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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红
发信人: raila(穆蔚啦啦)
整理人: pi__zi(2003-12-06 16:57:23), 站内信件


曾经有人跟我说,要是你的生命要飞扬,那么请你属于一种颜色。那时候我深信不疑,找了把刀,割开了自己的身体。我是盼望我与常人不一样,但我仍然是红的。我滴出来的是红,于是我红了。 
第一个夜晚,我看着窗外的月光,她永远是柔和而美丽的,我想起了母亲。我想她在二十年前的夜晚是不是也想她的母亲。 
房子很夜,那男人的身影我看不清楚,于是我想到了父亲。也许二十年前的夜晚他并不在漆黑的房子里。 
那人说,过来吧。 
我肯定是哭了,我说我还小,你骗我。他说会娶我。那一晚,是最红的一晚。 
很多故事都没有后来的。他说相遇是美丽,然后我们再也没有相遇。他的确是骗我。 
那黑黑的房子前面有条明亮的街道,我每天也去走几次。起初,是痛。我一抬头看那空洞的窗户就觉得满身的痛,然后就觉得全身都沾满了血,就像母亲死的那天我把刀子放进手臂里一样。 
我跑到母亲的坟前哭,我说对不起她啊。那不远处长着高高的芦苇,比我要高出好多,都在又摇头又点头。我就跟它们说我想母亲,想她那温柔的笑容,那些芦苇仍然是又点头又摇头。 
有一天我路过一间小酒吧,有个女人哭着跑出来,接着又跑出个男人来。男人上来打女人,女人只是一个劲的哭,哭着说你不是人。我呆了,站在距他们不足一米的地方傻看。男人狠,女人笨----------这是我看了两分钟之后的定论。接下来的两秒,我踏前了一步,用鞋跟狠狠的踩了那男人一脚,然后再给他****一记飞腿。女人不再哭,傻了。我上了计程车,透过玻璃窗我看到那男人蹲在地上对着我鬼叫。那天是我第一次打人,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憎恨男人,憎恨所有男人,包括我的父亲。 
他是个酒鬼,喝的酒很多,屋子里全是酒瓶。他是我父亲。 
母亲说,该原谅他,是她伤害了他以后,他才变成这样子的。于是,母亲一辈子都背负那个罪名,一辈子都是自己伤自己,直到死,她仍然叫我别恨父亲。 
她死那天,流着泪握着我的手的样子我还历历在目,但我却一直没有原谅父亲。 
酒鬼经常喝醉,然后就骂我打我,说我是婊子生的,说我是杂种。母亲没死的时候我问她我是不是杂种,她只是哭。但记得有一次,我在睡梦中隐约地听到父母在吵架,我听得最清楚的一句是母亲尖叫着说凌儿是你的孩子!我心里一震。我一直希望我不是酒鬼的孩子,那是我一直希望的。直到今天,要是我想起那句话,我仍然是一阵心寒。 
酒鬼永远爱喝酒,酒的气味就一直刺激我的神经。我恨酒,所以我从来不喝一滴酒,别说喝,就是闻到那气味我也要呕吐。 
然而酒鬼并不是小说中那种没人性的东西,他不醉的时候他会跟我说话。他告诉我母亲当年是多么漂亮,是多么高贵。他说他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在结婚前干出那种事。他心情好的时候会说我是他的好孩子。他还会说很多很多感性的话,然后伤心的哭。听说,他以前是个才子,写诗,画画。他不喝酒的时候,我也会为他心痛。但是即使他清醒着,屋子里还充满酒味。酒的味道,就是我的危险信号,所以我从来没有办法从那噩梦中醒过来。但是他清醒着的时候,我会痛心,我会同情他,我会静静的听他诉说,听他哭。我只是从来不跟他说自己的事,什么事也不跟他说。 
我想母亲,我爱她,虽然我经常有杀死她丈夫的冲动,但我仍然爱她,想极力保护她。但是记忆中的母亲,不是流泪就是流血。我常常躲在一个角落看泪或血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父亲清醒时用回忆来自虐,醉了就打人。有时候,他醉得不醒人事,没有理性了,就把酒瓶砸碎。母亲上去抱他,她哭,然后血就这样经过碎玻璃流下来了。然后,然后是怎样过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怕得很,就跑了。再回去看的时候父母都进睡房里,我在客厅仍然能听到母亲哭。我只能默默的把玻璃扫净,把血抹掉。然后通常能听到母亲痛苦的呻吟,我会满脸通红。曾经很多次,我紧紧的握着被砸碎了的酒瓶,想冲进去把那尖锐的菱角插进那个称呼为我父亲的人的胸膛。 
但是我一直没有把父亲杀了,所以母亲死了。 
她总是该死的。我爱她,但是她该死,她生下来,就是注定了死。 
我想跟随她,但我怕我跟她走了,那酒鬼又会跟着来,继续虐待我那已经得到解脱的母亲。所以我留了下来,死死的盯着那酒鬼。 

然后有一天,一个男人拉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在我眼前晃动。那男人对小孩说,叫姨姨。小孩没有叫,我说孩子乖。 
那男人就是我唯一的男人。 
那孩子轻声的说,我回去要告诉妈妈。 
那男人很尴尬,我笑了。 
然后是说再见。孩子说,去你的。 
我说啊,孩子管教得不好。他说是孩子他妈的过错。他还说早知道就应该娶我。是用孩子听不到的音量说的。我只是笑。然后人散了。 
广场那边有人聚在一起,很快乐,有很吵耳的音乐。但是我们散了。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和一个没有家教的小孩。 
我猜,孩子大一点的话可能会叫我婊子,像我父亲称呼我一样。
之后有一天,那男人打电话跟我说,那孩子一定不是他的。他说要离婚,要跟我结婚。我没有回答什么,只说好,然后把电话挂了。男人也再没有来电。我猜他也是喝醉了。 
那一天,父亲在旁边看着我流泪,然后他放下酒瓶,给了我一块毛巾。他说,凌儿啊,你怎么了,我打你都不哭呢,怎么就哭了。我说我想妈妈。他说他也想。然后他去做饭,我就到坟地去了。 
我跟母亲说,妈妈啊,你看你的生命,满是血,一身的罪,到死也认为自己是犯了罪。我说,你红,你叫我的生命也是那样的红,慌张;你叫我生命也是那样的痛,血。我说,我爱你啊,我也明白了很多,我明白的。 
那天没有风,于是就没有了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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