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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supraboyqd(2003-07-16 16:14:0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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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相交(45)
“您是说,我奶奶她……”于鹏离开凳子向那云生倾过去,那云生略一点头:“不过,她受不得惊扰,你们先听我说完这段,再去看她。”于鹏急不可耐,又怕那云生改主意,只好耐下性子重新落座。那云生给茶壶续水,谷小影轻巧地接过去给每个人又倒了一盅。
“于百泉是心直口快的人,你爷爷的事情,他一定说了不少吧。”于鹏一点头,于百泉不好意思起来,在一边直搓手。“你爷爷当年立志要改变家乡面貌,雄心不小,可惜走的路子不对,胡干乱干,下角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也是天道不容吧。”于鹏又一点头,他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大家对祖父的看法。“我和董家是最好的朋友,都是从祖上就开始研修易数。董家虽然学富五车,却内敛包藏,从不给人算命。我当年仰仗自己天分聪颖,动不动就给别人问卦,熟知善易不卜,善卜不问,哪怕是小小的点破天机,也是有报应的,我现在无儿无女,老伴先逝,想来都是上天的惩罚。”那云生轻轻啜了一口香茶,淡淡的样子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你的奶奶当年深得父亲真传,又常来同我切磋,她天资聪慧,可不是一般人物,这村子的大局布置,就是她出嫁前让村里重新建的。想想这么个人物嫁了于飞,真不知是福是祸阿。”那云生放下茶盅,一点茶水顺他苍老的手臂缓缓滴下。“于飞把村子折腾得底朝上,你的奶奶无能为力,心里烦乱,那年她起了一卦,知道于家未来许多年会祸事不断,她觉得自己出走没准会破了这个局,而且算到以后有后人来找她,并扭转乾坤,为了这个,她悄悄走了。她只告诉了我一个人,避免出走失败,破不了那个局。难呐,她连自己父母都瞒了,一直到二老去世,也没能见上一面。”
“都说奶奶走得蹊跷,原来是为了这个家。”于鹏若有所思,他想象不出当年奶奶做出这个决定需要多大勇气,一隐三十年,连父母都不见。难道易数真的这么玄妙?“你奶奶走还有一层意思,她带走了你家的一件传家宝物,为了不让于飞破坏。”“阿?难道是月……”“你说那块招徕鬼怪的月牙铁么,不是,她拿走的是一块石头。”“石头?”“嗯,这块石头,叫女娲石。”“嚯!”大家都惊讶了,不觉叫出声来。
“难道是女娲补天留下的?”谷丁紧忙问,那云生微笑道:“上古传说疏不可信,但是这石头年代久远,接连传下无数代,却是真真切切。”“噢?那她为什么要拿走这块石头?”“那个于飞胸无点墨,拿了传家宝不当回事,董万娇怕他把宝物给毁了,所以才带走的,另外,她也不想这东西落在外人手中,据说里面有一个很大的秘密,要是破解开来,可能会引起意外灾祸。”“那是什么秘密呢?”“我们钻研这石头数十年,一无所获,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秘密,也许,就是个传说吧。”“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她进了深山,按照奇门遁甲的布局设了一片迷林,除了我,谁也进不去,她就在里面耕读不休,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山,一些必须的日用品,是我偷偷运进去的。”
“奶奶原来这么苦……”于鹏叹道。那云生也摇头道:“多少年了,从中年熬到暮年,不见一人,不出山一步,除了几本易经、系词,再无别的,活人憋也憋死了,难得她……”“那先生,您的故事说完了,现在能否给引荐……”谷丁比于鹏还心急,他想见识见识这位闭关三十年的奇女子。“好吧,你们也听厌了,还是,现在去看吧。”那云生起身,谷小影连忙过去搀扶,那云生一笑:“闺女。别看我老了,身子骨还成呢,你瞧那个于百泉,比我小那么多,轮起锄头做农活,不见得比我强。”大家连声称赞那云生养生有道,那云生边走边说:“我也看了些城里的养生方子,那都是舍本逐末的小把戏,修身要修心,修心才能修身!那些或心术不正,或急功近利,或偏狭障碍,你就是吃了天王保命丹,也是隔靴搔痒,不通天道阿。”
