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chocho.1(暗夜紫)
整理人: chocho.1(2003-10-07 18:15:5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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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日记未完
即兴表演——吵架
为了方便在“大观园”拍戏剧组今天从香山搬迁到北京城边的华生旅馆。这是一个很小的、偏僻的、设备简陋的旅社。对于我们这些远离家乡的人来讲,有个落脚之地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与高洪亮和吴晓冬(贾云扮演者,来自承德市话剧团)同一个房间——老搭档了!
房间很乱,我无可奈何地打扫起卫生来。司机刘师傅见了,玩笑的说:“宝玉,看不出生活中,你还挺能干的!”
我不好意思说,本来是很懒的。隆冬季节,实在不忍住在乱糟糟的房间里。
晚上,吴晓冬会友归来。兴致勃勃地带回一张画——德国十九世纪画家马滕斯的作品《爱之梦》。我们犹如获得圣品似的,端端正正的把它贴在墙上。顿时展现出,云雾之中年轻美貌的少女半裸着丰满的身体,在安谧的睡梦里,拥抱爱神派来的小天使。这幅色彩淡雅、带有梦幻般诗意的油画,给我们单调的房间带来了艺术气氛和一丝儿生机。
夜已很深了,整个楼房万籁俱寂。
忽然,从我们房间里传出吵架上吵架声。声音很粗,很是吓人。
“你他妈的太不象话了,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你睡自个儿的,我又没吵你!”
“老子睡不着!”
“你睡不着活该!”
“你小子有本事过来!”
“你小子过来!”
接着,是拍桌子、摔椅子的声响。
别的房间很多人惊醒了,忙跑到我们房门口来。
“喂,欧阳、高宏亮,别吵了!”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听话!”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安静得出奇。
“这俩孩子!……”是周贤贞老师的声音。好心的人们渐渐地回屋里睡觉去了。
我和高宏亮各自躲在被窝里,忍不住大笑起来。谁也不知道这是我俩的“即兴”表演,害得好心的人们大冬天的又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唉,谁让我们的生活这么枯燥呢?每天和两百多年前的古人打交道外,天天几乎都蹲在这十来平方米的房间里,真要把人憋死。我们只有想方设法来一番穷开心,也可以算做我尊造导演的指示,奉献给他的第三个恶作剧吧!
“等着吧,明天咱们肯定要挨骂!”
我心目中的宝玉
“欧阳,请谈谈你是怎样把握宝玉这个人物的?”记者们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如果来十个记者,有九个要提出这个问题。
“应该把握宝玉成长过程中不同时期的基调。”每每遇到这个问题,我就得重复的说这句话。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要思忖一下,后来,象小学生背书一般,我可以倒背如流。今天,剧组排了四家报社的记者采访,也不例外的提出了这个问题。我没在老调重弹,而是说了一些新的认识。
“宝玉的性格,红学工作者们早就分析得很透彻了。现在,主要是真正地靠演员自己去掌握人物的发展过程。黛玉进府的时候,宝玉才十三四岁;而宝玉出家,应该是二十七八岁了。这么一段距离,把握不好各个时期的基调,就停留在一条线上,必然流于肤浅。何况,现在我们拍摄工作,不是按剧情的发展线索进行的,而是把场景相对地集中,同一场景的戏,在一个时期内突击性地拍完,在换另一场景。有时侯,我一天要化三次妆。早上起来,拍23集:宝玉被迫搬出大观园后,偷偷跑进去看林黛玉;马上又换妆拍六集:宝玉和贾政游大观园;下午又换妆、换头套,拍宝玉落难,沿街讨饭。三个截然不同的基调,在同一天完成,确实要留神。分清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气氛,给予不同的内心情趣。稍有大意,就容易把握不准。”
“你是怎么样来区分不同时期的人物基调的呢?”
“我大致给宝玉分了三个阶段。黛玉进府,宝玉和姐妹们搬进大观园,仿佛躲进了世外桃源,过着无有无虑的生活。这时候的基调主要是体现纯真、活泼。抄大观园,晴雯死,司棋死,四儿、芳官被赶出大观园,迎春的出嫁,探春的远嫁等,使宝玉渐渐认清贾府那虚伪的仁义道德:为了支撑没落的封建大家族,残酷摧残了一些似花一般的纯真少女。这时,宝玉成熟起来了,主要体现他的深思和忧怨。贾府败落,宝玉进监狱、沿街讨饭,终于使他最后认识到社会的昏暗腐朽。他看破了红尘,对人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昔日的感情,仿佛已成了木头。以上只是相对地划分的三个阶段,还必须按特定环境中特定的内心感受,处理好每一场戏。”
“你认为自己做到了吗 ?”
