显得年轻。上次住这个屋的两个温州人,都三十多了,脸上一点儿褶子都没有特年轻。你们那儿水土好,人的皮肤都好。"没什么主题没有什么中心思想地闲聊了几句,心中的孤寂感就不知不觉被驱散了。肖打开了电视机,习惯地看了湖南卫视的晚间新闻,蓦地感到自己离长沙很遥远。仿佛在一瞬间牛牛、小苹果都成了遥远的往事。
  
  他又收看了关于歌星毛宁遇刺的新闻,敏感地感觉到这是一则绯闻,便不禁为自己的命运惺惺相惜般地感叹了好一阵儿。后来他问小服务员:"松花江上冬天的时候是不是有很多的速滑队在搞集训?" "那可不是呗!"小服务员说:"可多了!国家队、省队、市队、各学校的校队、俱乐部的,还有自己组织的。咱哈尔滨可是冰城,冰雕、雪景。多少外国人都来看呢!最过瘾的还是冬泳!就在这寒冬腊月里,在冰上砸一个大窟窿,露出水来。游泳的人啥也不穿,扑通一下跳进水里。那滋味儿,你想尝尝不?" "不想,不想……"肖笑笑说。
  
  小服务员说:"你们都怕冷,实际上没啥,适应了就好了。"肖其实想问:你知不知道有个工业大学附属中学的速滑队?五年前有个队员叫简约?你知不知道简约住在哪里?你知不知道简约现在在哪里?
  
  他为自己愚蠢的想法和问题感觉到可笑。
  
  夜深人静的时候,肖孤枕难眠,连日来的行车赶路让他疲惫不堪,最主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爱情么?这个理由显然很难立足。别人的爱情是一男一女,而他的爱情是两个男人;别人的爱情是两心相守,而他的爱情是云里雾里;别人的爱情是走入婚姻,而他的爱情是难料结局;别人的爱情是苦有滋味甜有回味,而他的爱情是不甜不苦不象爱情。所以,与其说他是为了爱情,还不如说是为了他自私的自己。
  
  可是他还是身不由己地奔赴了这次出轨的爱情,因为别人的爱情始终是别人的。
  
  同性恋的苦苦在自己也怀疑。
  
  肖就这样胡思乱想地过了大半夜,在天色微明的时候终于沉沉地睡去了。仿佛是刚闭眼睛就被一阵嘈杂的声响吵醒了,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见小服务员在门口与人争吵。他清醒了半天,看见人散了。起了床在洗脸间里撞见小服务员,问:"怎么了?刚才怎么那么吵?" "他妈的!"小服务员余怒未消地说:"有个小偷溜进来,被我看见了还不承认,等我找人揍他一顿!"肖说:"想不到你还挺厉害的。他没偷成就算了吧。"小服务员立即说:"哎呀,你还挺会做好人的?小偷又不是你们家的亲戚,你还替他讲话?告诉你,他是我们这儿的二癞子,最痞了。"然后她又神秘兮兮表情夸张地悄声说:"还有,听说他是那个。"肖问:"什么那个?什么意思啊?"小服务员说:"他是……同性恋!" "啊……"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了。
  
  小服务员说:"说起来都恶心,听说有一次他在对面的东方旅馆里开房间,跟一个湖北的人在一块儿,还被人抓到派出所里去了呢!" "噢?"肖问:"有这种事儿?他叫什么名字?"小服务员说:"你问这干啥?我哪儿知道他叫啥?贼眉鼠眼的,下次别让我再看见,要不非消他一顿不可!到我们这儿装来了,真是找死!"说完她甩开大步走了。肖一个人僵立在这里好久。他的心里象打翻了无味瓶。
  
  我们也许能够想到肖的复杂感受。肖虽然不至于做贼,也没到旅店开过房间偷欢,但他仍然感觉小服务员是在说自己。
  
  肖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老板娘问:"今天天气挺好的,没出去?"肖说:"怕冷。"
  
  黄昏的时候肖还是踱出了门外。他信步在松花江边徘徊。不远的对面果然有一家东方旅馆,厚厚的棉门帘子遮住了大门。他有意无意地站在门口远远地看了一阵儿,后来觉得冷了,就回房间了。
  