众人连声答应,那云生把大家引上山后的一条小路,渐渐的,转过几道山坳,小路就到头了,大家拨开荒草,勉力前行。那云生指指点点,不远处,连片的树林郁郁葱葱,看上去同其他山区没什么区别,谁也想不到,那里竟是一个人隐居三十年的去处。谷丁仔细看着这片林地,半晌才点头称奇,那云生见他略有所得,微微一笑:“京城来的先生,您要是看明白了,不如进去走走。”谷丁道:“看上去像似按《黄帝阴符经》的内容阵列,我闯闯试试。”说罢抬腿过去,接近了树林边缘,看了看方位,从生门方向入,片刻消失在浓密的树林中。
大家等来等去,过了五分钟,谷丁却从休门方位钻了出来,满头松针,裤腿上还沾了不少苍耳草籽,很是狼狈,见了大家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谷小影从没见过父亲对迷阵这么束手无策,不觉皱眉。那云生缓缓道:“先生可曾忘了,里面主人是女性,阴阳互转,不可按常理破解阿。”谷丁一拍脑袋,从景门方位重新进去,转了好半天,突然一声惨叫,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跑到树林边,只见里面黑黢黢的,草木之密大异寻常,不按一定规矩行进,根本连步都迈不开。这时谷丁跌跌撞撞又从伤门而出,额头上被树枝抽了个血槽,鲜血淋漓而下,谷小影连忙过去用手帕擦血,谷丁道:“不碍事的,不碍事的!这个主人还真是玄妙呢,我甘拜下风!”那云生颔首道:“何止是你,就连我参祥多时也是无法破解,若不是当年她领我走了几遭,又如何能送东西进去啊,才女,奇女!”
谷丁认输,不再尝试,那云生缓步向前,拨开长草树枝,左弯右绕,登坎过沟,忽而西北忽而东南,大家直走得迷迷糊糊,早已辨不清方位,猛地听那云生道:“到了!”不觉眼前一片开阔,只见团团树丛之中,竟有一片平地,绿草茵茵,茅舍简朴,几畦青菜长势良好,一片小小池塘接了一管山泉之水,此进彼出,颇有灵韵,比图库垒更胜一筹,真似神仙所在。那云生朗声道:“万娇,万娇,你看谁来了?”
半晌没有应声。那云生走到茅舍前,又喊了几声,还是没人答应。“这是怎么了,有些日子没来,难道她出去了不成?”那云生摇头自语,轻敲房门:“万娇,在屋么?我可进来了!”还是没人应,只见午后斜阳照在这片小地上,处处灵动,生机无限。
那云生推门而入,不觉阿了一声,大家连忙跟进屋去,只见一张小炕上缩着个身影,脸向墙里一动不动,叫也不应。难道……大家不敢想了,纷纷上前探视。
子午相交(46)
那云生探了探董万娇的鼻息,吁了一口气。董万娇气息绵长,虽弱但不急不缓,不似有病在身,只是正常老年人的一种体态。他轻轻拍了拍董万娇的肩膀,老人悠悠醒转,似作了一个百年长梦。见是那云生和几个陌生人,缓缓坐起来,那云生扶住她要把鞋递过来,董老太遥遥手自己穿上。
“你带来客人了。”董老太的声音异常平静,但并不苍老,仿佛一个中年妇女在讲话。“是,你起的卦,应了!”那云生一指于鹏,董老太脸上有些泛红:“噢?那来的是鹏儿了,鹏儿?鹏儿过来。”于鹏走上前去:“奶奶。”“哎,这么多年了,大小伙子了!后面,是你媳妇?”“不。不是,我媳妇在省城没过来。”“噢”谷小影直听得满脸通红,谷丁也浑身不自在。
“来,都坐都坐。”董老太让座给大家,茅舍里有一套白木桌椅无油无漆,粗而不糙甚是方正,似老太亲手打做。大家落座,董老太拉住于鹏的手坐在炕沿上,心情难掩激动,星点老泪略现眼中:“三十年了,我就等于家出这么个人物,来改一改运势,这个局,终究是破了阿!”“奶奶,有什么我能做的么?”“顺天道,行人道,取法自然,自有你的好处。”董老太说得大家迷迷糊糊,这时她起身到炕头的木匣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红布包来。
“这个物事我要给你,一来这是你们于家的传家宝,二来,它能救你于危难,度过一劫。”说罢一层层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玄黄色的石头,二分硬币大小,半圆不圆,略显粗糙,于鹏接过去,他看不出这块石头同普通石头有什么不同,拈起来掂量一下,却沉重异常,似金如铁。“这是‘女娲石’,你家祖上就是这么叫她,但无实据可考,老辈人讲里面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一直参谋不透,只觉得她能谐风调雨,顺理通道,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当年你爷爷看不上这些东西,一会说是‘四旧’,一会又说是封建迷信,总想把她毁了,我看了心疼,走得时候就带出来了。还有一件传家宝,我觉得是不祥之物,后来听那先生说你叔叔拿去了?”
