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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supraboyqd(2003-08-08 15:03:2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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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奇谈 -- 虺淵 (中)
傳說東越國東冶縣的庸嶺中,盤踞著禍患人間的巨大虺蛇,閩中的人們每年以一位童女為祭品,安撫這暴烈的蠻荒之神。延續了整整九年的噩夢在第十年上宣告終結——將樂縣的少女李寄帶著誘餌和咋蛇犬,暗藏著寶劍,只身來到虺蛇的巢穴……
經歷了一連串讓人眼花繚亂的怪事,我和冰鰭最后被困在深淵旁的吊腳樓上進退兩難,不過因此也終于有時間來梳理自己所處的狀況——深山中九一村里的李氏家族可能就是斬蛇少女李寄的后裔,這個家族一直秘密的供奉著那柄傳說中的寶劍,并且不斷舉行自成一格的盛大祭祀,安撫、或者更確切地說是鎮壓兇猛的虺蛇亡靈!
邀請爸爸帶我和冰鰭來九一村時,李家子弟紈青曾經保證山里的日子一定會成為我們終生難忘的回憶,他說得沒錯——原本應當由新任家主紋紫繼承的寶劍,陰差陽錯的被我和冰鰭給拔了出來,而紈青他居然一聲不響的搶走了劍身!這出人意料的行動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我們被迫和爸爸分開,在兩面臨著懸崖、背后靠著絕壁、唯一的通路被人看守、連活動樓梯都被撤走的小樓中,充分品嘗「砧板上的魚」的滋味。
山林漸漸沉在淡墨似的暮色中時,紙燈罩里老舊的白熾燈亮了起來。好不容易掙脫睡魔的我直嚷著餓得慌,很后悔剛剛嫌甜沒吃村里準備的飯團。看看手邊已經底朝天的朱漆食盒,我就知道冰鰭這家伙是餓極了——平時看見甜食就躲的他,居然把那么齁人的飯團全部吃了個干凈!我轉過頭正要揶揄他兩句,可卻被眼前的景象弄迷糊了——屋角矮桌上的食盒被翻得七零八落的,凌亂的朱色漆器間,冰鰭正捧著慘白的粢飯團吃的頭也不抬。
「這吃相……未免太難看了吧!」我低聲嘟囔著,走到冰鰭那邊才真正發現不對——矮桌上大概四五盒的甜飯團幾乎都被冰鰭吃掉了!
「別再吃了!」我慌忙打掉冰鰭手里的飯團,出乎意料的是平素態度最不可一世的他竟然拼命去追滾落在地的飯團。看著那團白飯從窗口護欄下滾進因為天黑而變得更加深不可測的巖淵,冰鰭在窗邊頹然停住,慢慢跌坐下來,良久,他終于抬頭轉向我這邊。
暮色里冰鰭不分明的表情讓我倒抽一口涼氣,一向倔強的他咬著嘴唇,額頭滿是冷汗,眼里竟然蓄滿了淚水!他用力握緊撐在漆黑地板上的雙手:「火翼,我好餓啊!雖然我完全不想吃這個,可是不行,我停不下來……」
「你怎么了!中暑了嗎?」我知道冰鰭是非常怕熱的體質,夏天對他來講格外難捱,可也不至于中暑吧,山里即使是盛夏也很涼爽,大家都還穿著長袖襯衫呢!我擔心的過去確定冰鰭的體溫,他的額頭異常冰冷,伴隨著沉重的感覺壓向指尖。我連忙抽回手扶他,隔著衣衫也能感覺到那太低的體溫!就在我慌亂之間,冰鰭的身體脫離了扶持,慢慢滑倒在泛著寒光的地板上……
