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y.h.f(色兔子)
整理人: arna-zh(2004-01-16 16:30:4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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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槐在我的记忆中,始终是一棵真正的参天大树。故事在她的枝杈间漫流,岁月在她的躯干上镌刻,传说于她的根系间浸润。古槐是村庄的象征,是家园的丰碑。
古槐上悬一口铸铁大钟,是整个村庄的注目中心。钟声一响,洪亮持久,旷达悠远,惊飞枝头间的鸟儿,唤来等待派活儿的村民。他们领了各自的活计后,便拉车荷锄而去。生产队开会的时候,村民们围古槐而坐,队长则站在中间念报、训话或者骂人。男人们抽着烟低头不语,女人们手里做着针线活儿嘴里却叽喳不停,孩子们则哭着闹着或跑来跑去。
爷爷们说古槐已经很老很老了,老的连他们也不知道,有时便说可能有一、二百岁了,有时就说有几百岁了。可能他们的爷爷的爷爷们就曾在这槐树下乘过凉呢,谁知道呢?
爷爷们常常静坐于古槐下与之耳语。他们说就要先古槐而去了,因此便引出许多的故事和感叹来。在他们散乱迷离的目光中,我能读出许多岁月的痕迹与人生的苍凉,他们脸上的皱纹随着吧嗒吧嗒的抽烟动作而愈加地深厚,一如古槐历尽世事沧桑的躯干。
爷爷们说这树有灵性呢,要好好待她,能保佑全村人吉祥平安。所以当年轻气盛的队长带着一伙楞头青要砍掉她时,老人们硬是手拉手地拥着古槐,他们说要砍先砍我们,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败家子。
就这样,古槐依然耸立于村庄的黄土地上,傲立于村头的一隅。爷爷们相继一个个先古槐而去了,最后一个爷爷每天还要到古槐下走走看看,无奈而怅然地叹息摇头,眼角的一行浊泪凄然而下。在古槐苍老的树阴下,老人更加的孤独。
古槐的树干已经被岁月的风雨掏空,有的枝杆业已干死,光秃秃的,大风一起便折断而逝。一年夏天的黄昏,一声巨大的炸雷滚过古槐上空,将古槐空洞的树干劈为两半,一直到地面。古槐却没有倒下,屹然活着。
古槐是家园的一道风景,托起一个悠长悠长的梦,百年永恒。春天,古槐依旧翠叶沙沙,槐花飘香;夏天,人们依旧在古槐下乘凉、嬉笑抑或闲聊。却很少再谈起头顶的这棵打树了。
自从德运他爸在古槐下上吊死后,人们便不在去那里了。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顽皮小子仍然去玩耍,捉迷藏。大人们就说,那儿死过人,有鬼。之后孩子们因为怕鬼,也便不再去了。古槐彻底地孤独了,沉默了。她衣衫褴褛地站在那里,默默的注视着她的村庄和村民来来往往,神情凄然,泪水酸楚。对于时事的变迁和人情的冷暖她不可理喻,对于不变的村庄和一代一代的村民只有沉默!
于是,村民们便经常在冬天的寒夜里听到古槐凄凉的哀号和低沉的呜咽。他们说这树恐怕是不行了。
老态龙钟的古槐就以空洞而灵悟的心端坐于村头守望和聆听。小小的我每一次看到她,便已有了历史的沉重!
后来,古槐的根部周围以及许多的枝杆上竟生出了许多的新芽,开始嫩黄,继而翠绿欲滴。人们说,这树还真有点神了。
再后来,村里来了几个城里模样的人,他们围着大树看了又看,又用尺子量来量去,还向最后一个爷爷问了许多。几天后,古槐被铁栏杆围了起来。最后一个爷爷站在树下对人说,这树现在金贵了,是国家的文物了,谁要是破坏,要法办的。他俨然是吃国家饭的,是专门管这树的。
人们这才重新注意起古槐。说这树还这麽金贵,值得国家来保护。他们怎么也弄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了。
在我离开古槐的二十年间,就一直于现代文明的浮躁和不安中漂泊流浪,灵魂常常找不到栖息之地,找不到支撑和依附,便只好飘在风中无力的撞着钢筋和水泥。面对高楼、计算机和高速公路,远不如面对古槐、庄稼地和乡村小路那么自在、塌实和亲切。
我们就这样在现代文明中迷茫,在滚滚红尘中不知所措。而家园中的古槐依然在岁月的轮回中一枯一荣,伴随着田间的风声,永恒而渺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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