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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supraboyqd(2003-08-08 14:50:40),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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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到了一条河边。叶小葱又闹着下河捉鱼。公孙旋珠几经阻拦却无效果,只得由着她去,自己和女孩坐在河畔凉亭中歇脚。问及女孩身世,只道是被仇家追杀逃至此。公孙旋珠也是内向腼腆之人,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二人便并排坐着,只默默看着河面闪闪的波光。时值初秋,天高而气爽,公孙旋珠用余光打量着身旁静谧的女孩,再想想总是吵吵闹闹的叶小葱,顿觉神清气爽。
“泬寥兮,天高而气清;寂寥兮,收潦而水清。”他不由自主的说出了一句曾在私塾中学的句子。但一出口便后悔了,想女孩负仇在身,自己却说出如此闲适的话,不是惹得人家伤心吗。
谁知女孩并不动气,反而望了他一眼,低声附和道:“燕翩翩其辞归兮,蝉寂漠而无声。”
公孙旋珠正思索女孩的眼神,却听水中一片波浪翻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暗暗涌动。
“珠儿哥哥!”叶小葱一声尖叫,剧烈挣扎着,整个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拖入水中。“救命啊!”
公孙旋珠闻讯扑通一声跃入水中,但他本就是只旱鸭子,一入水,自己先呛了几口水,淹了个半死。
女孩并不慌张,但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一顿脚,飞身出了凉亭,一把拽起公孙旋珠。她身轻似燕,即使拉着一人,也毫不费力在水上行走。
“小葱!小葱!”公孙旋珠向女孩示意。她叹了口气,将公孙旋珠仍到岸边,又跃上河面,唰的从腕部射出两道蓝索钻入水中。水面立刻平静下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不久,叶小葱浮了上来,公孙旋珠立刻用剑鞘将她拉上岸。
女孩仍立于水面僵持着,渐渐水面有了一丝涟漪,那涟漪渐渐扩大,一层一层荡起来,中心处竟掀起五人来高的浪花。忽的青光一闪,一个青色的庞然大物猛然拱出了水面。尖利的背鳍就有一人高,巨大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青白的色彩甚是骇人。那畜生对着女孩长啸一声,三排利齿尽现无遗,湿热的腥气熏得人作呕。女孩一条蓝索绑住了它粗壮的尾部,另一条与之周旋。只听啪的一声,蓝索抽在了怪物身上,一道血痕浮了起来。
“畜生,还不回去!”女孩大叫一声,额上花记熠熠生辉。怪物立刻乖乖跳入了水中。女孩及时收索,安全撤退到了岸上。
叶小葱早已吓得半死,哆嗦着蜷在公孙旋珠怀里。公孙旋珠一边安抚她,一边向女孩道谢。女孩却像没事一般道:“不过是条百年老鲤,不足为奇。”
回到无为观,叶小葱便发起了高烧,神智不清还胡言乱语。到山下起码有一天半的路程,观里又找不到草药,公孙旋珠只得不停的用凉水敷着。
女孩见状拿出一瓶药丸,早晚各喂一粒,不过三天,叶小葱痊愈了。痊愈后叶小葱对女孩的态度却一点都没变,仍是冷冰冰,爱理不理的。
女孩倒毫不在意,仍是每天清晨和傍晚都站在院东槐树下,不知思索着什么。
“你每天都站在槐树下,想什么呢。”公孙旋珠笑着问道,他内心深处对这个来历古怪的女孩早已没了戒心,甚至还有些隐隐约约的不舍,这样一个美丽恬静的女孩,站在晨曦或晚霞中的老槐树下,似乎已成了他刻骨铭心的一道风景。若要他一生都这样站在她的身后远远守望着,也是愿意的。
“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女孩仍是淡定而茫然的。
“什么问题?”公孙旋珠饶有兴趣地问道。
“如果一个人,他师从的门派声名狼藉,为了摆脱这个门派另立一派,不惜弑师,还将与自己相好的同门师妹废去武功,并将她与未出生孩子交与仇人。后来这个人成功地达到了目的,有了另一个家庭,还有了孩子,生活美满,被人尊为大侠。你说这种人该不该死呢。”
公孙旋珠蓦的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么触耳惊心的话竟然会被一个小女孩如此平静的说出来。思索良久道:“这样的人,确实太卑鄙了。但……”