“不敢说,实在不敢说。理解和体现还有很大的距离,只是在尽力做。”
陈希同市长,我的老乡
今天,剧组给我和晓旭一个使命,到北京市政府找陈希同市长。
我们住的华生旅馆,是蔬菜公司办的。伙食很差,常常给我们剩菜凉饭,六个小肉丸子,可以随便提价到一元二角,而且,板着一张面孔,象对阶下囚。自各儿想用电热杯烧点儿可口的食物,旅馆发现还要罚昂贵的款。在他们眼里,住旅馆的这帮剧组的人,都是腰缠万贯,可以任意宰割的。无可奈何,只有请陈市长帮忙解决。
我天生的毛病,怕见当官的,今天也不例外。坐在会客室,等待市长开会出来,心在突突乱跳。秘书进屋通报后,陈市长乐呵呵的迎出来,平和地玩笑说:“哦?宝玉和黛玉来啦?”
陈市长把我俩带进了办公室。
“宝玉,我们是老乡啊。”陈市长笑着说。
“陈市长也是四川人?”我惊讶的问。
“成都的,还在华西坝中学念过书。”陈市长操起了家乡话。
望着陈市长平易近人的笑容,说上几句家乡话,我感到轻松多了。
“你们有啥子事需要我帮忙?”陈市长问。
我和晓旭说明了来意。
陈市长当即让秘书接通了玄武区区委书记办公室电话:“喂,你是***吗?《红楼梦》剧组是不是住在你们区呀?……”
陈市长这么快就帮助解决问题,我和晓旭都没有想到。
陈市长在电话里说:“你们应该去关心他们一下,这些孩子们从全国各地来到北京,不容易。做点儿好吃的,不要赚他们的钱,尽量照顾他们。身体垮了,怎么拍戏?你马上就去解决这个问题,现在宝玉和黛玉就坐在我这里,我必须给他们满意的答复。”
我听着,心里涌满感谢。
坐车回去的路上,我对晓旭说:“没想到陈市长还挺随和的。”
下午,区委书记、区长,蔬菜公司主任纷纷来到宾馆,对照顾不周表示道歉并表示马上解决生活问题。旅馆经理也主动提出,同意我们使用电热杯。
想解决的问题,一直没能解决。今天,却迅速意外地解决了,真不明白是什么道理。
盛夏观“雪景”
看!看!
怡红院,房顶,地上,树枝上都铺满了雪白的米波罗和面粉。从监视器的屏幕里看,真是银装素裹。那白雪显得好真切,好有魅力。我敢打赌,当观众看到这个镜头的时候,决不会想到这是八月的盛夏在炎热的阳关下铺满的人工造雪。观众也决不会知道,当宝玉和丫鬟们拍完了这个观赏雪景的镜头之后,都以最快的速度,争先恐后地跑进旅馆,占领洗澡室,洗去身上的汗水。观众不会相信,在我们住的旅馆里,只有一间洗澡间,男女双方,谁要先占领,谁就先洗。
感谢上帝,今天我先跑进洗澡间……
能抵一张文凭吗?
高宏亮、吴晓冬等考艺术院校,专业考得非常出色,文化基础课却没有过关,到头来,名落孙山。听说,有专业课平平的,文化基础却过了关,就喜气洋洋的进入了学堂。大概现在的艺术宫殿不是先看你有没有艺术天赋了。由此想起,休假回成都的一天……
踏进厂教育科大门,询问考艺术院校需要什么手续。文凭是黄金,是白银,是铜墙铁壁,大大的时髦!我是俗人,也想赶时髦。
负责同志十二分热情的接待了我:“教育部今年规定,考大学,首先是高中文化。本来去年也准备推荐你去考的,因为你在拍《红楼梦》,加上你是小学文化……”
妈呀,难道小学文化就失去考学的机会吗?
“你应该先补考高中,才能考大学。”
“数学呢?”
“当然要考了。”
花两年时间去攻高中,而最最头疼的是数学。不明白数学在我今后的实际工作中能起什么样的大用。反之,把这两年时间利用起来,钻研业务,多读理论书,该是一笔多么大的收获。
可这收获能抵什么用呢?