「糟糕了!」看來冰鰭真的受了暑氣,得去叫人來!我急忙起身奔到門邊,猛地拉開了門板,可門外的景物,卻被一道間雜著純白與緋紅的厚重陰影隔絕了……
完全沒有想到被移走樓梯的二樓門外居然會有人!我嚇得連退幾步差點跌到,也顧不得分辨究竟是誰就大喊起來:「糟糕了,冰鰭他……」
「為什么這么慌張呢,姐姐……」門口的人用看好戲似的口吻說著,慢條斯理的踱進屋里來。我這才看清站在我面前的人,居然是李家的新任家主——紋紫。此刻紋紫已經換了衣服,雖然是與初見時一般無二的雜裾垂髾,但顏色卻變成從里到外一色潔白,他佩著失去劍鋒的斬蛇劍劍鞘,手中胡亂地握著恣意伸展九重葛藤條,那緋紅在初雪一樣的衣袂映襯下分外醒目。我立刻抓住了救命稻草:「放我們下山看醫生啊,紋紫當家!冰鰭他可能中暑了!」
可能服飾更換的關系吧,紋紫此刻的感覺和剛見面時不太一樣,那時他讓人覺得兼具活力與威嚴,可現在卻變成了沒把任何東西放在眼里的倨傲,他順手把九重葛扔在地上,滿不在乎的看了我一眼:「他沒救了,任何一個醫生都會這么說的!姐姐!」
我登時來火了:「誰是你姐姐!我們家從來不興叫姐姐弟弟的!」
「‘姐姐’在我們這邊可是了不得的尊稱啊!不過……既然姐姐也是從有這樣規矩的家里出來的,那就好辦了……」 被狠狠沖了一下的紋紫非但沒有發火,反而笑得更不可捉摸了,他撇下我走到癱軟在地的冰鰭面前,慢慢執起那無力的右手。冰鰭連呼吸都非常辛苦,根本沒法甩開紋紫。我疾步走過去,正要推開這沒禮貌的家伙,卻聽見紋紫低笑起來:「果然不出我所料……傷口消失了!」
傷口……我們拔出那柄斬蛇寶劍時,不小心割到冰鰭的右手食指留下的傷口嗎?怎么可能消失呢,這傷口是最多一個小時前留下的啊!
我低下頭去仔細查看,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冰鰭的手嗎?平素白皙的皮膚泛出濡濕的光芒,被隱現著精密白紋的無數細小菱形格子覆蓋著,青色的菱形格子沿著手腕曲線變幻著微妙光影,輕輕一動就會呈現出延綿不絕、讓人眼花繚亂的色彩變化。
「那是什么?」我用力想扯開紋紫的手,「你對冰鰭作了什么!他的手是怎么回事?」
「哦哦!」完全不顧我兇狠的態度,紋紫近乎輕佻的驚嘆起來,「真是太好了!我就覺得姐姐是‘看得見’的啊!」說著,他劈手撕開冰鰭的襯衫袖口,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被眼前所見嚇得驚叫起來——那纏繞著青白花紋的菱形小格已經侵蝕了冰鰭的整個右臂,并漸漸隱入胸口方向衣衫的陰影里……
「姐姐你看像什么?」紋紫饒有趣味的抬起頭,「讓我猜猜看吧,像不像鱗片呢?」
沒錯……就是鱗片,但卻不是常見的魚鱗……我混亂的腦際,飄來了耳語般的聲音:「應該是……蛇的鱗片吧!」斷然的丟開冰鰭的手,紋紫站起來俯視著跌坐在地板上的我,他的聲音瞬間變得冷酷:「姐姐,他沒救了——你的弟弟他已經是虺蛇了!」
「怎會的……」此刻不斷重復這句話的我,同時感受到了能力的匱乏和語言的貧瘠。紋紫事不關己的拍了拍手:「怎會的?因為他的血沾到劍上,喚醒了被鎮壓的亡魂。現在只能在他完全變成虺蛇,把村里人都吃掉之前……」說到這里,紋紫露出了輕快的微笑,利落的在頸邊作了一個切斷脖子的手勢……
我慌忙跪坐起來攔在冰鰭身前:「什么吃人的虺蛇!如果真的是這樣,我早就被吃掉了!」