“那这种人的弱点是什么呢?”女孩似乎没有听见公孙旋珠的话,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
“这种人,背负了天大的秘密,一定最怕被别人发现。他先前已亲手毁了自己的孩子,肯定会格外珍惜另一个孩子。所以他一定会把这个孩子保护得很好,不让他有任何危险。”公孙旋珠低下头,尽全力推测,有的话竟连自己也听不太懂。
女孩却豁然开朗,浅笑浮上嘴角,“对了,孩子。就是孩子。他生命的延续,纯洁的不带任何污点的延续!他最宝贵的是孩子!”说着,眼睛发出灼亮的光。
“对了,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呢!”公孙旋珠刚刚发现了这个问题。
“安轻尘。”女孩答道,立刻恢复了往日的淡定。可待公孙旋珠抬起头来,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七、重逢
缁衣术士到相国府灞柳山庄已三日有余了。这几日,她并未有何动静,只是以清心为由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内。甚至连送膳食的丫头也未曾踏进房间一步。柳染倒是十分好奇,想进屋探个究竟,但柳柒再三吩咐决不能打扰,也只好作罢。
第四日,屋内传出字条,列出了蓍草,鸷羽,豸鬃,龟伽等占卜用的东西。柳柒命下人一一备好,单等占卜之日。爹曾告诉过他,额上有蓝色花记的人,乃卜算通灵之高人。若遇,定以理相待。眼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已有三日滴水未进,应该有些本事。但占卜爹行踪这等大事,她到底信不信得过呢。
五日傍晚,灯出了相国府。几日来与柳家兄妹相处,着实过了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柳柒睿智成熟,又宽容仁厚;柳染刻板蛮横,却不乏天真可爱。后来那个缁衣女孩竟与那日救起的少女如此相似。一切的一切,仿佛太顺利,但似乎又隐藏着什么。
“喂,你到哪儿去?”想曹操,曹操就到。回过头去,果真是柳染。
“千金大小姐,你来干什么?若是出什么事,我这个小叫花子可担当不起。”灯赶忙退了几步,笑道。
柳染这次没有生气,同样笑道:“小叫花子何时变得如此胆小了?那日在茗菀夜阁,可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呀。”
灯知柳染有意激自己,毫不上当,道:“蛮横小姐何时变得如此温柔了?那日不还是统领几百黑衣骑的英武少将吗。”
“你……”柳染脸上浮起一丝红晕,“人家什么时候温柔了!”
“其实你笑的时候可爱多了,何必整天板着脸呢。”灯像是自言自语,却又有意让柳染听见。“而且女儿家的打扮不是舒服多了吗。”
柳染却仿佛没有听见,指着不远处一泓湖水道:“今天是八月廿五,中秋在碧晴湖放船许愿的人,会去收愿。很热闹呢。再说,我也放了一个。”
“哦,大概让老天保佑你有个如意郎君吧。”灯打趣道。
“才不是呢!”柳染又皱起眉头,“不过是希望爹爹能早日回来。”
“那还等什么?定是有好多你这样的美女吧。我都等不极了!”灯倒退着向碧晴湖的方向跑去。
“好哇,小叫花子,原来……”柳染立刻追了过去。
收愿的人果然不少。大多都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也有丈夫远游的少妇和子孙在外的老妪。湖面上零散漂着些花船,很微弱的光,却在夜间尤为眩目。放船是指八月十五那天,许愿的人将愿望放在花船中,并点上很粗蜡烛,象放风筝那样只在花船上系一根线,任之漂流。十天以后把船拉回,若灯还亮着就说明愿望一定会实现,若已经熄灭,便只好盼望来年了。
柳染小心翼翼在草丛中寻找作好标记的那块石头,石头下是一条细细的棉线。“找到了!希望愿望可以实现!”她兴冲冲拉着,细长的指间有些颤抖。拉了许久,仍不见亮光。柳染咬住了下唇,脸色即使在微暗的月光星火下也可见之苍白。
又拉了几下,柳染觉得手指冰凉,竟连拉的力气也没有了。忽然,有什么东西覆盖在了她的手上。接着一阵暖意通过她的手背,到臂膀,再到心口。抬头一看,灯明亮而坚定的眸子正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勇气。
二人一同又拉了几下,约莫花船已经到岸边了。这时,若灯已熄灭,放船的人应毫无怨言将船带回家去,等来年再放。决不可以一气之下放之不管。否则触怒点愿的神灵,愿望便永远不能实现。
灯默默走向湖边去捞花船。谁知,捞起来的不是花船,却是一窝水草。
“怎么回事?”柳染脸色煞白,无助地望着灯。手不由自主地拉住了他的衣襟。
“至少,至少说明,你的愿望还没有完全落空。说不定那盏灯正在某个地方等着你呢。”灯望着眼前颤抖不止的柳染,定定地说,扶住她的肩膀。
“你如何知道?”
