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icesky_84223(玉蝴蝶)
整理人: byebye(2003-10-12 21:42:1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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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寸。
面店老板是个大胡子的兰州人,围着有黄色汤渍的白围裙。胡子一茬一茬的,看上去有些年纪了。我家养的几头猪,在检疫站敲了印子以后,就通常卖给他。他喜欢猪舌头和猪耳朵,留着自己下酒,其它的做成排骨,熬成猪油,在面店里用。每逢月底,我就按父亲的意思去他那里收猪肉钱。渐渐几次,我们就变的无话不谈了。我想知道的事情很多,但他是一个有城府的人。问题推过去,就被搪塞回来。我只好跟他先说些简单轻松,无关大雅的事情。以便以后慢慢深入。
那个时候,全城都在迎接全国卫生城市的检查,很多像他这样的小店,歇业的歇业,不合格的被勒令整改停业。只有他的生意依旧红火。顾客们每天早晨都很准时,吃完之后发出啧啧的赞美声。但我从不去吃他的面。我只喝些稀粥,用油条和豆腐乳调味。顾客们在外面的桌子上闲聊着,或者看看电视,听听新闻广播,我则在吃完早饭的时候,去他的店里兜兜,他没有时间招呼我,我就径直走到厨房,里面的伙计大部分都是他的亲戚。王二负责下面,李三洗碗,赵五自然是端盘子上桌。那里面有几口大锅,除了煮水,就是调制面的汤料。可我从未见过那面的汤料是从何而来的,每次一来,黑黝黝的汤料已经热气腾腾的把我们的眼镜蒙上了白雾。忙碌的上午,大胡子在外面卖包子收钱。我看着各式人的嘴脸,就这样打发我的时光。
长大吧。几次我这样对自己说。我看着那无辜的猪,四肢被绑住,上了车子,那一刻我还真有些不舍得。多亏我不用亲手结果它的小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声惨叫,我也会眩晕的。就怕一刀结果不了它,眼白翻出来,死状就太残忍了。如果全国人民都看到,真的要去信回教了。
猪肉送到大胡子那边的时候,还淌着血。他笑嘻嘻的看着我,还掠了掠粗黑的胡子,面有肉色的脸涨的通红。
“你喝过酒了吧。”“只喝了一点点。”他抬起那满是脂肪的手臂,上下挥动,这让我想到斩下来的猪蹄。两叠菜,老花样,还是猪耳朵和猪舌头。他舔进嘴里,使劲的嚼,问我要不要。我摇了摇头,不说话。他接下去就开始发酒疯了。拉着我喜欢胡乱的说一通。事实上。人本来就难以保持清醒,或者说一生的大部分时光因为对陌生人的警惕而清醒,这个时刻,自我膨胀断送了一切。“罂粟,花椒,芭蕉汁柔和在一起,就会把味道调的很鲜很鲜。”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满嘴酒气的说。我想,他很聪明,但并不绝对。可这些东西的比例该是如何呢。我说。“没有比例。你自己凑合的放一点,把客人吃剩下来的汤料留一点,每人留一勺,混合在一起。这样很恶心。我想,我不做声。然后再放些猪油等一般的着味料,整个味道,我想神仙闻了,都会倒三倒。说到得意的地方,大胡子骨碌碌的仰头灌下一杯,喉结涌动的声音,给我一种奇怪的恐惧。
那个夜很短,他说了很多,我只记着这些,后来回想起来,话从嘴巴里说出来,如古语说的,祸从口出。一切的事情在冥冥中有了定数。
从面店里出来回家,要经过一片墓地,年久了,连个灯都没有,我只好打着手电筒,小心翼翼的前行。鬼火很多,老一辈的人对这种事情半信半疑。相信,人是有灵魂的,做了亏心事的人无法穿越,会翻出绿色的胆汁,恐怖的死去。尽管这里的确有被吓死过的人。可我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过去。只有飕飕的冷风在耳边刮过,还有猫眼绿恐怖的在某个角落里闪动。我不敢走快。如果有只狐妖探出脑袋问我,哥哥,你可否背我一程。不行。我恶狠狠的说。到时候你放我鸽子,叫我怎么办。这样的想法,放在心里面,缓解一下我的紧张。到是很有用。