紋紫笑著聳聳肩:「很有姐姐的樣子嘛!可是就像你要保護自己的親人一樣,我也要保護我的家人和信賴我們家族的村民啊!」說到這里,沒什么誠意的笑容從紋紫百越武士那樣的剽悍面容上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劍鋒般凜冽的殺意,「你弟弟的身體已經成了亡魂的容器,虺蛇會在他身上蘇醒!現在還來得及,只要破壞他的肉體,鎮壓在寶劍中的虺蛇的亡魂就沒法轉移過來……」
「你敢……」我的威脅還沒有說出口,就被紋紫凌厲的語聲打斷了,他指向樓外那止境處不可知的深淵:「只要把他從這里丟下去就行了,制造這種山難易如反掌!姐姐你要阻攔我嗎?難道姐姐你認為全村人的性命,還比不上這小子一個……」
冰鰭艱難的呼吸聲此刻就在耳邊,我知道祭典也好,虺蛇也好,他絕對不想和這些扯上一點關系;如果能預見到會演變成這樣的結果,他早就逃得遠遠的無論如何也不會碰那斬蛇劍一下!可現在的他不要說逃走,就連出聲為自己辯解的力氣也沒有。二話不說就逼迫不由自主卷入的冰鰭為這件完全無法預料的事情付出生命的代價,誰有這樣的權力?
「沒錯的!我才不要讓冰鰭死掉!」幾乎不假思索的,我脫口而出,「你覺得我自私也好殘酷也好,我就是這樣想的!成百的死亡,上千的死亡,對我來說那是未來的事情,沒看見的事情,不認識的人的事情!可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親人被殺,我才不要!」
「居然說得理直氣壯的!」紋紫逼視著我,這位山中少年的眼中是老練的狩獵者般的光芒,「既然姐姐的膽子這樣大,什么也不怕,就要做好吃苦頭的準備……」
說不怕也是假的,如果有退路的話我一定馬上逃走,可冰鰭這小子絕對不會放過我的!不能讓紋紫看出心虛,我只能裝出大義凜然的樣子,用力的點了點頭。
這一刻,爽朗的笑意又一次浮現在紋紫眼中,他懶洋洋的舉起雙手背在腦后,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其實如果劍沒丟的話……也許還有不殺你弟弟的辦法,可惜……」
「劍?被紈青拿走的寶劍嗎?」我連忙站了起來。
「可不是嘛,那可是一直鎮住虺蛇的寶劍啊,拿它在你弟弟身上比劃比劃,說不定就能有救。當然我也不打包票,寸鐵能傷人嘛,不過現在說什么都已經晚了……」
「只要找到紈青就能拿回寶劍啊!」我大聲反駁。
「這座山可是很危險的,尤其是進入黑夜之后!而且說不定我們找到紈青以前,你弟弟已經變成虺蛇了!」紋紫例行公事般的語調中,有著微妙的勸誘,「你……真的要去找嗎?」
「笑話,不是你逼著我作這樣的決定的嗎?」我咬牙切齒地說。紋紫看了看我,突然撿起扔在地上的九重葛,胡亂纏繞起他泛出健康的紅色光芒的長發,草草束成發辮,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一把抄起地上的冰鰭背在背后,用長長的垂髾把兩人綁在一起;做好這些準備后,紋紫終于注意到這邊了,他為難的看了一眼我的短發,然后迅速把余下的九重葛綁在我手腕上:「九重葛花是虺蛇傷口滴落的血化成的,我們進山都要戴著它!」
我被這捉摸不透的舉動給弄懵了。紋紫卻露出沒什么人情味的白亮牙齒笑了起來:「好了,姐姐——你帶路吧!
「你要我帶路?」拜托,我來到這里一天都不到啊!
