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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supraboyqd(2003-08-08 15:03:2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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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奇谈 -- 虺淵 (上)
「你們給我適可而止!都快上高中了還編出這樣的無稽之談,難道不覺得羞愧嗎?」在爸爸難得的怒吼聲里,我偷偷地看了一眼站在身邊,和我一樣低垂著腦袋的冰鰭。爸爸一貫溫文,對這個小我一個月的堂弟更不會疾言厲色,看來他今天真的生氣了。
蟬聲穿越訓斥的間隙傳來,那綿長的聲音不同于城市蟬鳴的雜亂和荒廢,倒像一個褪了色的端午香球在不斷的緩慢滾動似的。我這才想起自己正置身于盛夏的山林中。
一切起因都源自突然來訪的那個人——紈青,他不僅曾是爸爸最得意的學生之一,也是相當投契的忘年摯友;因為長期斷了音信,這次意外的相見讓爸爸喜出望外,可當紈青提出去他老家游玩的邀請時,爸爸卻表現出了猶豫的態度。看出爸爸擔心我和冰鰭在家沒人管,紈青很爽快地說也帶我們一起去親近山林——長久以來,他家都替當地村民訓練一種重要的工作犬,所以好像很受尊敬,我們去的話,一定會受到熱情款待的。雖然紈青自信滿滿的保證這些日子一定會成為我們終生難忘的回憶,但爸爸覺得這樣打擾人家實在不好意思;可外表纖細的紈青卻相當強硬的堅持己見,甚至一個人先買好了車票。盛情難卻,我們家三個人也只好帶著禮物隨他一起出發了。
然而現實卻和想象中的「親近山林」相去甚遠——紈青的老家位于閩西北偏僻的山中,可我們在長途客車上顛簸了近四個小時,卻幾乎每時每刻都能看到在崎嶇山路上結伴而行,像趕集去一樣的鄉人;而紈青家祖宅所在九一村明明在深山溝里,熱鬧程度卻比節假日的市中心都有過之而無不及——依山而建的九一村,只有村口小廟前地勢比較平坦,此刻這片空地上擠滿了人,爭先恐后地搶著廟里分發的什么東西。一個奮力擠出人堆的男子把搶到手的粢飯團一樣的粘食掰開,興高采烈的分到期待已久的妻兒手中。
我和冰鰭頓時目瞪口呆,只是這一時的失神,人流就已經毫不留情的將我們和爸爸他們沖散了。好不容易從鬧哄哄的人群中掙脫出來跑進山道,我一下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在有些枯萎的姬紫苑叢中聽見遠處傳來已經變得甕聲甕氣的沉悶喧囂,我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怎么辦啊……我們根本不認識路!」雖然事情也沒那么嚴重,這里不是杳無人煙的深山,而且不遠的地方還熱鬧的不象話,但在離家千里之外的異鄉和家人走散,這還不夠糟糕?
冰鰭回頭看了看已經位于下方的小廟,接著仰起了頭:「在走散之前,我聽見紈青喊來著……他說他家就在村子的最高處,只有他家圍墻上爬滿了九重葛,很容易找。如果沒看錯的話,應該就是那里吧……」冰鰭說著,慢慢地舉起手——山林濃郁的深綠不斷的伸展著,在極高處卻像被陽光稀釋了一樣,色彩漸漸變淡,終于被溶開了一個小口,從那縫隙間露出了藍天的顏色,天空的一角,鑲嵌著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緋紅色光輝。