于鹏掏出月骧给董老太看:“就是这个,是从那块石头中出来的。”董老太边看边摇头:“鬼斧神工,却来路不正,其型不妥,等弄清来由,把它好好安置在妥当地方吧,千万可别带在身上。”于鹏点头,猛然想起叔叔临死时手中的纸条,问:“我叔叔以前来找过您么?”董老太一点头,低头不语。那云生接过话去:“你叔叔来找过的,有几次还向我打听,我当时很想引他来,可是你奶奶说时辰未到,无论是谁也不能解开这个局,即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我就一口咬死你奶奶失踪,你叔叔很失望,好像知道我不肯告诉他一样,就走了。前几天听说他去世了……唉~~”董老太滴下两滴老泪,道:“这么多年,我没图别的。当年要不是为了帮你爷爷治理家乡,我才不会嫁那个浑人。他是拗不过来了,你们还可以!记住,以后做事,千万不要违了天道,违天道是要遭天谴的!”
“是!”大家同声应和,等董老太下文,可是半晌无语,大家一看,董老太端坐炕头,面露微笑,体态祥和,三魂七魄竟遨游鸿蒙去了!于鹏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泪流不止,那云胜不死心,探探董老太鼻息,半晌摇头道:“幽居三十年,就盼着一天,真是等得灯枯油尽呐!”说罢深深鞠躬,半天不起,大家也纷纷鞠躬行礼,无限敬佩这个奇女子。
那云生回村叫人来,想把董老太遗体运出这片迷局树林。此刻人已不在,再无秘密可言,大家只想把董老太好生安葬,谷丁心中一动,拉住那云生悄声道:“我看此地风水绝佳,何不将东老太就地葬于此?”那云生环顾四周,拈须道:“嗯!是这么个理儿!”于鹏凑过来道:“把我奶奶葬在此地我没意见,可我想把爷爷的坟也迁过来。”谷丁纳闷道:“你爷爷生长在下角村,把阴宅迁到外村,妥么?”那云生拈须想了想,一笑道:“后生悟性不错,迁过于飞的坟来,用董万娇的柔气来破他的煞气,此谓阳间分歧,阴间和合,二位老人也能和谐了。”
大事已定,着手董老太穿寿衣打棺木去镇上订石碑。棺木所用材料是迷局树林的经年老树,又将树林破了个缺口,一来是按那云生意思形成含而不露的绝佳风水,二来是为迎接于飞的棺木。图库垒上下老少砍树的砍树,钉棺的钉棺,做寿衣的做寿衣,忙而不乱,没人邀功请赏,没人流露疑惑,仿佛去世的是自家长辈。于鹏等人慨叹,两村相距不远,民风却如此悬殊,真是天道养人。为了不耽误下葬时辰,那云生带于鹏等人去下角村起于飞的遗骨,老人甚是慷慨,将自己十年前打就的一具柏木棺材让给了于飞,于鹏感激不尽。