紋紫卻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我背上這個是不能指望了,可姐姐你應該還記得神道吧!」
神道……剛進山就與家人走散我和冰鰭曾被一頭黑色咋蛇犬帶領著,走過一條臨近瀑布的山道抵達紋紫家中,當時紋紫的外公就驚呼我們居然通過了神道。而那頭神出鬼沒的咋蛇犬,在把我們送到紋紫家之后就失去了蹤影,直到紈青奪走了斬蛇劍劍鋒時,它才從秘社一祠前的九重葛花叢中一躍而出追隨紈青而去。
在這頭黑犬再次出現的那一刻,我和冰鰭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像月度寒潭一樣穿越了冰鰭身體是的靈體,這頭咋蛇犬并不存在于現實中!
「還不明白嗎,它就是‘那一頭’咋蛇犬啊!」故意強調這「那一頭」這幾個字的紋紫,輕輕的拍了拍空無一物的劍鞘,「當年和這柄劍在一起,現在它就被供奉在村口犬祠里……」
和斬蛇劍在一起的咋蛇犬,作為神明被供奉在村口犬祠里——那么,帶我們走過神道的,應該就是李寄的愛犬,斬蛇少女的左膀右臂!
紋紫的語氣中有著躊躇滿志的得意:「紈青有咋蛇犬的帶領,應該已經進入神道了,不過沒關系,我也有帶路的……」
「什么話!我怎么可能記得只走過一次的山路!」我惡狠狠的反駁,大半是因為紋紫惹人厭的暗喻。紋紫卻完全沒發現自己的錯誤,只是從上方指著我的眼睛:「你記得的,就算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你一定還牢記著……牢記著神道……」
……
不得不承認,「山林之子」這樣籠統而敷衍的詞語并不足于形容紋紫,山林簡直就是他身體的擴展——背著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冰鰭在夜幕籠罩下的密林中穿行,紋紫的態度從容舒展得就像和自己的身體嬉戲,說不定那滿山的木葉還會為他清歌而起,引逗入眠的鳥兒。
紋紫將純白禮服的廣袖和寬擺都牢牢綁好,輕捷地走在前面,不時回頭詢問我是不是能跟上,有沒有窺見神道的影子:「……走得匆忙,連松明也沒有準備,不過讓你這個外行人拿也挺危險,將就一下沒問題吧!」我實在不知道該上哪里去找那條山道,只是隱約記得它和紋紫家后山頂的一祠一樣是白石修的,所以只能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沒聽見我的回答,紋紫頭也不回的揚聲說:「行啦,我知道摸黑找路很辛苦!」
摸黑嗎?并不是這樣啊——最后一縷夕陽反射的光消失后,夜色就像漆盒嚴嚴實實的闔上了蓋子,而這座山就像秘藏在漆盒深處的夜明珠。一草一木,一泉一石,都煥發著一種柔和的青色熒光,那不是像日月星辰一般奪目的燦爛光輝,我在注視著它的時候,甚至感覺不到「光」的存在,也許這樣說更加妥當吧——這是沒有陰影的國度,整座山吞吐著氤氳而溫潤的青色霧靄,將這種光最溫和的狀態呈現在人的眼中。
「一點也不黑,因為整座山都在發光!」我環顧四周,大聲回答。
我的話讓紋紫猛地停住了腳步,他回頭驚訝的注視著我:「了不得啊,姐姐!我都不想放你回去了……」他話音未落,隔著幾叢灌木的不遠處,突然響起異樣的嘈雜聲。
紋紫一瞬間變了臉色,迅速在樹叢后隱藏了身形,我也只好跟著躲了起來,透過樹葉的光斑,只見一群人穿著潔凈的白衣,提著行燈走了過來,那東張西望的樣子好像在尋找著什么。不過讓人意外的是人群中竟混著幾頭脖子上掛著九重葛花環的黑犬,紋紫的外公不是說花環是咋蛇犬的標志,在這座山里已經被禁用嗎?不過我很快就分辨出帶我們通過神道的咋蛇犬靈并不在其中,因為這些黑犬雖然也是又溫順又勇猛,但卻沒有犬靈的從容氣度,它們有些慌亂的逡巡著,顯然因為這靈氣逼人的山谷而膽怯不已。