“自然知道,我的名字便是灯嘛!”
二人正欲回府,天空倏的一黑。灯抬头瞥见了一个身影,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像花瓣一样轻灵,掠过群星辉映的夜空。凭直觉,是那天的缁衣女孩。占卜不是明日才开始吗?她何时出了灞柳山庄?灯心中疑惑,也追了上去。柳染自是不肯落后,紧紧跟了上去。
追了一刻钟,那人的速度丝毫不见减缓。柳染已是吃不消了,汗珠子一滴连着一滴。想到明天还有占卜正事,只好停了下来。灯并未觉察到柳染的停顿,仍尽力追着。猛然用内力提速,几乎已达到九成。但前面的人却像是插了翅膀越来越快。灯只好使出看家轻功风舞残叶,借助林中枝叶的弹力飞驰。
又有半刻种,那人忽的停了下来。灯也只好骤然收功。多余的力道,都被活生生承受了下来。
那人一袭黑衣,身材单薄,一看便知是个稚龄少年。与那个缁衣术士一般,也戴了一顶挂着黑纱的宽边帽。
灯感到自己的内心激荡万分。大概是刚才硬吞下了许多劲道。
那人并不说什么,亦没有什么举动,只是静静站在那里,雕塑一般。灯也只是静观其变,默不做声。
一阵风刮过,暗夜中的树林如同海上怒涛,飒飒作响。本来聒噪的秋后鸣蝉却没了声响。忽然,那人手中一亮。腕部迸射出两道蓝光,电光火石一般划过冥冥天际。随之而来的,是逼人的寒气。
灯从身后抽出长刀,绣迹斑斑的刀身骤然炽热明亮起来,染亮了一方天空。
不偏不倚,蓝索打到了红刀,立刻如蔓藤一般延展开去,爬满了整个刀身。
此时,若碧晴湖畔的游人向西北看去,会发现天空一半冥蓝,一般亮彤。冥蓝诡异而妖艳,幻化为磷须凛凛的苍龙;亮彤热情而奔放,勾勒出羽翼光灿的朱雀。龙雀相会,顿时蒸发成扑朔游离的紫气,夜空中颓然散去。
“是你!人几乎同时叫了出来。那人取下帽子,一簇盛开的冥蓝花朵在夜空下荧荧闪动。花的下面,是一潭可以让任何目光无法自拔的深黑,黑得流出蓝色。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灯无法抑制自己的喜悦。自看见她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只要和她在一起,他的任何情绪都是无法抑制的。
一年来,她长高了一点,却还是那么单薄,单薄到似乎一阵风都可以把她吹得摇摇欲坠。可他明白,这么单薄的身体中,蕴藏的,正是怎样深厚的功力和肃杀之气。就连他自己,也不知是否是她的对手。
“你的伤是那天救我的时候留下的吧。”安轻尘不带丝毫表情道,声音有些沙哑,却自然得仿佛一片落叶。
“生来小疾,与姑娘无关。”灯笑着道,靠着长刀盘腿坐了下去。汗珠滚到草丛中。这种感觉,他当然知道预示着什么。
安轻尘皱了皱眉头。向灯走去,将之揽入臂中,“被封仙潭的灵水所伤,若是一般之人,绝活不过十天……”一边说,一边用袖口擦去他脸上的汗水。不经意袖口碰到了那把长刀。没了主人的功力,它只如同一块满是锈迹的烂铁,依稀可见曾经美好的镌文和似鸟非鸟的图案。她脸色唰的变了,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火雀?但宣鼎上确切记载火雀早在一千年前已被投入汨罗江了!假如确实是火雀,那这个曾冒死救过自己的少年,便是……“火司的传人!”安轻尘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灯周身浸在久违的幽香中,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脸上是不是扶过的衣衫梦一般轻柔,此时的他只想一睡不醒。可“火司”二字,还是像针一样将他扎醒了。离开师傅这几年,这个名字已是好久不曾听见过了。
“你知道火司……”灯艰难地挣扎着坐起来,用尽力气问道,但还是浑身抽搐不止。难道这一切,真的被师傅言中了?