来到下角村后大松树遗迹,只见山形险恶,恶水环绕,松树根基已经被刨成了个丑陋的大坑,甚是突兀。那云生指导大伙作了些迁坟的仪式,然后挖开于飞墓穴,一看,里面湿粘不堪,异味扑鼻,尸骨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挖坟的围了手巾在口鼻,用白酒冲手,然后起出于飞遗骨放进棺材。下角村连围观的村民都没有,只是探探头又缩回了土坯房,他们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于百泉老人原指望跟大伙解释一下,现在连口舌之功都省了。然后大伙哼呦一声起杠,十来个人轮番顶杠抬棺,于鹏一直在最前面,谁换也不下,三十里山路行得甚是艰难,不多时就大汗淋漓。
三日后,择吉时,大家将二老合葬,于鹏披麻戴孝,作为唯一的后人长跪不起。他在墓穴前慨叹自己命运,慨叹家人的早逝,慨叹刚刚寻找到唯一的亲人却又立即阴阳相隔,在苍凉的唢呐声中默默垂泪。仪式毕,大家搀扶着有些迷迷糊糊的于鹏回村,天上下起蒙蒙细雨,空气中弥漫着田野的芳香,大家觉得似乎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正在走入另一个全新的境界。
快走到村口的时候,啪!于鹏的皮鞋突然扎开一个二寸多长的口子。这是优质牛皮鞋,无论如何不会坏到这种程度,他看着鞋发呆,那云生和谷丁却微微变色,也许,这是一场意想不到灾难的征兆。
子午相交(47)
回到那云生的家,谷丁要起卦问问吉凶,那云生拈拈胡须道:“老弟,不是我阻你,有道是善易不卜,善卜不问,你虽精于此道,却拿它当作一门学科来钻研,有道是天道不可问,不可知,翻来覆去的起卦、问卜,只怕……”谷丁摇头一笑:“老人家说的是,可我不是修身养性之人,做学问在先,照顾自己在后,不论上天对我有何惩罚,我也会一直研修下去。”那云生颔首不语,谷丁于是掷钱起局,卜了一卦,脸色微变,是大凶!那云生也瞧出事情不妙,二人对视片刻,同声道:“下角村!”
雨越下越大,从毛毛细雨到瓢泼大雨,于百泉老人跑在前面,于鹏紧跟其后,谷丁父女和小胡子还有几个图库垒的青壮后生也紧跑慢跑。三十里山路行得跌跌撞撞,不停有人摔跟头,个个裤腿见泥,到了下角村地界,嶙峋的石头更加湿滑,谷小影腿软得走不成路,于鹏过来和另一个小伙子把她架起向前赶。天象漏了一样拼命下雨,不时将浮土冲开,形成一条条地表径流。山上山下灰蒙蒙一片,水和雾气交织在一起,大家跑下五道岗,下角村遥遥在望,那只山上突然牛吼一样,轰轰的声音方圆数十里清晰可辨。
是什么?野兽?山洪?只见一条灰色的巨龙裹挟着砂石泥土和灌木从下角村的后山上奔泻而下,是泥石流!