  肖终于打听到了被小服务员称为二癞子的人其实名叫刘雪峰,是个二十多岁的流浪者。在江边混吃混喝几年时间了,也被抓进去好几回了,只是因为没什么大的过错就给放出来了。这是肖想起了王小波在《似水柔情》里面描写的阿兰。第二天早晨8点多钟,肖刚从卫生间里出来,小服务员就扯住他用手指着窗外说:"看,就是那个!"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隔着霜他看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背影,身上的兰色羽绒服有几个破洞,已经露出了里面的白色羽毛。刘雪峰从东方旅店出来,一路朝松花江的方向走去。
  
  肖什么也没有看清,之觉得那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凄凉感觉。肖问:"他晚上睡在哪里?"小服务员说:"那肯定没有你舒服,还不是得哪儿睡哪儿。东方的老板好象跟他有点亲戚关系,要不然也不能让他时不时地凑和一宿。没办法啊!"
  
  刘雪峰已经引起了肖的强烈的好奇心。
  
  肖在网吧又泡了一整天。他几乎逢人就问"知道简约在哪里吗?"只可惜没有人有满意的回答。也许,在哈尔滨的同志圈子里根本就没有人知道简约的名字。后来肖想,牛牛是在网上认识简约的,那么简约一定还会到网上来,所以仍鼓励自己寻找下去。
  
  出了网吧的门,天色昏黑一片。肖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嘿!哥们儿,寂寞吗?"肖转过头去,黑暗中只见一个不高的身影向自己走来。走近了才看清楚他的脸,瘦瘦的有点脏,一抹小胡子挂在稚嫩的唇上。
  
  "你说什么?"肖不解地问。
  
  "我问你寂寞吗?"他说。
  
  "你为什么问我?"肖问。
  
  "嘿,这还用问?你别逗了!"他说:"从打你第一天到这江边上来我就知道你是干啥的!" "噢?"肖问:"那你说我是干啥的?" "干啥?"他嘿嘿地笑了两声,笑得无比邪气,"明人不说暗话,你不就是要找一个叫简约的么?"肖大吃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我是干啥的呀?"
  
  (十四)
  
  刘雪峰虽然其貌不扬地位不高,但的确很聪明。他在江边混了三年多了,对这一带熟悉得比片警还熟。而且,他只要看看一个人的眼神,就能判断出这个人是不是圈里的。
  
  肖第一次到了这个地方,火红色的棉衣、清秀的面容、斯文的谈吐、优雅的举止,让他一下子捕捉到了某种不一样的信息。上一次在旅店里跟小服务员争执其实也是因为他偷偷地溜进去看肖。这几天来肖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肖。后来在网吧里,在肖最不注意的时候他终于偷看到了肖的谈话内容。
  
  他说:"你不是在找简约么?"肖问:"你怎么知道?"他得意地说:"天底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肖问:"那你知道简约在哪里么?"他说:"……当然。"
  
  于是,肖跟着刘雪峰走进了东方旅店。于是对于肖来说便有了有生以来最难忘的夜晚。这个夜晚对于肖来说是肮脏的、可怕的和恶心的。那个三个月没洗澡的流浪少年赤身裸体地紧紧抱住了他,撅起的嘴巴里喷出令人作呕的古怪味道。饥渴而又疯狂的流浪少年象一个无边的沙漠或者是填不满的空洞,象是一个在泥浆中翻滚的蟒蛇或者是邪恶的精灵怪兽。
  
  事后,刘雪峰躺在床上,一边用手搓胸口皮肤的泥球儿,一边感叹着,说:"哎,肖,你真够哥们儿意思。那个简约如果知道你为了找他可以跟我上床,他一定会感动得屁滚尿流!"肖说:"少废话,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刘雪峰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连床板都跟着一起颤动。他一边笑,一边穿衣服。
  
  肖楞住了,问:"你笑什么?"刘雪峰说:"都说南方人精明,怎么偏偏有你这么一个傻瓜呢?"
  