「那一帶都是圍墻嗎?好大的房子……可是那么遠!」冰鰭的發現完全沒能讓我高興起來,「怎么過去啊!即使沒有向導,有張地圖也好啊!這是野外生存訓練嗎?」
冰鰭的臉色明顯難看起來:「火翼總是這樣!什么也沒想就先發牢騷!」
就在我準備反駁回去的時候,一陣異樣的響動從草叢中傳來,那并不像低拂的微風掠過草尖時發出的聲音,而是……某種生物輕捷的穿過屏障一樣的野草時發出的,欲蓋彌彰的聲響,而且……那絕對不是像兔子那樣嬌小可愛的動物……
陌生的恐懼,在包圍著我和冰鰭的陌生空氣里漸漸擴散開來……
……
「所以你們是跟著這么大一只黑狗來到這里的?」爸爸比劃著大小,因為又擔心又生氣,他連脖子都急紅了,「和家人走散的時候應該怎么做,你們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嗎?」
「可是……紈青說只有他家有九重葛,我看見狗身上有這種花,而且它又大又通人性,我們都以為是紈青家訓練的工作犬……」我努力的分辯著,當時是冰鰭建議跟著這只突然鉆出草叢的大狗走的,現在他卻很識相的低著頭一言不發。
「那么狗呢?狗在哪里?」 爸爸大聲追問,我正要回答說「就在這里」,可一低頭,卻發現剛剛乖乖坐在我腳邊的大黑狗不知什么時候溜走了,看見我四下張望的樣子,爸爸更加惱火了:「我根本沒有看見什么狗!紈青去找你們,到現在還沒回來,讓他白跑一趟不說,你們沒出什么事已經是萬幸了,我也不準備責罵你們,可是為什么要信口胡編呢?」
我明白爸爸最后一句話的意思,他只是避免在別人家里訓斥我們兩個說謊罷了,這樣的指責未免太不公平了!我抬起頭大喊起來:「就是脖子上帶著九重葛花環的狗嘛!」
「令嬡可能看見了村口犬祠里的神像吧……」爸爸的身后響起了帶著濃重方言的蒼老口音,一個穿著淺灰色布衣,形容枯槁的老人慢慢從堂屋里走了出來。這位老人可能是紈青的長輩吧,爸爸對他非常客氣,但我總覺得他可能不是這座大屋的家長,因為他的眼神有巖石一樣的冷靜,但卻沒有巖石一樣的威嚴。這位老人緩緩掃視著我和冰鰭:「你們所說這樣的狗,現在是不可能出現的——這片山林中只有我們李家才能用九重葛,因為九重葛花環是咋蛇犬的標志。我們九一村世代以捕蛇為生,狗是捕蛇人的左膀右臂,而只有我們李家訓練的咋蛇犬才精通捕捉最金貴的十握蛇的竅門,所以被當作財神供奉在村口,大祭時最先享受香火。不過因為十握蛇在五年前就差不多絕種了,村民們被禁止捕蛇,我們家也不再訓練咋蛇犬,別人又絕對不敢在自家狗身上掛這種標志,所以……你們竟然會看見戴九重葛花環的狗,有些……」
即使是我和冰鰭,都能感覺出老人的話語里飄蕩著一種微妙的幸災樂禍的意味,而爸爸則從眼鏡片后向態度曖昧的老人投去了復雜的視線。老人好像什么也沒覺察似的,只是從深刻的皺紋里擠出浮于表面的笑容:「這也要怪我們疏于接待,這次我們李家的新任家長第一次主持村里百年一遇的大祭,要應付整個山里,不,整個省里來的客人。你們是紈青請來的,就跟著他一起在這里多住幾天,好好玩玩吧。但是千萬別在山里亂跑,因為我們這兒有老話——山是虺蛇神的禁地。當然這些老規矩我們也不能強求外人遵守,但記住這座山有很多地方是非常危險,去不得的。」
這已經是相當明顯的冷遇了,老人的話直接的傳達著一個意思——你們是不受歡迎的客人!一瞬間爸爸皺起了眉頭,但很快便向吞咽魚刺似的把這尖銳的負面感情給壓抑了下去,然而這時,一直一言不發的冰鰭突然開口了:「我們并沒有看過犬祠里的雕像。」爸爸低聲呵斥讓他節制,但我知道冰鰭已經生氣了,老人的話,觸犯到了他心里一些不愿意妥協的地方。