“快!快喊乡亲们出来!”于百泉好像说给自己听一般,拼命跑起来,一眨眼就把大家落出好远的距离。他进到村里,从第一户家门敲起,没人应,又是第二家,好歹有几个懵懵懂懂的村民出来观瞧,只见巨大的泥石流像倒悬的利剑从山上直插下来,势不可挡,大家像没头苍蝇一般东跑西撞没个方向,泥石流眨眼就到了山根,填满了大松树旁的水池、树根大坑和于飞原来的墓穴,轰隆隆流进村子,只听乒乒咚咚,草房、土坯房纷纷倒塌,全都陷进越滚越大的泥龙之中,个别瓦房勉力支撑,终也坍塌不见。小广场上的切诺基像玩具一样被掀翻,瞬间被吞没,小胡子哎了一声,似颇为心痛。
谷丁停下脚步拦住大伙:“别进去了,来不及了!”大家心知肚明,此刻谁也救不了村民,不仅如此,自己性命也难保。于鹏发一声喊:“快跑,泥石流跟过来啦!”众人转身拼命向来时方向奔跑,身后巨响不断,泥石流三下五除二就把下角村完全吞没,连同那些走投无路的村民们,可怜热心肠的于百泉老人也葬身其中。泥石流余兴未减,裹挟着大量的“战利品”发出牛吼般的恐怖声响,向大家拼命追来。“上山,快上山!”谷丁指挥大家向五道岗山上跑,哪知另一条泥龙猛然出现,气势汹汹拦住去路,眼见两条巨龙就要合流,实在没地方跑了。
“那里,那里呀!”谷小影突然指着一个方向尖叫起来,大家循声一看,是于飞当年挖了一半的山洞,此刻别无选择,大家撒腿奔去,越过山洞口堆积如山的石块瓦砾,一个跟着一个鱼贯而入。最后的人刚进去,两条泥石流就砰然会合,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溅起的泥浪足有丈把高,像一列狂野的火车从山洞口经过向前流去,好在洞前堆积了无数的石头瓦砾,能挡一挡,但泥石流不断加高、变粗,伴随着隆隆巨响不断冲击这条不可靠的堤防,终于漫过了,大家连忙向后退,好在里面深有十多丈,泥石流一时进不到这么深。但粘稠的液体不断淤积,淤积,终于,洞口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他们被活活封在山洞中。
黑暗中,一只手猛然抓住于鹏,那只手绵软略有些冷,是谷小影。于鹏紧紧握着,没人说话。十几双眼睛瞪着黑漆漆的前方,听头上脚下的震颤和泥石流示威般的吼叫。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的,外面安静下来,于鹏试探着延洞壁前行,没走多远,脚下就是粘稠的泥桨,越向前越多,他感觉到不远处树立着一堵厚重的泥墙,再走几步,泥浆深可及膝,似乎前面就是瓦砾堆,于鹏顶着泥浆拼命靠过去,使劲将面前的泥浆向后拨,但刚拨了一点,又有大量泥浆涌过来,差点把他冲倒。跟在后面的一个土库垒后生连忙扶住他。他们不敢挖了,再挖,泥浆会冲进来把剩余的空间全部占满。
这个山洞救了他们,也毁了他们。
谷丁大致估计着山洞的体积,想算算里面的氧气到底能用多久,一个后生按着了火机,他连忙让熄掉。其实大家不用看也知道,山洞别无出路。“哎~”不知谁叹了口气,黑暗中有的坐在地上,有的靠在石壁,谷小影摸索着拿出手绢给于鹏抹手上的泥桨,因为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抹没抹掉,她越抹越慢,终于把手绢一丢,抓起于鹏的手,二十根手指交错在一起,惶恐不安地寻找着对方,体会着对方。忽然,两对慌张的唇撞在一起,于鹏被突如其来的吻震了一下,但没有后退。
唯一的光亮,是谷丁的防水夜光表。他一直在盯着时间,静静地盘算着,思考着,甚至想到如何留下比较有价值的遗言,两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山洞中的氧气越来越少,大家感到胸闷,气短,燥热不堪,后生们纷纷解开胸前的衣扣,有的干脆脱了外衣光起膀子,谷丁叮嘱大家节省体力,尽量少说话,少动作,于是连续的沉默统治着黑黢黢的山洞,没人说话,只是偶尔有咳嗽声,叹息声。