  在长沙的一切都很好。
  
  小苹果躲在杨健家里度过了最难过的一段时间,等身体完全恢复以后,自然而然地成了杨健的女朋友。杨妈妈对她好到了极点,用我们最为熟悉的话来形容就是:捧在手里怕摔到,含在嘴里怕化掉。杨妈妈还以为小苹果此次怀的是杨健的孩子,连连埋怨说:"年轻人哪,真的不懂事。又不反对你们结婚,也乐意帮你们带孩子,怎么就自做主张呢?"小苹果因为杨妈妈暴风骤雨般的关怀体贴而陶然,甚至有了一种因祸得福的感觉。
  
  在这种感觉中小苹果开始淡忘肖了。起初是懵懂的爱,一下子懵懂了两年。然后是刻骨的恨,特别是在手术台上剜肉流血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把肖连皮带肉吃了。最后只有去淡忘了。
  
  她不懂,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放着正常的生活不过,偏偏要选择一条匪夷所思的路。但是她已经不想再为这个问题而浪费脑神经了。这世界本来有些问题就没有答案,何必要苦苦追问呢?
  
  在一个有月牙儿的夜晚,杨健牵着小苹果的手去琴岛歌厅听歌。回来的路上,杨健说:"你真的会忘记肖么?"小苹果平地说:"你不相信么?我不是那种纠缠不清的女人。人生只不过是短短的几十年,为了他我已经浪费了这么多,没必要再去浪费了。"她的一双大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光滑的额头泛着某种光泽。
  
  她又说:"要说彻彻底底忘记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事,毕竟有那么一段时光。现在想想才明白了很多。说实话,我恨他。他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说呢?唉,算了算了,现在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了,挺轻松。"杨健什么也说不出了,只是把她拥在怀里。小苹果在一刹间感动得七窍生烟。她和肖在一起的时候好似从未拥有过如此宽容温暖的拥抱,她才知道真正的爱情掺杂不了半点勉强。
  
  但是她与杨健之间离爱情还差一点点距离。这种距离看不到摸不到,但能感觉得到。
  
  我们还是把目光关注到远在哈尔滨的肖的身上。肖因为刘雪峰的笑声而恼怒,握紧的拳头挥过来,刘雪峰的牙齿缝里顿时溢出了血。他含着血还在哈哈大笑,连连说:"打得好,打得好!你怎么打我都可以,怎么恨我都成,反正事情已经注定了。" "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肖的问话很无助。
  
  刘雪峰说:"你说呢?"肖说:"我不知道,总之,你骗了我。"刘雪峰收住了笑声,叹了一口气说:"都什么时代了,你还这么傻?什么减约加约的早就把你忘了。如果他没忘了你,怎么不打电话给你?"他的话音刚落,肖的手机突然振铃了。
  
  肖连号码都没看就接听了电话。
  
  "哪位?……杨健?……"肖问:"找我什么事?"杨健说:"小苹果的事。"肖不耐烦地说:"小苹果关你什么事?"杨健说:"以前的事与我无关,以后就不一样了。"肖说:"你跟她在一起?"杨健说:"是的。你知道吗?她差一点儿死在医院里!她去堕胎,你知道的,那个孩子是你的!你他妈的如果还是个男人就要负起责任来!"肖说:"你让我怎么负责?她现在不是跟你了吗?"杨健骂:"屁话!你根本就是在放屁!我叫你回来把事说清楚,至少也要给她一个交代!"肖说:"我不回来了,我也回不来了。我的钱用光了,人也没找到,我不会回去了。" "什么?"杨健说:"你真的是去找人?肖啊肖,你……" "小苹果把什么都跟你说了吧?"肖说:"那我也不隐瞒。我没爱过她,也不想跟她结婚。是她逼我的。我是同性恋。我从小就喜欢男人。我虚伪地活了二十四年了,我没办法再虚伪地活下去了。"杨健说:"好了好了,我不想听你那些恶心的话,你回不回来?"肖说:"不回去,你跟小苹果说,我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下辈子再还吧。"杨健问:"你现在在哪里?"肖说:"哈尔滨。"杨健说:"把地址留给我,我去找你。"肖说:"别说空话了,安慰小苹果几句算了。你要真是喜欢她就多用点心在她的身上吧。就算你找到我又能怎么样?我回去了又能怎么样?我同样是花了两年时间在她的身上,我不想在为了这件事浪费时间。!" "呸!"杨健狠狠骂:"你根本不配做男人!"又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也许,肖真的不配做男人,因为做男人很难。肖缺少对女人的责任感,做男人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对女人和家庭有责任感,并且负起责任。因此肖算不上是好男人。但是他的性别是男人。
  
