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bigfish(踩人为乐)
整理人: southernchen(2003-07-20 12:58:4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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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写作文,写《我的爸爸》的时候总是要从一台手摇的唱机开始写起。
那一台手摇的唱机现在还在我的老家放着,已经给蛀虫蛀得不像样了。很多年前,对于六七岁的我来说,那不仅仅意味着在物质和精神生活贫乏的年代的音乐来源,更重要的是,那意味着我有一位引以自豪的爸爸。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那时候买一个收音机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仍然是很隆重的一件事情。我爸爸虽然是搞建筑的,但是修理电子装置也是一把好手。那时候我们家还没有收音机,不过很多人把收音机、电唱机甚至电视机拿来给爸爸修,所以我那时候甚至有电视可以看。不过我那时候就对有个转盘、一首歌曲可以反复听很多遍的电唱机很感兴趣。于是有一天,爸爸从一个电影放映队的废物储藏室里捡回来那台破旧的手摇电唱机,经过一番修理之后,那个木盒子就焕然一新,发出动人的音乐,成为我童年最好的玩具之一。
现在我经常会听到别人说我“多才多艺”,对这种赞誉我一点也不敢接受,因为比起父亲来说,我还不到他的十分之一。在我老家里,满屋子美仑美奂的家具都是出自他的手,他曾经用建筑工地的边角料做了一个书柜,里面有他用废旧钟表零件做的一个座钟,上面还有雕刻精美的木雕花边。后来我看到了潮州的传统金漆木雕,对别人说:“这没什么希奇,我老爸也会刻”。有一年我的朋友打电话到我家,听到我爸在唱歌,他惊奇地说“你爸是个歌唱家啊!”我说“你有耳福了,我活了二十几年,也是今年第一次听到他开金口唱歌呢”。我问老妈为什么老爸竟然深藏不露,唱歌这么好,对此她的评论是:“你以为你的音乐细胞是凭空冒出来的啊?”
然而我对他一直都又敬又畏。我在兄弟三个中排行第二,在三兄弟中却是比较特别的一个。我性格懦弱,却总是充满叛逆的想法,不爱循规蹈矩,在我的兄弟中是最不出色的一个,所以父亲对我比较严厉。后来我的学业逐渐荒废直到离家出走,给了他很大的打击。我曾经认为他一点都不喜欢我,但是其实不是这样的。有一次我们乐队参加一个乐队比赛获得了冠军,我回到家里竟然发现父亲把过程都录了下来,虽然口里面说着“都不知道在唱什么”,但是家里有客人来的时候他都把那盘录像带拿出来放给别人看。
当我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的时候,父亲却病倒了,一场中风使他手脚不灵。一向闲不住的他对在家养病的生活很不耐烦。在他积极的锻炼下,身子慢慢恢复了,于是他又想着去做工程,甚至想去柬埔寨建东盟六国总部,当然老妈是不会同意的,最后他承建了一个远房亲戚的豪宅工程。
我们对老爸能够继续工作感到很高兴,在他去世的那一年过年,我把我做的几张室内装修效果图给他看,结果他很赞赏,还说要和我合作,在他工程内部装修的时候找我画效果图。为此我兴奋了一年,因为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上一次直接称赞我的纪录已经完全找不到了。后来我还打了几次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合作,然而我终于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有一次他对我妈说,如果再次中风偏瘫,要老是躺在床上等家人照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是绝对不会接受的,宁可死得干脆一点。那一年的年底某天,我就跟往常一样上班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我也没在意。那天下午忽然接到电话说父亲再次中风,送进了医院。我和我哥哥弟弟驱车从广州赶回去,然而回到家里就只看见冰冷的遗体了。他完成了最后一项工程,在几个小时之内就去了,安详得跟睡着了一样。
我和父亲这辈子总是缺乏缘分,在以前,我总是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后来我觉得似乎没什么希望了,又想竭力向他证明我的方式也是不错的,最后我还是没有证明出来。我总觉得我长得跟我的兄弟都不象,也不象我的父亲,但是有一次经过一面大镜子,我仿佛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再仔细一看,那个人却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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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那SARS
我愿是那飞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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