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区 [关闭][返回]

当前位置:网易精华区>>讨论区精华>>谈天说地>>○ 幽冥夜谈>>鬼文大全>>青冢痴魂>>短篇杂文>>若雨花z

主题:若雨花z
发信人: hl_jy(路人甲乙丙丁)
整理人: supraboyqd(2003-10-25 10:28:04), 站内信件


  痛,像漫天撩起沉郁的火,持炽地灼烧着。仿佛有万千支钢针,狠命扎入,开放成犀利无匹的花朵,将四肢百骸支离,撕心裂肺…… 
  一动也不能动,仅剩的一口气,在胸中迟缓的流淌,传递着未死的意念。 
  指尖尚有一丝温存,在冷冽寂寥中沉沦。那是……是他的气息他的温暖么?眼中闪出恬淡决绝的光芒……松开手,什么也不要了吧,真的……就这样吧…… 
  有阳光,斜斜的透下,穿过冰冷色的窗,在空气中幻起斑斓的晕纹。仰起脸,向着阳光的角度,笑意,就浅浅浅浅的漾了开去。 
  梦寐以求的温暖,恍如前世。 

  “青姨青姨,我不喜欢这里,老是冷冷的……”是谁,谁在不依不饶的轻唤呢?呵,原来是幼时的自己,不断的向师父抱怨着对出生地的不满。“阳光,好美……”旋身在光晕中嬉戏,心中是一点一点汇聚的欣喜,“好温暖哦!”靠得更近些吧,朝着那晴明的远处,努力再努力……沐浴在金灿灿的光芒下,快乐的几乎融化了。轻轻跃起,向着眩目的日轮,献上自己虔诚的敬意。 
  “好漂亮的锦鲤哦!你看,它在跳龙门呢!”年轻娇丽的女子依偎在华服青年身边,惊喜的抚掌轻叫,拉着青年的手,柔柔的笑,“言郎,我们便要了这宅子吧,我喜欢这池塘——”“好啊,娘子喜欢便成。皇上许我拣选宅地,明日我便回复圣上要了此处……”喁喁细语渐行渐远,留下呆呆的我。 
  从未有过跃龙门这样辉煌的梦想,我只渴望这阳光的抚慰,象他们一般置身于这温暖之下,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卑小而深刻入髓的盼想,刺得我心都隐隐作痛。 
  之后是多久的沉黯阴冷的岁月呢?在平静无波的生活里我蓄力以待,等着那华彩绽放,精彩无伦的一刻…… 

  甜美娇俏的少女,脸颊上梨窝浅现,言府的掌上明珠。喜欢在池塘边流连,玉貌琦年,堪堪一道人间美景。 
  纤纤玉手洒落如鱼的食物,引得我的族人们纷纷抢夺,仿佛是世间大事。 
  我无意于这种游戏,遥遥的看着她头顶的晴空,覆下细致的光泽,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像她一样呢…… 
  “闭嘴,别再提他啦!那个穷小子,什么'指腹为婚',我才不依呢!”恨狠的瞪了丫鬟一眼,怒气灼灼,疾步走了。蛮腰轻折,香气入脾,环佩轻扣……我学着她的样子,在水里一旋……激起水波“哗哗”的唱——“他要住便住!看我以后再来这园子!”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抛下了一句,还是走了。话语如那渐起的小小水滴,悄无声息的散在了风里。 
  一点,两点,三点,是微小的涟漪,滞滞的荡开,静的如同呼吸。 
  何时,我可以不用在这里祈望光芒呢…… 

  师父不在,族人争夺那“如雨花”只得劝架,竟伤了背鳍,生生有些个痛。月色融融,我出来舒舒绷紧的弦——“……愿逐月华流照君……”柳岸星辉,寂寂凉夜,有清眸熠熠,眉敛如峰,惊扰了一池波纹。 
  摒了前世抛了今生,不过缘起那无意一瞥——他双眸异彩大放,匆匆折返,手里还持着那敝旧的书册。 
  我还来不及意识到什么,已近在他眼前——竟用兜儿将我生生网起! 
  略略不安,少了那护体以赖的水,我微微的颤抖。 
  “呵,果然是受了伤呢。”纤长苍白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抚住我,却是这般温暖。转身回屋,涩苦的滋味涌入口中——他竟喂我吃药! 
  置身在书案边的琉璃缸里,我觑觑他,斯文腼腆的笑:“鱼儿啊鱼儿,你便在这里陪我读书可好?”呸,只有这么个小小庙宇,也想留下我这修炼多年的大和尚?! 
  心儿仆仆的跳,我转了个身,静静的潜。分明是刚才那手指上的温暖,怎的落到了水里? 