  这不是肖自愿选择的。
  
  但肖并不责怪自己的性别,相反,他喜欢做男人,喜欢做喜欢男人的男人。
  
  从东方旅馆出来,肖的心情彻底堕如了松花江底。刘雪峰愚弄了他,也可以说是玩弄了他,而他却没有丝毫的补偿。
  
  他没有回自己住的房间,而是顺着沿江大道往前走,走了很久。他很想堕落,很想找一个堕落的方式让自己堕落。
  
  夜幕下的哈尔滨灯红酒绿,只可惜在松花江边上只有冰雪,只有凄风。
  
  他看见江面上有人扯起了几千瓦的通亮的灯泡,在强烈的灯光下加班搞冰雕。晶莹透亮的冰块在他们笨重的铁制工具下渐渐变得细致起来,仿佛有了生命。飞溅的雪屑扑在他们的脸上化成了细小的水珠。他们的眉毛胡子上都结了霜,呼出的气体在夜空里如同蒸发的梦幻。
  
  肖递给陌生的师傅一根烟,然后转头往回走了。
  
  我们不好猜测肖的心里又有了什么样的感悟。绝境如悬崖,心情似清水。悬崖勒马说不定会柳暗花明,当然也有摔死的现象。清水冷了结冰,加热就会翻滚,最后还是会恢复原状。
  
  肖回到小旅店里,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泪水又一次忍不住流下来。
  
  小服务员敲门问:"肖大哥,肖大哥!昨晚你跑哪儿去了?老板娘给你留门一直留到半夜十二点!"肖说:"没事儿。"小服务员说:"听你的动静不对劲儿,咋了?哭了?"肖说:"我没事儿!"小服务员说:"到底咋了?你直说,在这儿我帮你。"肖说:"我真的没事儿,谢谢你和老板娘。明天我可能要走了。"隔着门板,小服务员看不见肖的表情,但听他的声音感觉他一定是很伤心。小服务员真有点儿弄不懂了。她只以为肖是趁寒假到北方观光旅游的学生,可几天来,只见他去上网,去江边徘徊,并不开心的样子,她思考了半天都没结果。于是,象征性地挽留了几句就自己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肖果然来结帐。老板娘很诧异,连连说:"咋就不玩儿了呢?多呆两天吧。哈尔滨的国际冰雪节还没开幕呢,等开幕以后可热闹了!咋的,想家了?"在肖的心里,多么热闹和繁华的冰雪节是与自己无关的。他已经惧怕了冰雪,也不想再看到冰雪。他有很严重的危机感,因为他没钱了。
  
  就在昨夜走出东方旅馆大门的瞬间,他的钱包被刘雪峰习惯性地扒了去。当时肖并不知道,他也没有往那方面想。等他发现了的时候,已经没有再找回来的希望了。他只剩下口袋里的几百元零钱,甚至没有了吃早餐的权利。他放弃了寻找,寻找钱包和寻找简。
  
  他觉得自己好弱智好可笑。在这个通讯发达信息膨胀的时代,在这个使人尖叫令人热血沸腾的时代,自己还在做着无聊和无益的事。特别是生存的危机越来越强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是在挥霍年轻和热情。
  
  他觉得,无论是怎样的一段感情,在为之深陷的时候,都应该留一半情醒留一半醉,要有承担这份感情的资格和条件,绝对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同性恋多么奢侈!
  
  (十五)
  
  再见了,哈尔滨,美丽的冰城,这座有俄罗斯风格建筑和松花江的城市。
  
  站台上拥挤着数不清的南来北往的旅客。寒冷在拥挤中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肖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位置。他被迫挤在一个连过道和车厢接口处都塞满人的盒子里,呼吸着各种体味和污浊空气。那些在年底回家过年的民工脸上绽放着一年来的喜悦或悲伤,劣质香烟喷发出呛鼻子的浓烟。扯着一大堆孩子随地吐痰的妇女肆无忌惮地在座位底下铺了一条聚乙烯袋子,准备安然地度过旅程。
  