果然,冰鰭決然的甩動他微帶茶色的短發,緩慢但卻不能遏止的說:「我們沒有見過所謂的神像,也沒有在山里亂跑!那只狗帶我們走了一條修得很好的山道,還可以聽見叢林深處的瀑布聲!」
瀑布聲嗎?我被絲絹般的蟬鳴,和絲絹上點綴的刺繡花朵一樣的動人鳥囀吸引了注意力,所以沒有聽到那微弱的水聲,但卻從山木枝葉間窺看到隱現在漆黑山石和蒼翠苔蘚間那白絲帶般的姿影。就像在遠處偷看了隱居于茂林間羞澀的女神一樣,我一時間心跳加速——那就是瀑布吧。可以確定,這座山林也好,山林中裝飾著九重葛花環的領路犬也好,它們都抱持了博大的善意接納著我們,然而好像在這山村占據著舉足輕重地位的紈青的家人,卻對我們懷著難以言喻的微妙敵意。
伴隨著冰鰭的話音,情感的颶風呼嘯著馳騁過老人那丘壑縱橫的臉,他從干澀的喉間擠出了不成腔調的句子:「瀑布……難道……你們是從……是從神道過來的嗎?」
不顧我們詫異的神情,身體異常健朗的老人疾步走下堂屋,向我和冰鰭沖過來。此刻老人臉上籠罩著巨大的張皇陰影,他一把拉起冰鰭的手腕:「你們竟然通過了神道!你們看見了什么?」而此刻屋后突然傳來的激烈爭執聲,使更大的恐懼傾瀉在他臉上。「紈青……」老人用近乎仇恨的喉音呼喊晚輩的名字后,拖著冰鰭,轉身就向大屋深處沖去。
冰鰭呼痛的聲音讓我和爸爸回過神來,也慌忙追著老人穿過堂屋,古老的屋宇像隧道一樣幽暗,我一下子不能適應突然灌進眼中的絢麗光芒……
像被極為自信的手涂抹出來一樣,青天的畫布上,暴動般混亂的深綠和緋紅間,遽然鑲嵌著一道白刃——原來堂屋后面的山勢陡然拔地而起,九重葛纏繞著高大的喬木遮蔽了天空,一條白石臺階以讓人無法喘息的態勢縱貫陡峭的山巖,將人的目光引向極高處,因此山巔石階盡頭,那掩映在斑駁色塊中的白石廟宇仿佛扎根天上。就在這臺階中段,紈青正緊抱著什么,拼命躲開另一個人的激烈爭奪……
我無法看清那個人的面龐,只能看見他在凌亂的太陽光斑中泛起頑強紅色的黑發,像獅子鬣鬃一樣披散著,散布在織滿九重葛花紋的枇杷色廣袖上衣肩頭,系了紅色絲絳的白色寬腰帶下,橡實色的菱紋罩裙底露出像蓮花瓣一樣交錯的裙裾,濃紅色的飄帶從腰間延伸下來,漫過藕色的內裙的長擺,像矯捷的燕尾一樣曳在潔凈的白石階上……
「這不是雜裾垂髾嘛,魏晉的女裝……」爸爸驚訝的低聲自語,「竟然是女孩子啊?」
女孩子嗎?那令對手無法招架的強悍有力的動作,是屬于女孩子的嗎?
「紋紫,別讓他跑了!」老人的方言中混入了紈青艱難的呼喊,「把它交給我吧,紋紫!」
我仰起頭,只見樹葉縫隙間漏下的陽光像無數細小金線,織成精巧而華麗的燈罩,而那個衣著古怪的「少女」紋紫,無疑是這燈罩中的熾烈火苗。蒼白而纖細的紈青像撲火的飛蛾一樣拼命扭轉身軀,想要逃離這危險的束縛和誘惑;而他懷中緊抱的金屬器具,偏偏在某個瞬間射出一縷尖針般銳利的反光。像被刺傷一樣,紈青竟突然驚叫著松開手。如同陽光從搖曳的樹蔭間突然照射下來一樣,紈青懷中保護的東西,從他和那個「女孩子」交錯的指縫間滑脫,墜向我和冰鰭面前。
下意識的,我和冰鰭連忙去接這道沉重的陽光……
金屬刮擦碰撞的聲音刺得人頭皮發麻,同時抓住這件墜落物的我和冰鰭,卻因為突然抽開繩結那樣的反作用力而各自倒向一邊。我連忙的低頭去看手中的東西,那同時具有粗糙和冰冷質感的長型物件,竟是一柄泛著寒冷清光的利劍!
那是最清澈的神圣與潔凈,就像沐浴著圓月之光的凜凜堅冰……這是我對這柄劍的第一印象,也是最后的印象——還沒來得及細看,一道人影就已經沖到我面前,他完全不顧那利刃的鋒銳,強行奪取這危險的武器!