  与张羲如此开端,原是最平淡不过。 
  一人一鱼,各怀心事,在空洞的波光里,默默相望。 
  据说人间婿如半子,他却不过檐下寄食,最是简单。 
  仅有墨香,筛上萧萧秋竹,佐以微黄月影,瑟涩浮沉…… 
  他呆呆的握了那圣人的遗训,满室吟哦,独自沉思。久久的望了我:“锦鲤啊锦鲤,你形单影只,是否也觉寂寞?”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四散而下,泛出幽幽叹息。 

  长风漫卷的夜晚,我终于脱了原形。三百年的秋霜碧水,月色如银,如何抵得上今夜? 
  一灯如豆,我轻移莲步,袅袅的行,那是深刻在心屏的样貌,怎有差池?回望向精巧的琉璃缸,印出玉貌琦年,梨涡浅现。 
  心忽如擂鼓,骂一声恁地无用!数丈距离,行了百年,几近力乏。战兢兢终于替他加盖了件长衣,案头昏晕下,秀长的睫毛抖了抖——我低声轻呼,飞身回转,在水中惴惴的观。那边厢依旧沉睡,放了心却忍不住怅怅。 
  寒意愈加深了。趁他园中散步,我开始帮他收拾物件,墨砚羊毫,琐碎旧什,不减那淡淡暖意,缕缕馨香,止不住那偷偷的笑。 
  终于蓦地撞见了,两张怔怔而微红的脸。他是惊艳,我则不免忐忑。有光如漂浮的碎金,在午后的空气里浅浅的耀。 
  急忙间背身化了件厚衣捧出:“秋意深浓,怕张公子……爹爹命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不过都是我心中早有的想念。 

  张羲放了我自由。我摆尾向他致意,潜入水里然后化了身型躲到他身后。池畔幽草,当记得那般温柔的脸:“盼你也早日得到你的幸福。”浑身的傻气,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呢。我忍不住扑哧一笑:“那么你呢?可是已经找到了么?”对上他讷讷的脸,凝视的眸光,阳光好暖。 

  他挥毫我研墨,他夜读我剪烛。月亮都打起瞌睡的时候我便返回绣楼,当然事实上是那池塘。天衣无缝。 
  他修读半晌,呆呆的看我,喃喃自语:“锦梨,这可是梦么?”我心一沉,旋身在他脸上画了朵花,拍手而笑,避开那丝丝的悸动。他忙着去洗,我在灯下暗暗沉吟。 

  族人为了那若雨花争吵无休,便取了来置在厅里。少见的淡淡蓝色,渗了那斑斑雨点,宛若泪迹,犹自无语,亭亭而立。 
  “这花倒也别致呢……”他近前细细端详,我谆谆嘱咐:必得置于阳光之下,无光则放在水中。“这般暴晒,不是蔫了么?”我不语,随手摘了枚放在他唇边,咕噜一下,便咽了下去。我哑然大乐:“不怕就这般丧命么?”“虽死无憾矣。”目光灼灼。我大羞,啐了口,转身便走。 
  曾经以为这就是人间所谓的永远了。 

  日子,倏然就过去了。 
  转眼已是草长莺飞。 
  “锦梨,我已向伯父辞行,此次春闱赴试,我志在必得。若是未中,叫我有何面目见你?只是……”张羲犹豫半晌,还是执了我的手,掌心中有热力,轻轻传将过来,“只是要有些日子不见了……”何谓功名?抵不上月下灯前一个凝眸,一个浅笑。只是有他,实也挂心。——“若真是未中,伯父必是不肯……”取出了书卷与他,称是父亲心意,不过为坊间流传的模拟。却原是我夜探礼部得到的会试考题。但盼得他金榜题名,夙愿早圆。 

  自古离别,必是折柳相赠,我却只能隐在柳条间,看他频频回头张望,终是眼神黯黯去向了碧草尽处。深深绣楼,在迢迢梦境。学士千金,断没有出府送别之理呢。 
  面颊湿润。这大好春光,却飘起了雨丝么? 
  两点苔痕,已到阶前。 

  百无聊赖,泼起清波,一轮一轮又一轮…… 
  忽见了言府千金,笑逐言开,春风满面,在池边娉婷出现。心中不免惴惴,禁足花园大半年,又为何到此?莫不是……?突突心跳难平,屏了气息的听。 
  “没想到那张公子真的中了状元,还立刻向老爷提亲了呢,以前小姐你还说他一脸穷相翻不了身呢,”丫鬟絮絮的说,“恭喜小姐,不,现下该说恭喜状元夫人了,嘻嘻……”这般饶舌的丫鬟要她何用!怒气渐盛,溅起一串水珠——“哇,这鱼儿也在向小姐道喜呢……”心沉入深渊了吧,和这入脾的凉意。 
  阳光,似乎是只留下了阴霾,层层叠叠的聚了来…… 

  那般恢弘的状元府,并没有能阻止我的高墙,分明是大红喜色,从白墙朱瓦里透出,挡住了我的脚步。 
  不过是一尾“锦鲤”而已,那阳光,能将多少明媚与灿烂留了给我? 
  他着了那状元的红袍,可是依旧腼腆? 
  多少绵绵密密的思,潺潺而动,几不停歇。 
  终还是去了。禁不住怂恿,止不了揣测,赴一个五彩斑斓的梦。 
  融融月色下,朱漆大门上赫然是扎目的符! 
  硬闯吗?易如反掌,却毫无意义了。 

