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ilchi()
整理人: kn_vb(2004-01-18 00:13:00),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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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种过茉莉花的园子
1
那个园子已不存在。在故乡的海滨,一个湖泊的旁边。夏日的下午,常有一群群的男孩,脱去外衣,露出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身体,穿着自制的泳裤,扑通扑通地跳进湖里。我曾经是这群男孩中的一个。你无法想象在齐胸口深的湖水里睁开眼睛潜游的感觉,吸满一口气,贴着湖底游过,水是透明的、微咸的。天空仿佛紧挨着水面,阳光有点晃眼,湖水明亮而温暖。
水底下也会有晴有阴,湖水似乎是个巨大的凸镜,一片小小的云彩飘过,也会觉得被放大了许多。水底的阴影是清凉的,原来很清晰的视野,变得暗淡和漂移不定。岸上的喧闹声,也变得模糊与遥远。
后来,水底的我看到了自己的脸,倒伏在水面,长满了皱纹,那是我的未来吧,那不应该是我的未来吧。我浮出了水面,夏日的风一阵阵吹过,吹皱了湖水。
2
那个园子已不存在,那个有着一片纯白的园子已不存在。人却总是喜欢记住一切晴朗的记忆,不论儿时的还是后来的。南方的花木几乎从不落叶,园子四季长绿,只有十一月底短暂的几天,那一片纯白就象无声无息浮动着的雾气,慢慢淹没了地面、花枝、花叶。采花的节气到了,白色的鲜花被一兜兜地倒进细篾条编成的竹筐里,运到海对岸的香精厂。
当我懂得为那一片纯白感伤的时候,我已经不是那个叼着塑料袋子,潜进湖底摸虾的少年了。我无数次地穿越湖边的园子,山腰上是我的高中,一栋栋花岗岩的建筑,面向大海。那个年月,家里是冷清的;回到学校,校园除了冷清,还感到无孔不入的冷漠。于是,园子的草地,似乎成了我埋藏青春期梦幻、虚妄和冲动的墓园 。
南方,十一月的阳光开始变得温柔,十一月的的草地却开始走向荒芜。躺在草地上,才发觉那片纯白的雾并没有完全消失,星星点点的小白花,还在阳光下灿灿烂烂的开着。原来这园子里栽着两种白花,拳头大的白花叫“祥葧花”,块头大、香味浓郁,易采摘易加工,早化为香水香皂了。留下来的,全是不起眼的茉莉花。显赫的,自有一番轰轰烈烈,而低首敛眉呢,似乎是更现实的选择。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春色谁也离不开她。”那淡淡的、似有似无的清香,叫人联想起温婉、贞淑、恬静……。后来,有一部以那个时代为背景的歌剧,叫《星光啊星光》,父母不在了,小女孩疯了,主题曲让人掉泪:清冷的月光照地上,照着一朵小白花,小白花啊她真傻,还以为,回到了妈妈的怀抱……。
其实,茉莉花就是茉莉花,它年复一年地开花、结籽,年复一年地从纯白走向枯黄。既然如此,它还在乎那些溢美的或者悲悯的感慨吗?
3
那一片纯白赖以附丽的园子,确实不存在了。湖泊淤积了,周边的楼房多了,园子成了时髦的“绿地”。那夏日的风,十一月的阳光,以及一切的放纵与烦恼,似乎从来不曾有过。只有那座被废弃的水闸,让我依稀记起生命中的某一次转弯。
海面上闪耀着夕阳的余晖,在白天和黑夜的分界处,海对岸的城市天际线突然变得格外清晰。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太阳刚沉没,我向着太阳沉没的方向走了。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没有月亮的夜晚收留了我的身躯,收留了一切屈辱、背叛、疲惫和委屈,但身躯之外的呢?
当年那间海边的茶寮,还是那个临窗的座位,传统的“功夫茶”如今成了有学问的“茶道”。在变得昂贵的价目表的末端,“茉莉花茶”还存在着。那位端茶的小姐诧异地望着我,很少有本地人喝花茶的。这个南方滨海城市的人们,已经在自己的地域茶文化的氛围中,骄傲地生活了许多年了,他们相信,在茶叶里加进别的东西,都是对茶的亵渎。
茶叶是一般的绿茶,很快就沉到杯底。在沸水的漩涡里,一朵、两朵、三朵带点微黄的小白花,忽上忽下旋转着翻滚着,又慢慢舒展开来。呵呵,与别的茉莉花相比,你似乎是幸运的,毕竟你获得了另一次盛开的机会。为在湖底潜游的第一朵小白花唱个歌吧,她是你的童年;为在园子里彷徨的第二朵小白花唱个歌吧,她是你的少年;为在漩涡了挣扎着散发“余香”的第三朵小白花唱个歌吧,她是你的青年、或许是你的中年、你的老年…..但这一次“盛开”之后,还会有第三次吗?
那是挽歌,我不愿再唱下去了,即使在心里。当园子和茉莉花已不存在,当园子和茉莉花还能存在…….
3/10/2003 1:40
---- 海,一切高度的起点
见到你,八十岁了
我也是个捡贝壳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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