“我只是想帮助你,报答你那天晚上救我呀。”说着,安轻尘笑了,无比灿烂,像雨后初晴之日;那么皓洁,如中秋当空之月;如此清亮,似黎明天边之星。忽然灯觉得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就算被师傅言中,为这样一个笑容,他也是愿意用十世的命运来交换的。于是幽香中,他靠着她的手臂,沉沉睡了过去。
安轻尘轻叹一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见灯已睡去,她举高了左手。腕上晶亮的镯子发出了明亮的蓝光。接着女孩口中念了句什么,月下忽的一闪,一只三角六翅九尾的蓝羽怪兽从天而降。头像马,却有两双鹰爪。
如此的庞然大物周身发着莹蓝的光,细长的眼睛慈祥而温顺,竟毫不给人狰狞之感,反倒让人想上前抚摩它柔顺的羽毛。那怪兽飞到女孩身边,喉中滚出一串极温柔的呜咽。安轻尘的镯子发出更强的蓝光,映得群星都黯然失色。
“亟麟,你把他带回去吧,我随后就到。”女孩瞳孔中也闪烁着慈爱,仿佛对方不是一只怪兽,而是刚出生的婴孩。
怪兽带着灯和长刀飞走了,像来时一样,消失在月下青冥的天际。留下安轻尘一人,静静伫立在那里,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安轻尘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浣纱女飘渺的歌声。
八、亟麟
对于安轻尘的失踪,最高兴的莫过于叶小葱了。公孙旋珠终于又是她一个人的珠儿哥哥,单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欢呼雀跃。
公孙旋珠却更加沉默了。女孩的身世他一概不知,但那天制服了百年老鲤,说明她决非等闲之辈。况她言行举止丝毫没有一个豆蔻少女应有的天真,倒像是已清修许久的得道高人。再加上是那天槐树下的言语,可以断定,她定是藏着极复杂的身世。
翌日,叶小葱道是秋后蚊子太多,想从地下室取些苦艾来驱蚊。她暗自纳闷,那几日与那女孩同住,什么蚊虫蝇蚤,仿佛没了踪影。女孩一走,尽来欺负她一个。想着气烘烘地用公孙旋珠赠的乌金剑斩断了地下石室的把门将军。
一阵腥臭扑鼻而来。不知兮然子那老道藏了什么坏东西!叶小葱顺着楼梯向下走,一边捂着嘴巴,一边用内力点亮壁上火炬。
忽然,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绊了她一下。真是讨厌!叶小葱想都没想就一脚将那东西踢开。踢上去,立刻感觉不对。她埋下头去,就着火把的光,终于看清了,竟然是条手臂!
“啊!!”她尖叫一声,将一条火把仍向前方。那火光所到之处,密密麻麻堆满了尸体。大概死得极为迅速,脸上没有恐惧的神色,倒是充满了惊异。有的眼睛瞪的很大,嘴角挂着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有的微微张着嘴巴,像是要说什么,却没来得及说出口。但所有的人,都死于同样的致命伤:左眉上一寸一分,铜钱大的伤口。由于放了几天,地下室里臭气熏天。大部分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泛出青紫的尸斑,流出的血和脑浆已凝成块状,绛红熬白,甚是骇人。黑亮的尸虫上上下下爬了一地,见到光亮,纷纷躲进了尸体的缝隙中。
叶小葱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江倒海,赶紧往回跑。但出口处站了一个人,单薄的身影,飘然的裙袂,正是叶小葱最最讨厌的人,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孩。
“怎么是你?你怎么还没走呀!”叶小葱狂奔出地下室,砰的将背后的门关上。她由于惊恐脸色苍白,双唇不停地哆嗦。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还没有把你带走,我怎么能走呢。”女孩一点也没有生气。
凭直觉,叶小葱觉得那些尸体,一定和女孩有关。看到她的第一眼,叶小葱就知道,她一定会给自己带来厄运。
不远处跑来一个人,正是公孙旋珠。叶小葱像是找到了保护伞,麻雀一般飞到他的身边。公孙旋珠看着安轻尘,一阵惊喜。
“你,回来了!”他一时不知怎么称呼她。虽然她的名字他早已烂熟在心,但还是惟恐亵渎了那几个清泉一样圣洁的字。
“那天承蒙公孙公子点化,还没来得及拜谢呢。”安轻尘平静说道。
“珠儿哥哥!别听那妖女胡诌,地下室……地下室有好多尸体呢!”叶小葱扯了扯公孙旋珠的袖口。