  就在火车将开的时候,肖突然看见月台上有一个人在奔走,这个身影他似曾相识。他擦干玻璃上的霜,凑近看,终于看清楚了。
  
  刘雪峰仍旧穿着那件兰色的有破洞的羽绒服,挂了霜的小胡子和冻红了的鼻头拥挤在消瘦狭窄的脸上。他显然在寻找什么人,所以步履匆匆目光急切,神情很紧张。他在每一个窗口张望,耳边却是车站播音员一遍遍告之即将开车的广播。
  
  终于,刘雪峰看到了肖。虽然隔着车窗看不真切,他还是认出了肖。他扑过来,很兴奋的样子笔手划脚地大声说着什么,只可惜肖什么也听不到。
  
  他又用力拍打车窗,可是火车已经启动了。
  
  他随着火车的速度追逐,仍然用力拍窗,他其实在喊:"肖,我找到简约了!肖我已经帮你找到简约了!"但是肖听不到。火车是封闭的,车窗也被冰封了。呼啸的北风淹没了他的呼喊,越走越快的火车把他抛在冷冷清清的站台上。
  
  肖在车窗里看着哈尔滨由大变小,变成白点最后消失。他的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微微地颤抖。往事和现实不断在脑海里更迭,恍然的如同做了一场陈年旧梦。
  
  后来,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显示屏上的号码,是哈尔滨区号的陌生号码。他没有接,关了机。后来,他的传呼机也响了起来,他看也没看地也关了机。
  
  和来的时候一样,经过了北京,经过了石家庄和武汉,肖回到了长沙。熟悉的感觉重新在身上蔓延。出了站台,经过了五一广场,跨过湘江一桥,绕过岳麓山,肖回来了,两手空空,疲惫不堪。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静静得如同死去。这张床上曾经有小苹果的妩媚有牛牛的温柔和简的无限风情,而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醒来以后,肖长时间地凝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目不转睛地一丝不苟得凝望。他发现了一根白发,亮晶晶得象是一根银丝。肖将它轻轻地拔下来,放在掌心里。他自言自语地说:"人总是会老的,不是吗?"
  
  午夜时分肖又给牛牛打电话,说:"牛牛,我想你。"牛牛说:"你回来了?"肖说:"是啊。"牛牛说:"你是个老妖精。你还打电话给我干什么?我可不是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我想,我们之间早就已经结束了。"肖说:"可是牛牛,我想你。" "呸!"牛牛啐了他一口,"我可不是没人要的!你的简约呢?你找到他了么?"肖说:"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牛牛说:"那我们说什么呢?说明天还是说未来?讲点别的吧!有个叫什么什么李雪峰的,不,是刘雪峰啊,是个神经病。他还打电话问我你在哪里呢!你想我?骗鬼!你还把我的电话随便告诉给别人,你发猪颠疯……"肖说:"不是我告诉的,是他偷去的。"牛牛说:"好了好了,告诉你,我现在和清秀王子在一起,我和你之间什么都不存在了!"说完,牛牛挂了电话。
  
  肖的心情很沮丧,他以为牛牛会如同以往一样过来,夜也就不那么寂寞了。可是没有,牛牛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感受。他才在此刻知道了简约的某些感觉。简约总是盼望着有人能够关注自己,能够问起他和叶知秋之间的事。然后给他机会让他喃喃的倾诉一回。人是多么需要被人关注,因为遗忘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肖象躺在热锅里的烙饼一样翻来倒去,然后电话铃竟然奇迹般地响了。
  
  他带着那么一分惊喜和那么一分迷幻接通了电话,原来是刘雪峰。
  
  肖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刘雪峰说:"不想干什么呀。"肖问:"那你为什么还缠着我不放?我已经被你骗了,钱也被你拿了,这一切我都认了。你还想怎么样?" "哈哈哈……"刘雪峰大笑,然后说:"看你这熊样儿,还搞电脑呢,都不如我这瞎混的!我没时间跟你瞎扯,就是告诉你一声,简约我已经找到了。"肖不说话。
  
  刘雪峰说:"咋了?你不是一直在找他么?我有他的电话号码和通信地址,要不要?不过我可告诉你,他谈恋爱了,跟一个读书的女学生。"
  
  我们很容易就猜得到,跟简约谈恋爱的人就是那个在火车上与他讨论谢霆锋和王力宏的女孩子。这种马路天使式的恋爱经常在年轻一代的身上发生。虽然我们认为这是不被看好的恋与爱,但是它存在着,至少目前是。
  
  刘雪峰还是不由分说的地留下了简的电话和地址,肖虽然记下了,但心中没有一丝希望。最后刘雪峰说:"好啦,以后我不会烦你啦!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一个,钱算我借你的,等我有了就还你,搬家了通知我一声,就给东方旅馆打电话吧!"
  