回家的时候,那些小猪也已经睡了。一幅呆样。好象希冀着明天天上可以掉饲料,围栏全部倒,屠夫死光光。白痴。我朝着那群小猪呸出这两个字眼。这个痴字,是病态的知道。其实,我们知道太多,知道不该知道的,就会被大多数人所不能接受,我们就会很空白。我们就会成为白痴。这是那群傻傻的小猪给我的启示。
父亲依旧问我,怎样,怎样。我说,没有怎样,怎样,还是一样,一样。我没有把汤料的事情告诉他。这样的事情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是那层白纸不该由我来捅破。
大胡子在这几年的积攒中,终于有了些底气,开始和小城里的姑娘约会。他毕竟也老大不小了。只是粗辱样没有变化。还是呸呸的当着大姑娘的面,喜欢吐些脏字,动作也很豪迈,不过看在钱的份上,左拥右抱并不很困难。
我现在碰到的大胡子已没有以前的光景,笑呵呵的年轻和时髦了很多。面店依旧繁华,装修一新,他也计划着吞并四周零散的店。我家也不卖猪了,竞争不过外地的贩子,只好做些铜丝的技术工作。家搬了,远离了墓地,也远离了过去。
这些事情发生在六七年前,一直相安无事的过去,在今天终于失去平静。
那天是大胡子结婚的日子。父亲很忙,叫我去。我们两家之间的交情其实只是买卖的关系,但他不是一个生套的人,对我们一贯热情。酒席摆的很阔绰,请了些有头面的人,也有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新娘长的很东北,身材丰满,微笑的样子让我想起熟透的枣子,枣红色,好诱人。喝醉乱讲话的习惯,六七年过去了,还是没有改变。他喝到兴头上,就开始把这个城市的餐饮业大大小小的点评了一下。当然多少真多少假,大家心里清楚。有些人的脸,在那时就铁青下来。能留下的都笑的很尴尬。最着急的是那个新娘,只扯他的衣角,要他住口。他还是不理不睬的,我看着都觉得好笑。当时我不想说的话,今天他自己说出来。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对我是新的一天。而他的灾难刚刚开始。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正愁眉苦脸的站在那里。他说,有人举报他使用罂粟,卫生局上来罚款,工商局来吊销执照,税务局怀疑他偷税漏税。
我说,这几年你也赚的不少。何必害怕这点小风浪。可我的新娘也跑了。
那是你的福气,这样的女人呆的越久,就好象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以使你崩溃。
他想绝望的放声大哭,但看到面无表情的我,却变的不知所措了。
我上去疏通疏通。我不可以便宜了那帮子。他撰紧了拳头。突然有力起来。
我却只是摇了摇头。我想几年前也是这样。今天的味道却更重了。
又去了一次墓地。衰败依旧。繁华属于别处。我拿出纸巾擦拭那些无名氏的墓碑,乞求他们的灵魂早日安息。鬼火烧尽荒野所有的寂寞。你们的漂泊在此刻负着于我的身体。让我替你们在这繁华世道再爱一次。
大胡子的奔走没有回转命运的轮盘。他的失落像是黄昏的坠日,希望在时光中一点点的湮灭。我最后见到他,他哭丧的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店面人去楼空。他说。自己一定会走到这一步。你知道会。我们无法拥有看透世俗的力量。我们只是被世俗摆弄的小丑。荒凉而困顿的死,是我们最终的结束。我说。我消失在冷冷的时光中。
第二天。他选择了一种意想不到的死法。他用自己的睾丸上吊。
我看到他的嘴角有墨绿色的液体流出。
原来这个世道所谓的良心和准则。
已在我们的身后竖起了一把长剑,随时等待劈杀我们贪婪的欲念。
此后,我一直感觉到,我的身后,剑气凛人,令我不敢错走一步。
这是一个无聊年代的无聊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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