我慌忙撒手,剎那間,我看清了那個奮不顧身者的容顏——紈青!一向那么文弱的紈青,竟然爆發出了身軀無法承受的狂暴力量。一切都是在電光石火間發生的——老人絕望的呼喊聲里,紈青已經緊握著那利劍,穿過黑暗的堂屋飛奔而去。
這一瞬間,我看見那頭領我們來到這大屋的黑狗從九重葛花叢中一躍而出,向冰鰭撲了過去,還沒等我喊出「小心啊!」,那只裝飾著緋紅花環的大狗竟像月光穿透潭水一樣,毫不停滯的穿過冰鰭的身體,追著紈青,一同消失在建筑物昏暗的陰影里。
我呆呆的注視著前方,捕捉這異像的殘影——老人也好,爸爸也好,好像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只倏忽來去的咋蛇犬,只有冰鰭向我投來了心照不宣的眼神。擁有遺傳自祖父的,與彼岸相連的耳目的我和冰鰭,確實的感受到來那不可思議之國的預兆……
「看你們干的好事!你們是紈青的同伙吧!假裝走失讓他單獨行動,好溜到一祠偷寶劍……」老人滿含恐懼的怒火正統統向我和冰鰭傾瀉過來,而年輕卻又不失威嚴的語調卻在此刻響起——白石臺階上的「少女」紋紫,發出了少年特有的清朗聲音:「外公,請不要對受傷的人那么嚴厲,更何況他們也未必知情啊。」
我這才注意到冰鰭的右手握著一柄古樸的劍鞘,食指上有一道小小的割傷,沁出了薄薄的血痕,可能剛剛我和他分別握住了劍的兩端,兩下一用力就把鋒刃給抽了出來,不小心劃傷了他的手指。
我急忙查看他的情況,好在傷口并不深。爸爸讓冰鰭把劍鞘還給人家,老人卻后退一步讓到一邊,抬頭看著臺階上的紋紫:「那一位雖然是我的孫女,但卻是現在的當家,所以,請把這個交給他吧。」
「孫女?」爸爸已經壓抑不住心中的疑問了,我和冰鰭也有著同樣的疑惑——紋紫與我和冰鰭年齡相仿,即使披散著長發,穿著優雅的古代女裝,也還是無法掩蓋那寬厚的肩膀和矯健的身材;怎么看他都是個少見的兼具活力與威嚴的少年,此刻的打扮不僅不顯得柔弱,反而有種古代百越武士般的剽悍感覺。
紋紫發出了爽朗的笑聲,慢慢走下臺階:「李家只有女孩子才能繼承家業,可現在就剩我這男孩子了,所以只能以女孩子的身份生活下去啦!現在主持虺蛇祭得穿禮服,平時我可是絕對不穿裙子的!」只是隨口的一席話就完全沖淡了剛剛劍拔弩張的氣氛,紋紫的確有少年當家的氣度。他緩緩走過來,毫不掩飾但卻并不失禮的把我們從頭到腳打量一番,視線最后停在冰鰭握著劍鞘的受傷右手上。唇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微笑,紋紫終于開口了:「這些家務事讓你們受驚了,實在對不住,請務必賞光住下來!不然就是連道歉的機會也不給我們啦!」
紋紫的態度意外的爽朗大度,不愧是年輕家長。但是老人似乎還有些擔心,他抬頭看了山崖上的白石小廟一眼:「一祠這里……」
「一祠在內宅的范圍,當然不能讓外人住。」紋紫以不容分辨的語氣制止老人繼續說下去,「貴客一直都安排在九祠的,外公你照應一下吧。」
……
一祠和九祠,這個山村就是因此而被稱為九一村的。和紈青紋紫家大屋后山上的一祠比起來,半山腰的九祠要氣派得多,香火也旺盛得多了。不同于一祠由白石建造,九祠是相當龐大的木結構建筑群,不僅有前殿正殿等等寬闊的主體建筑,還有附設有專門接待各地重要客人的客房。據說九祠里供奉著九位御靈,看那些裝飾華麗的神輿和神座,竟然還有繡房這樣的陳設,我懷疑那些御靈可能都是女性呢。
也許是身為家長的紋紫對我們態度和藹的關系吧,紋紫的外公,那位石頭一樣的老人也客氣多了。聽他說,一祠和九祠都由他們家主祭,到了大祭時全村的山民都會停下農活前來幫忙。紋紫家在這里的地位確實很尊貴——一路走來,在九祠里執事的山民們都行著禮親切地向這邊打招呼,直到此刻我們總算體會到了紈青所謂的熱情款待;但我們卻很難安之若素的接受這盛情——爸爸認為不管知情與否,我們都給紋紫家添了麻煩;而我和冰鰭則不敢再和這古怪的家族有更深入的牽扯。所以大家得出的一致結論就是,今天走會拂了主人的厚意,但明天一早是非回家不可的。
然而事情卻遠非我們計劃得那么簡單——在被帶去和爸爸不同的客房后,我和冰鰭才發現,紋紫家根本無意放我們回去!
客房是幾座依山而建的類似吊腳樓的建筑,一般都是赤腳上去,將鞋子放在樓梯口的架子上,一樓完全是空的,第二層才能住人。我和冰鰭完全沒有發現,這些小樓的樓梯根本就是活動的,在我們進入房間之后樓梯竟被人偷偷撤走了!這……根本就是軟禁嘛!