  那两个并非是装神弄鬼的假道士,我知道的。当族人在水中惊惶的翻跃,我别无选择。 
  娇美的脸庞凑上来,是恨恨的眼神:“妖孽!竟敢勾引新科状元!”怒目一瞪,全是鄙夷:“哼,还冒充了我的样子!不要脸!”我笑,天空仍是晴明,异样的灿烂呢。仰起脸迎向那久违的温存,却忍不住颤抖了下……已是暮春时分了呢…… 
  他竟是可以连面都不露呢…… 

  痛,像漫天撩起沉郁的火,持炽地灼烧着。仿佛有万千支钢针,狠命扎入,开放成犀利无匹的花朵,将四肢百骸支离,撕心裂肺…… 
  低低的啜泣在寂静如死的夜中分外清晰,我无力地睁开双眸,是青姨!“傻孩子……”憔悴的眸中是长途跋涉后掩不住的疲惫,她越过了那两个道士施下的结界,哀哀的立在这铁栅里,深深的看着我。 
  “我知道置身阳光下是什么味道了呢!”我想笑,却扯出龇牙咧嘴的痛,低语,“没了这身约束,我可以不必回水里了……是好事呢……”脚边是被拔下的鳞片,散了一地,在月色下灿灿如金。 
  “我来得太迟了呢……”青姨拥住我泪如雨下,粘的我脸上俱是酸涩。鱼原是没有泪的呢,在我的记忆中,师父更是如此。如果化身为人的代价是添了这泪水,我还要好好考虑一下呢……可是,真的好象是太迟了呢…… 
  “听师父说,还有办法可以恢复你的原身,只要——”“青姨,”我缓缓的摇头,阻止了她急迫而热切的诉说,太累了,我真的想休息了。轻道,“我只求您一件事……” 

  状元府中鼓乐喧天,高朋满座。 
  “一拜天地——二拜……”司仪的媒婆笑的怕是连眉眼也瞧不见了。作揖的新郎也该是踌躇满志吧。“夫妻对拜!”“哗”地一声响,一道金光漫天铺展,从新娘的袖笼中猛然散将出来!满座皆惊。 
  我掀开喜帕,迎向满身锦鳞、不知所措的张羲:“张郎,别来无恙吧……”桃代李僵,对青姨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猛的惊跳,他忽然苍白了脸,从喉咙深处传来声音,几近嘶哑:“你……你是锦梨——”“是啊,我是锦梨,一条金色的鲤鱼,曾经被你所养呢。”我盈盈浅笑,伏身拨弄那些灿灿的鳞片,然后拭去他额际渗出的汗水,“拜你所赐,我现下是人了呢,你可愿意娶我?”宾客大哗,四下散去,顷刻间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仿佛是在那些烟灰色淡淡的日子里,两两相望。 
  混沌初开。 
  已是物是人非。 

  “我,我是状元……不可以闹笑话,你,你找别人吧……”揪紧了那红袍,他摇头。是啊,他是当今状元郎,前途无量呢。可是,笑话,原来我竟然是个笑话呢。胸中突地刺痛的无法呼吸,眉头深锁。那拔鳞的伤又燃了起来么? 
  “不,不……我愿意对你好,我本就不识那言府千金……我本是爱你的……只要,只要你不伤我……”他面露惶恐,紧紧盯着我,突地急迫的说,眼神散乱,是惊惧与谄媚的混合。 
  我在他眼中,不过是害人的妖精。 
  悲哀,象水一样凉凉的漫涨。那大红的状元袍下的,真的是我曾经认识的他么? 
  “有件东西,我现在还给你!”顿了顿,我朝向厅外云淡风轻的天空,“我曾经以为的阳光,曾经以为的温暖,通通都还了给你!若雨花会帮助我——”“什么……什么意思?”他颤颤的,不解其意。 
  “那花原是可以帮你避开鲤族的瘴气,现在你锦鳞加身,与鲤类无异,从此后那瘴气,连同那鳞上的光芒便自然返还给你。长夜晦涩,伴你一世当不寂寞……”我抛下喜袍,向着厅外而去,不理会身后恐惧的惊叫。 
  阳光温暖的将我的脸再次濡湿。原本无意的玩笑举动成了今日的最后一个笑话,所谓瘴气,不过随口编诌。我不过不愿意在阳光下再次想起他,那般阴冷晦黯,就让他也尝尝罢! 
  三百年的光阴原是如此短暂,短的不过就是那洒落的鳞片…… 
  渺渺如前生旧梦…… 


  ——若雨花,长于深水,汲取光明而放,鲤类食之,可保鳞片金黄。一俟转金便不可再服,否则惧光畏暖,潜匿黑暗中,一生不可见光。 
  见于《渊墀本鉴》。

[关闭][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