能抵一张文凭吗?
且不管你是怎么样感到身后象有一把尖刀似的,逼着去埋头苦学,吸取知识的营养,可得到的奖赏仍然是:“这小子,挺用功的。”却永远扔不掉这样一顶帽子:“没文化,小学生。”现在文化的衡量标准是文凭。却不管实际工作中能不能用上,只要有张文凭,就可打通天下。而离开文凭,不管你自身怎么去努力,只是一块石头,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我想,如果伟大的高尔基活在今天的中国,他那个“我的大学”是不是能得到承认?
别了,尊敬的导演!
彩色电视中心大楼。明亮、宽敞的客厅内,灯光辉煌。剧组的全体演职员工欢聚一堂,最后在一起公餐,明天就要分手,各奔东西。
三年的宴席,终于要散了。
大家至诚的举杯痛饮,真诚的互相祝愿,互相流下了通讯地址。也许,不久的将来,我们还会见面。激动的气氛,大家抑制住内心留念的愁绪。常言道:“时间可以建立感情。”三年了,对这个剧组能没有感情吗?我们这些演员,能参加拍摄古典巨著《红楼梦》,能扮演主要角色,难道仅仅用感情就能包括对这个剧住的留恋吗?
是的,昨天也有不快,也有怨言,可此时此刻,不快,怨言早已化成灰,化成烟,心里只流下惜别的愁绪。
王扶林导演在这种热闹喧笑的环境中,总是没有言辞,坐在角落里,默默的注视大家兴奋的神态。注视的目光在沉思。
沉思什么呢?是沉思这个戏的未来?是沉思已经走过的路?沉思音乐?剪辑?不可知。不可知。
望不了三年前的一个深夜,我冒撞宾馆找他的一幕。他问:“让你演宝玉,你有信心吗?”
“我想,我有信心。”其实,我心里很紧张。
“欧阳,你一定要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也许是这句话,给我增加了许多信念。
忘不了三年前的王导演。当时他精神矍铄,而今头上的银丝又增加了许多,消瘦的脸庞又多刻上几条皱纹。今天,他坐在桌旁,一双眼睛凹陷在深深的眼眶里,带出几分的疲倦。
曾听人说过,王导演是个大胆的老头儿,三年的相处,终有领悟。我曾问过他:“导演,你怎么想起拍《红楼梦》?”
“只有这个戏才有拍的价值。当初多次看原著,觉得有拍头,就拍了。”
看看,简要明了的念头,充满了勇气,大胆的设想付之于行动,愿望变成现实。在中国拍一部大部头的巨著,是何等的艰难!有人说:“现在拍《红楼》,太早了点儿。”等到何时呢?总得有人那出勇气和大胆迈出这艰难的第一步吧。
忘不了王道演的组织能力是很强的,他带着一个充满朝气的剧组,度过了很多难关,终于,走到了今天,虽算不上终点,站是也谈不上胜利。但终算踏出了泥泞。瞧他,一会儿有现场,一会儿又奔到剪辑间,一会儿又用电话和作曲的谈音乐,一会儿又有人推开门说:“导演,有事找您。”
他的脑子里的机器在集聚的旋转,装满了千头万绪。
忘不了这个老头儿生活的严谨简朴。不摆大导演的架子,总是在一面催赶拍摄进度,一面带头帮别的部门干点儿杂活。出风头的地方,看不见他的身影;只有在拍摄现场,他才存在。休息时,和大家开开玩笑,气氛总是活跃的。
忘不了有一个夜晚,我到他那里去窜门儿,他正趴在桌子上不停的写后半部分的分镜头剧本。闲谈当中,他说:“你们还年轻,在这条道路上,还要走下去的;在艺术上,今后也一定会超过我的。我们现在拍的《红楼梦》只是达到一个普及作用,过十年、二十年,这样的名著还会有更伟大的艺术家们来啃,那时侯,一定比现在的要好。”
他的脑子总是很清醒。清醒中带着一股不可抵挡的锐气。我钦佩他的能力,敬佩他的朴实,羡慕他的勇气。作为演员,能演上这个角色,我更感激他的不拘一格降人才。
我走到他面前,举起酒杯,真诚的说:“王道演,祝您永葆艺术青春!”
此时,我心底却在默默的重复着一句话:“别了,尊敬的导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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