公孙旋珠望了望安轻尘。安轻尘也不置可否地望着他。终于,他打开了那扇门。同样恐怖的情形,映在了他细长而温和的眼睛里。骤然,他白皙的脸下,青色的血管印了出来。那个满头银发,道袍一身血污的老人,不正是兮然子吗!他顿觉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公孙旋珠是被一阵水声惊醒的。眼睛还未睁开,便觉四周都是一片连绵的蓝光。起身时,身下一片柔软。水?这是他第一个反应。但立刻就被否定了。因为身下是凝胶一样的固体,东西却不能楔入其中。
“你醒了。”安轻尘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她已换了一身装束,一头秀发披了下来。,只是用两根极长的发簪松松插住一髻头发。原本瘦小的银蓝色纱衣换成了一件曳地长裙,极浅的蓝底提出大朵白色的绢花,像是把整片月光披在了身上。她手臂轻轻一挥,宽大的袖口扇出一阵凉风。近乎无色的天顶透下一片片的冥蓝花瓣,与她额头上的花记完全一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略带苦涩的幽香。
花瓣无忧无虑地飞舞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止。安轻尘向空中跃去,与花瓣一起忘我地旋转。宽大的衣衫被风吹地鼓了起来,像一只风筝,没有目的,却缥缈而轻盈。
公孙旋珠看着,看着,仿佛忘了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空中又飘来一串声音,铿锵错落,粒粒似玉。公孙旋珠听着,摸出了随身携带的埙。若是有苍凉的埙来伴奏,将是怎样一幅凄美的图画啊。低沉的声音从那个小小的空腔里流了出来,汩汩滔滔,浸满了整个大殿。然后这声音盘旋而上,与安轻尘飞扬起落的舞姿,秀发,衣袂交织在一起,被染上柔和的蓝,在空中开出了绚烂的花朵,转瞬即逝。这些问题,他并不想去思考,他要做的,是让这些美升华到极致。
不知过了多久,安轻尘终于从空中缓缓落了下来。公孙旋珠看着她,突然有一种想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那一刻,他知道,他的一生注定是属于她的。
“若我告诉你,兮然子那些人,是我杀的,你会怎么样。”安轻尘躺在水一般的地上,任长发衣裙散了一地。
“可以一次杀那么多的人,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公孙旋珠望着天顶。这时已是日暮,原本淡蓝的天顶变得昏黄。
“如果没有理由呢。你会不会立刻离开这里呢。”安轻尘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继续追问。
“不会。”
“如果我杀了全世界的人呢。”
“也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会一直在你身边。”公孙旋珠忽然觉得很心痛。即使是地狱,只要有她在,他也是会毫不犹豫的跳进去。
“你怎么证明呢。”安轻尘望着公孙旋珠苍白的脸。那么清秀安静的一个少年,仿佛听得到他血液的流动。
“铸剑。我会为你铸剑,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很好。”安轻尘扭过头去。嘴角浮起了笑容。但是有什么东西从耳边划过。“从今天起,宣鼎就属于你了!你一定会铸出一把超越五行,超越时空,超越乾坤的剑。而你,作为天下第一剑师,名字会被刻上这万古矗立的宣鼎,接受世间万物的朝拜!”
说着,地下发出一声巨响。接着软软的凝胶剧烈晃动起来,渐渐裂出了一条缝,像一条丑陋的疤,横贯整个天然无暇的宫殿。接着一尊硕大无朋的圆鼎冒了出来。高约十丈,数十人尚不能环其周。鼎身布满铜绿,依稀可见上古之象形字体。朱雀,玄武,苍龙,白虎,四种神兽镇其东西南北四方。中央乃一不知名的的圣兽,三角六翅九尾,披一身蓝羽,温和慈祥,尽洗凶煞之气。
顶下是火焰。不过并非通常的红色,而是冰冷的幽蓝。
“冰晶焰!”公孙旋珠满目跳动的幽蓝,苍凉而凄艳,冷漠又热烈,仿佛一簇致密的水藻,编织着上古的传说。他惊诧万分。他只是听爹说过,盘古为开天辟地,用混天之火冰晶焰为自己打造了一只神斧。盘古死后,冰晶焰便消失了踪迹。
“果然不愧金司传人!”安轻尘笑道。“你可知这冰晶焰只能炼一种物品?”
“亟麟之泪!”公孙旋珠不假思索一口报出。“可亟麟只存在于传说中,连长相都极少有人知道,何况是它的眼泪!”难不成,宣鼎中央那只圣兽就是亟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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