「穿上秘祭的凈衣不說,居然連咋蛇犬也敢假扮!我看他們是鐵了心了!」紋紫冰冷的嘲諷響在耳邊,那是帶著鮮血味道的語聲!我正要轉頭去確定他此刻的表情,卻被一陣狂亂的犬吠嚇住了。
「發現了什么嗎,難道紈青在那邊?」
「誰過去把他抓住?小心他手里的劍!」
「只要弄到劍就行了!放狗去把他拖出來!」白衣的人群爆發夾雜著恐懼的興奮呼喊,而紋紫外公的聲音無力的混在其中:「別這樣!你們也姓李,紈青好歹是本家的孩子!」他的抗議就像一顆投進湍流的石子,連波紋也沒有留下消失在人們那虛弱的殘酷情緒中。
紋紫不屑的輕聲嗤笑:「放狗過來試試啊!」我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別開玩笑了!你出生在訓狗世家一身本事,我可是很怕這些狼的近親的!此刻拔腿就跑反而更加危險,我蹭著樹干一步步后退著,本能的伸手去尋找依靠……
然而,我的手背卻碰見了某種干燥而柔軟的東西,像特意壓出紋理的高級蠟紙一樣,這樣的觸感是……我下意識的轉頭張望,卻不由自主發出驚嘆聲。
紋紫回頭狠狠地擺出噤聲的手勢,卻也在一瞬間停住了動作——視線淹沒在一片灼熱的緋紅里,我們的身邊,不知什么時候燃燒般的開滿了九重葛花,那柔軟的藤條互相絞纏著升向天空,形成了一道霓虹般的拱門,而拱門的背后,呈現出一條漸漸延伸向淡青柔光中白石山道……
「神道!」紋紫一下子站了起來。我疑惑的舉起探尋樹干的手——手腕上,正是紋紫替我系上的,傳說由虺蛇鮮血化成的九重葛花環!
像被隔絕在一扇看不見的門之外一樣,兇狠的犬吠聲突然變得遙遠了——三角帆船形的九重葛花朵不斷地綻開,漸漸填滿了那花之拱門。終于,無論是人聲還是犬吠,全都像湖面上破裂的水泡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遠雷一樣不斷轟響的隆隆咆哮,白天走上神道時這轟鳴絕對沒有如此響亮,不然我早就已經聽見了——這應該就是瀑布的聲音!
——在虺蛇血化成的九重葛花的引導下,我們現在,已經身處神域之中了!
紋紫長長的松了一口氣,開始解把自己和冰鰭綁在一起的垂髾。因為擺脫了家人而放松下來嗎?這未免太不自然了吧!從離開吊腳樓時就存在我心底的疑問,現在終于再也壓抑不住了——為什么當時我們是從竹梯而不是活動樓梯下樓的,為什么守路村民熟睡的姿勢是那么不自然,為什么紋紫連松明也沒有準備就急著進山,好像怕被人發現一樣!
「聽你家老人家講那些人也姓李,他們和你一樣要找紈青吧!為什么要躲著他們?你可是李家家主啊?」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這就不關你的事了吧,姐姐!」紋紫從上方俯視著我,他的眼神異常冷漠,「你們的作用到此為止了!」
什么話!我一把抓住紋紫的手阻止他解開飄帶:「要把我們丟在這邊嗎?冰鰭怎么辦?」
「你不就怕我要他的命嗎?他變成虺蛇也好什么也好,我都不管了,這樣姐姐你總放心了吧!別再耽擱我的時間了!」紋紫說著揮開我的手,丟下冰鰭頭也不回的走向神道。
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家人、保護九一村,可是居然要把即將化成虺蛇的「容器」丟下來一走了之,紋紫前后矛盾的言行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根本無意從虺蛇的利齒下拯救村民!