二樓幾乎就是一個大房間,四面都是窗,相當通透——樓前兩面臨著蒼青色深淵,下方極遠處好像有縷縷美麗的銀色長發在飄動似的,仔細分辨竟是濺著白色水花的山澗,樓后貼近濕潤的絕壁,那刀削似的山巖恐怕連猴子都很難攀援。只有我們剛剛過來的那一邊還有像樣的通路,可是樓梯已經被撤走,遠遠的還坐著兩位執事打扮的山民,看起來像在看守一樣。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頹然跌坐在泛著冰涼光澤的漆黑木地板上,而冰鰭卻慢慢地走到屋角矮桌邊,端了個朱漆食盒走了過來。真是凄慘,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人的肚子也會餓,現在我們能做的,只有吃東西了。
盛放在食盒里的就是剛剛在村口犬祠前看到的粢飯團,看來是當地大祭專用的食物。我剛吃一口就丟下來——太甜了!這粢飯團居然用和了蜂蜜、砂糖的炒麥粉這樣的東西做餡兒!冰鰭看來是餓極了,平時最不喜歡吃甜食的他居然一聲不響的連吃了幾個!
「這究竟是怎樣的祭祀啊?不會把我們做了活祭品吧……」我有些自暴自棄的低聲說。
冰鰭丟下了飯團抬頭看著我:「火翼……你不覺得奇怪嗎?這個祭祀……」我也不顧難看,膝行到臨著青色深淵的窗口靠在護欄上。遠處山林樹巔鑲著一道鮮麗的晴空,清爽的山風仿佛就是從那小小的裂隙中吹出來似的。「好象聽紋紫提到虺蛇祭啊?」涼風使 我煩躁的心情平復了許多,「可能因為村里靠捕捉貴重十握蛇為生,現在這種蛇快絕種了,村民怕斷了財路,所以向什么虺蛇神獻祭,那個兇巴巴的老公公不是也說過山林是屬于虺蛇神的嗎?」
冰鰭微微皺起了眉頭:「不會這么簡單……既然是蛇神的大祭,那為什么還要先祭祀咋蛇犬呢?這兩個不是對頭嗎?」
「山村里的規矩我們怎么可能懂。」 有些疲倦的我不以為然的閉上眼睛。
「那么紈青搶走的寶劍又代表什么?」冰鰭的聲音大了起來,「這柄劍是祭祀在一祠里的,這九祠看起來是專門舉行儀式的外社,一祠才是供奉神體的重要內社,為什么虺蛇神的內社里會祭祀劍呢?難道這把劍就是神體嗎?」
剛剛積累的疲勞現在開始表現出來了,我昏昏欲睡的應付著:「我哪知道……」
「你不覺得這些詞在地方看過嗎?火翼!」冰鰭好像絲毫沒有倦意,「一和九,咋蛇犬和寶劍……還有,甜粢飯團……」
這些詞,似乎的確有什么微妙的聯系存在著……我忍不住睜開眼睛,冰鰭就在我眼前,然而充斥于睡意朦朧的視野中央的并不是房間內熟悉的景物——巨大的,閃耀著濡濕的青色光芒的影子慢慢的蠕動著,那布滿鱗片的肢體修長柔軟,不斷纏繞著,穿透著冰鰭的身軀……
那圓熟流暢的姿態,有著蠻荒的優雅和殘酷的怠惰……這是——
「有蛇啊!」我驚叫著坐起來,那巨大的幻影卻隨著我突然清醒的意識瞬間消失了。看來……是我睡迷糊了……
「沒錯……是蛇!」冰鰭緩慢而沉著地說著,走到我身邊蹲下來,抬起了目光灼熱的眼睛:「火翼……你還記得紈青家姓什么嗎?」
「紈青家……姓……李?」我困惑的低語著,一閃而逝的靈光突然照亮我腦際——閩北深山中的李氏家族,這個家族主持的虺蛇大祭,秘藏利劍的一祠,供奉著九位御靈的九祠,咋蛇的大黑狗,混了蜜糖炒麥的粢飯團……
一瞬間,所有的線索都連成線了——難怪九祠中的九位御靈都像是女性,難怪紋紫穿著魏晉仕女的雜裾垂髾,難怪李家只有女孩子才能繼承家業……
九一村的祭祀,根本不是向虺蛇神祈求豐饒,而是古老的鎮魂祭啊!而且,這鎮魂祭與一個家喻戶曉的傳說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李寄斬蛇!」這一刻,我和冰鰭異口同聲地大喊出來。
虺淵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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