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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傻灵傻灵俏湘云(转自南大小百合站)
发信人: timewarps(Timewarps)
整理人: chocho.1(2003-11-08 23:27:57), 站内信件
云丫头咬舌子,偏是个爱说话的。整日价“爱哥哥”“幺爱三四五”地俏语娇唤,当真有趣得紧,所以我便选了这带点娇憨气的七个字作为文题。:-)湘云比钗黛更广受欢迎。读懂湘云,须以一颗赤子之心,问鼎沧桑与深刻,是为“傻灵傻灵”。

她兼黛玉宝钗二人之美,入情入理,而情理皆难臻极至:她哭起来没有黛玉惨,怒起来没有宝钗冷,是为进不得,则退得,这一退,却退出一份霁月光风,海阔天空,大家风范卓然自成。

一双明眸看到了一切,而外物入得了她的秋瞳,入不进她的深心。时光和苦难流水一样从她光洁的额上滑过,却未能留下多少印记:她本身与这个残缺的世界保有进退天然的疏离。

枕霞与潇湘诗词,同是韵致真切。与颦卿相比,她却不是用生命实践诗歌的人。如此反能于豪放婉约,沉郁轻灵中自由穿梭。湘云以我观物,我静物动,我明物性,我传物神,我低眉物即不见,物既不见我在何方?如此这般,物我两忘。

如果让她来评黛玉,在下妄揣是:何必苦苦求索?生命到最后,总能成诗。

在《论湘云和宝玉的诗词气质》中,写到“如果说蘅芜诗体以浑厚论,善言其志
而证其心,潇湘稿泪泣成,悲天时,感外物而自怜自伤乃至自与自傲--即她们的诗性美都着眼于对本体精神的表达;那么枕霞诗词则以本我的敏锐和秀逸为基石,延伸开去而凝注于对外在世界的探寻和求索。通过大胆描绘自我精神状态的多个角度和层面,力求用一种开放式的态度来实践诗的理想,进而实践本真的存在”。这几句,十分明慧地触摸到了“湘云精神”的前沿。而要同labour兄商榷的是,她的“自我精神状态”既是“开放式”的,那么这“多个角度和层面”,与其说是属于“自我”,还不如说是自由进出,任由她观照“外物”,如雁渡寒潭般在她心上“多个角度和层面”的投影,正如雁去潭不留影,她的“本体”心性,始终一片空明。

惟有如此才便于解释,她为何潇洒逍遥到近乎“没心没肺”。她与黛玉同是孤,而在黛玉那里异常沉痛的“身世之慨”,她对此的郁闷情绪,只是在特殊的激发下--比如别人问起家务的烦难,才会生发,转眼雨过天晴。有人说这是“襁褓中父母违”的缘故,黛玉在父母死时已经懂事,哀痛留恋之心肯定有别。仅仅“是否懂事”来解说恐嫌单薄,不妨衍生一下:正所谓没有希望,是免于失望的唯一途径。明知往者的不可追寻,湘云对父母之爱不可能有所希求。父母的早逝在黛玉的心里烙下了永不磨灭的伤痕,而同样的事件却令湘云无需刻意思索,自然而然便领悟了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方式,你无法改变,最好也只能自在随缘。

“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说湘云是懵懂孩子并不尽然,她拾到“文彩辉煌”的麒麟也是要默默出神的。但动心和萦心,完全是两回事,她那无所求的态度不会改变。当然,与所有正常而善良的少女相同,你对她好,她是会感激并回报的;爱窗风景的温煦,她也是会眷恋的。但痛苦而强烈的渴慕与非此人不可的执著,湘云是不会有的,这与她的生命气质不相吻合。至于得到爱时的欣喜若狂,失去爱后的寻死觅活,就更非她所为了。


她怎样都可以,怎样都只得由她。她醉眠石凳,放浪顽皮,天然一段风流,好不叫人爱煞;她嚷着要为岫烟打抱不平,未免鲁莽冲动,却是真性真情;她和黛玉拌嘴,似尖刻也只是有利口而无恶意;她径直告诉宝琴若王夫人不在少去那屋里,免得受害,引得“世路已惯”的宝钗笑评她“说你无心,你却有心”。那么到底有没有呢?当然有的,并且,是一颗真正的水晶心,折射出了万事万物,自己仍然是完美如初的浑朴与晶莹,无瑕透明得几归于无质无形。

如果说宝钗是知性,黛玉是诗性,依我看,湘云是最“哲学”的。“一个人生来就是哲学家,或永远都不是。”湘云是生就的好资质,顺着长起来,就是高境界,非修为所得,更不容小觑。先生为她写的判词:“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的“幸生来”三字,颇有机趣。“天性论”在她身上,再适用不过。宝钗若换个人际单纯的环境可能背离宝钗,因为她那一套处世方针纯属亲历细忖总结得来;黛玉若换个幸福安乐的环境也可能不像黛玉,她也许就不会拼了性命地把自己融入爱与诗歌,与此二者同呼吸,共存亡:这毕竟是由于敏感性灵的生命受到高压,于寂寞痛苦下做出的极端的,献祭般的选择。而湘云,妙就妙在你把她栽到哪里,无论恣意还是压制,她还将是那个湘云,一嗔一喜,一颦一笑,一歌一
叹,一醉一泪,荡在风里,有意无意,有情无情,有际无际,有凭无凭。

湘云是十二钗中最乐天知命的人。待渡尽劫波,惟有她能与命运,苦难,死亡相逢一笑抿恩仇,这一笑,便是一任湘水流,万里竞云天。所以莫说水涸云散,到头来只有她,亭亭默立于先生身侧,还化个“脂砚斋的奇名,与先生笑泪相和,引得后人猜测纷纷,千秋评说。各种资料显示,先生对这个人物的命运安排,以及她在全书的地位,都非绝对化固定化,似乎有着重大的犹疑更动。如果倾向她即脂砚之原型,那么这种情况,很可能与先生和脂砚斋的离别复重逢有关。几度春秋轮回,想来此时的先生,一定会惊叹湘云经磨砺后韧性十足的生命力吧。一直以为“何必枉悲伤”的评判,倒是先生,小看了他的云妹妹。幸好,我们还能读到脂评,读到我们最为熟悉的,湘云的艺术敏锐,和大哭大笑的豪爽。


我拒绝使用任何现成的理念来解说湘云。世上没有一种樊篱,能够圈住生命接纳一切而云淡风清的宽宏。她是坐在尘世与离世的门槛上却不自知的孩子;正因她的不自知,她不会想向任何一边踏出半步。而我们,也许在若愚的孩童时代,曾经站在她的身侧。那所谓的“成长”,不过是如黛玉如宝钗如众生,向一张细密的尘网,义无返顾地扎了进去。待动弹不得,欲退步抽身时,却已太难。门内红尘飘飞,沾衣恼人,回首遥望那浩瀚微茫的寰宇星空,如一帧圣画嵌于门框,深邃,又冷寂。而我们傻灵傻灵的云妹妹,依然坐在门槛上,悠然四顾,一会儿转向星群无邪地笑,一会儿又转向人群--转向我们,娇憨地笑:那是常人无论如何追慕不到的,浑然天成的美丽境界。

有她陪着先生,我想,大家也该放心了……

(笑成此文,已沾染一身湘云气息:生死爱恨皆如隔岸听笛,吹彻天地,悠长清远。音歇而未尽之意,皆付与淡水青山。自问肯爱红尘轻一笑?一拈花,是为逍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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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
    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
    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
    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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