「你究竟想拯救誰?」就在我看著紋紫越走越遠的背影一籌莫展的時候,耳邊意外的傳來了熟悉的語聲——此刻冰鰭竟掙扎著想用左手撐起身體!他斷然拒絕施以援手的我,雖然動作還不那么靈活,但他好歹能夠站立起來了——諷刺的是讓他能再次取回身體控制權的,應該是神域之內的虺蛇的靈氣!
「你究竟想拯救誰?」冰鰭固執的詢問讓紋紫終于停住了腳步。可能非常痛苦吧,冰鰭用力揪緊被紋紫撕破的袖子,握住早已覆蓋滿青鱗的右臂,但他的質問依然那么凌厲:「紋紫當家,你想找的真是寶劍嗎?」
紋紫慢慢的回過頭來,山林的熒光在他臉上罩上了一層薄薄的青霧,這青霧把每個微妙的表情變化都忠實地強調了出來。此刻紋紫笑得有些勉強:「那還能是什么?」
「是這個!」冰鰭慢慢舉起剛剛接觸過右臂的左手,攤開拳頭,他的掌心頓時亮起無數璀璨的金色光點。與山林柔和的光線不同,這些細小光點像微弱的火種,惡意的灼傷人的眼睛,同時點著人們心中最干燥易燃的部分,引發不可遏抑的野火。冰鰭慢慢傾斜手掌,金色的細屑像映著夕陽的水流,不斷的墜向地面,他的語聲是尖銳的針:「你也好,紈青也好,那些李家人也好,你們究竟在尋找爭奪什么,我大約猜到了——就是這些吧!」
「這是什么啊?」我湊過去看冰鰭手里的光點。
冰鰭卻握緊了拳頭不讓我看,只是捕捉著紋紫的表情:「太復雜的事情我是不明白,但是紋紫當家,你不覺得讓我們胡亂猜測,四處詢問,最后鬧得盡人皆知不太好嗎?」
紋紫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冰鰭,但他的眼神一刻也沒有安靜,就在那交織著無法言喻的復雜情緒的目光深處,突然閃現出清澈的笑意的時候,他迅速藏起這樣的神情轉向我:「姐姐還記得李寄斬蛇的結局嗎?」
「結局……就是李寄殺死了蛇為民除害吧?」我迷惑的嘟囔著,不理解紋紫怎么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紋紫笑著搖了搖頭:「‘李寄斬蛇’和別的傳說不同,在民間并沒有太多的變體,結尾和《搜神記》中記錄的都差不多——李家得到了封賞,而李寄……則成了越王的王后。」
「哦。」我沒什么觸動的點了點頭,冰鰭卻冷笑起來:「李家得到封賞完全可以理解;但一個出生并不高貴,家庭并不富有,氏族并不特別有權勢,自己似乎也并不那么美麗的女孩子,因為除掉了妖蛇而成為越王王后,火翼你不覺得很不合情理嗎?」
「因為越王仰慕李寄的勇敢和賢德啊!」我不服氣的反駁,「冰鰭的想法太狹隘了!」
「是你的想法太天真了!在我看來越王是出于某種原因,不得不把李寄放在身邊隨時都可以監視到的地方!」冰鰭再一次舉起左手,像變魔術似的,原本空空如也的手心再一次亮起刺眼的金光,「恐怕這就是原因——越王仰慕的,應該是這個吧!」
「這到底是什么啊?」我忍不住大喊起來,「有必要這么神秘嗎?難道還會是金子不成!」
「是沙金。」紋紫斷然的肯定讓我嚇了一大跳,連說話也不順溜了:「冰鰭,你……你拿人家的金子會惹上麻煩的!」
「他根本沒有必要拿別人的東西!」紋紫走近冰鰭,一下子舉起他的右手,那水棲動物特有的濡濕皮膚映著山林的光霧,那遍布白紋的青鱗上,閃爍起奪目的點點金星。難道……這些沙金是從冰鰭的身體里,那部分被虺蛇占據的身體里涌出的?