  夜又变得寂寞起来了。
  
  肖好压抑好孤独好空洞,肖觉得自己无所事事过得很不真实。他不想这么过。他想明天去找工作。他对自己说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重头开始了。他希望是如此的。
  
  经过一个星期的寻找,肖终于在电脑城又找到一份工作。工资不高,待遇也不怎么样,所以工作起来很清闲。他每天上午就完成了自己的份额,整个下午都在看报纸或者打热线电话。偶尔一天心血来潮地跑到同志酒吧里喝杯菊花茶。在那里他见到了清秀王子。他很淡漠。他对这种交往很低调了。
  
  晚上看电视,睡不着了就给一两个没见过面的或者是永远不想见面的人打电话。
  
  春节刚过的某一天,肖刚刚洗过燥准备上床睡觉,杨健打电话过来说他准备和小苹果在三月份结婚,如果可以的话不妨去参加婚礼。肖婉言拒绝了。想起小苹果,不知为什么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痛。
  
  痛意未消的时候又有电话打进来了,竟然是简。
  
  "肖,你还好吗?"
   "好。你呢?"
   "不好。我辍学了。" 
  "为什么?"
   "因为谈恋爱被学校发现了。" 
  "她呢?……你女朋友……"
   "分手了。我们谁也没当真。" 
  "小孩子嘛。"
   "肖,你不恨我吗?" 
  "为什么要恨你呢?" 
  "那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 
  "为什么要打呢?"
   "二癞子没留电话给你吗?……我是说刘雪峰。" 
  "留了。不过,我不知道是否有打电话的必要。真的,简,自从刘雪峰告诉我他找到了你之后,我突然明白了,原来你根本早就知道我在找你,你是在躲我。"
   "肖,肖,你听我说,我……我在网上看到了你,我知道你在找我,我很矛盾,你虽然有勇气到哈尔滨来找我,可是,我没有勇气给你一辈子。"
   "我不要他妈的一辈子!!有时候我只想见到你啊,简,你知道吗?你就那样话也不留地走了,你知道我有多么难过吗?你什么都没给我留下,什么都没有。在我最寂寞的时候我只有想你,你真的很残忍,真的太不懂事。"
   "可是,你离开哈尔滨的时候我就在火车站外边等你,刘雪峰去叫你,你已经走了。"
   "一切已经晚了。为了找你,我……"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好吗?我求你,有些话不一定要说出来,真的。" "不说出来行吗?忍得住吗?简,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追问你和叶知秋的事吗?因为你早就讲出来了!虽然你平常忍着不说,可是你睡了以后,说梦话的时候念的都是他的名字,你说个不停,你说他为了救你掉进了松花江淹死了,你说冬天的冰很滑……" 
  "肖……" 
  "你不用哭了,什么事说出来就好了。我跟刘雪峰上了床。也许,我再也没有资格跟你在一起了,但是你要记得,曾经有一个最傻最傻的长沙男孩爱过你。足够了。" 
  "肖,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我什么都知道。牛牛不理我了,他从来就没在乎过我。小苹果就要结婚了。我彻底解脱了。挺好,挺轻松。我以后也不会再傻了。对吗?"
   "肖,你知道吗?……我现在就在长沙火车站,我立即来见你。"
   "不用了,简,我不会见你了。"
   "肖,你知道吗,二癞子有爱滋病的!肖,你这一切全是为了我啊,我……"
  
  肖已经挂断了电话。
  
  简赶到肖的单身宿舍的时候,肖已经不见了。房间里的一切整整齐齐的,空气中弥漫着柠檬香味儿。床上放着应该放的东西,还有一本精装的日记。
  
  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一句话:真的,这世界真的很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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