冰鰭并不掙脫紋紫的鉗制,只是靜靜仰視著對方的雙眼,他語聲那么低沉:「當時的東越國能有多少人口?虺蛇居住在綿延百十里,人跡罕至的庸嶺深處,本該跟人類井水不犯河水,為什么會一再成為危害人間的‘禍患’呢?只會是這樣吧——并不是虺蛇侵入了人的領地,而是人一再進犯虺蛇的禁域!」
達成了某種共識般的笑意浮現在紋紫和冰鰭的臉上,但那是格外凄冷的笑容。無法自由控制右手的冰鰭以笨拙的動作揮開紋紫的手:「東越國人為什么要奮不顧身的前往虺蛇的禁域呢?紋紫當家,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是因為虺蛇在的地方,就會有沙金!事實就是東越國人為了財富,把無辜女孩子的性命獻給虺蛇換取沙金!」不給紋紫辯解的機會,冰鰭的語調更加咄咄逼人,「李寄對于東越王來說,就是活生生的金礦……因為她最終降伏妖蛇,獨占了金沙礦脈……」
「冰鰭!」我立刻打斷這匪夷所思的言論,「你怎么能這樣說!我不相信,我才不信李寄是為了獨占礦脈才去斬蛇的!」
「那她是為了什么?看見我的身體了嗎?李寄并沒有徹底消滅虺蛇,而是把它封印在劍里傳給后人,她的意圖還明顯嗎?」冰鰭不屑的冷笑起來,我頓時語塞,冰鰭指著紋紫腰間的劍鞘,步步緊逼:「李家子弟的行為是最好的證明啊!你看看搶劍的,看看那些搜山的,再看看面前這個想通過虺蛇獨辟蹊徑的!他們哪一個不是沖著沙金來的?」雖然冰鰭講的句句在理,但是……我總覺得這些事情,并不是聽起來有理就能讓人信服的啊!
「沒錯!」突然之間,一直不言不語的紋紫爆發出了低沉的怒喝,他的情緒像地底的暗火一樣噴涌而出,「你說的一點都沒錯!虺蛇守護著沙金不讓人靠近,東越國人就開始獻祭,在虺蛇歆享祭品的短暫時間里淘取沙金!一開始是香燭素果,接著是三牲牛羊,最后……就是人!作為自然之靈的虺蛇像鏡子一樣忠實地反映著人類的心——人類喂它以鮮血,它就會還以鮮血;人類待它以貪婪,它就會還以貪婪,讓虺蛇變得對人血渴求不已永不饜足的,正是人類自己!」紋紫慢慢的扯下縛在長發上的九重葛花朵,緋紅的花瓣像鮮血一樣從他指縫間墜落下來,「但你有什么資格這樣說我的先祖?你有什么資格指責她是為了獨占礦脈——你認為一個女孩子只身前往吞噬了那么多人命的險境,只是因為貪婪嗎?」
注視著因為努力壓抑憤怒而不算顫抖著的潔白的身影,冰鰭的臉上難得的浮現出了困惑的表情,但從不服輸的他很快就用冷笑掩飾起了內心的動搖。紋紫激烈的情緒像彈丸劃過更冰冷堅固的金屬表面,瞬間變得無處可去了。
「如果是因為貪婪的話,她的劍就不會那么鋒利!」再也不想多說什么的紋紫拋下這樣一句話,收緊腰間的劍鞘轉身走向看不到盡頭的神道。我習慣性的跟了上去,卻被他頭也不回的大吼一句:「不要跟來!」
我被那格外大的嗓門下的愣在原地,只敢小聲的詢問:「可是……你要上那里去啊?」
「虺淵!」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我聽得出紋紫含笑的語調里有劍鋒般凜冽的決心,「你也可以叫它……不歸之淵……」
虺淵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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