三个小时头上,外面忽然有了声音,好像很多人在说话,还有践踏泥浆的哗哗声,大家来了精神头,于鹏凑近洞口大声喊道:“我们在这里,快来人!”外面含含混混地一个声音道:“我……知……救……等着……”于鹏实在听不清楚,足见外面泥浆的厚度。大家不再慌张,静静地等待着,企盼着,可是半晌,除了践踏泥浆的声响和一些其他杂音,洞口始终没有光亮透进来。外面的说话声越来越焦急,有催促,有牢骚,还夹杂着呵斥,但动作似乎明显慢了下来,不知道是体力问题,还是方法不对。
怎么了?难道外面的人束手无策?大家感到越来越憋闷,山洞里的氧气已经不多了。
子午相交(48)
于鹏再次贴近洞口和外面联络,突然,上面的挖掘声音一下子都停了,片刻,十几个喉咙齐声大喊起来,这次大家都听清了:“快闪开!退到里面去!”喊声持续了一分钟,于鹏连忙带大家退进洞子最深处,喊声停了,然后是十秒钟的静寂,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洞口豁然开朗,泥浆碎石到处乱飞,好在他们退得够远,没有伤到。爆炸过后,洞口被炸开一个一米见方的窟窿,硝烟散尽,几个面孔凑在那向里面张望。
大家跑过去,拨开泥浆接近洞口,于鹏看清了,为首的是那云生,还有图库垒的后生们,九死一生,大家喜极而泣,那云生笑了,指挥大伙把他们一个个从洞里拖出来,由于洞口狭窄,但凡拖出来的都变成了泥猴,大家互相看着,不禁破涕而笑。环顾四望,整个下角村全部埋入一片乱石滩下,昔日景物全部消失殆尽,又纷纷摇头叹息。此时雨过天晴,夕阳投在山间田野,残红未尽,亡魂无归,无比的凄惨。
“你们怎么……”于鹏抹一把脸上的泥水,那云生指着身边的一个陌生人道:“没有他,我们怕是挖不开这洞子了!”于鹏看去,那人似乎就是前些时候独自去下角村的那个身影,但是那面貌,那神态,好像又在别的地方见过。那人把帽子一拉,作了个睡觉状,于鹏猛然想起,在从丹东到省城的火车上,那个和他一起看到鬼的人,他一拍脑门,那人微微一笑,点头不语。
那云生道:“我们知道事情不好,匆忙赶过来,谁成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连工具都没拿,你瞧这泥这石头,靠我们的双手挖一天也挖不完呐。要不是这后生用个手榴弹……”“手雷。”那人提醒道。“对,手雷,用它一炸,你瞧……”那云生更正道,指指崩得四散的碎石瓦砾,感激不尽。那人过来一握于鹏的手:“我是许建!”于鹏自报家门:“于鹏!”那人一笑:“我知道你,有话慢慢说,还是,先回图库垒吧,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你实在不该露面!”于鹏听得莫名其妙,又分明感到这个人对他知根知底。
那云生一挥手道:“出了这么大事,真是老天所为。还是先回去,小九子,你辛苦辛苦,去镇上报告一下,让他们来这儿看看。”“哎!”一个后生应了,绕开泥石流的遗迹向榆树钱镇走去。大家衣衫不整,泥水满身,但都为保全了性命而庆幸,在夕阳中慢慢走向图库垒。
回到图库垒,家家姑娘媳妇抢了泥浆衣服去洗,大家都换上村民的粗布衣褂,相视而笑。当晚,谷丁和那云生同睡一炕,二人又是交流易数,又是慨叹世事无常,过了半夜还没睡。谷丁望着天棚发了一阵呆,那云生以为他睡了,翻身正要睡,只听谷丁幽幽道:“下角村按说风水也还凑合,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凶事。”那云生叹口气道:“还不是那个于飞,砍了树,又挖山洞,破了风水。”谷丁想想,说:“我看了那个村子的走势,后山山形虽险,不致发生什么灾祸。不过砍光了树,山皮自然风化松动,如果从地质学来讲,这可是引发泥石流的很好条件。不过,最关键的一点不在山上。”那云生听谷丁解释的角度很新奇,支起上身追问:“那在哪儿?”谷丁也支起上身:“关键,是在那棵松树哇,那棵树根系发达,固土有方,算是整片山势的一个重要支撑点,有它在,山就不会动。”
“是啊,树不在了,风水也就变了。”那云生长叹一声,他还在为下角村村民的灾难而惋惜。“从风水来讲是这样,从地质学来讲,失去了这个支撑点,就等于没了门户,加上山上没有草木,遇到暴雨,整个山皮就再也支撑不住而滑脱,就像今天的泥石流哇!”那云生道:“都是村民砍伐无度,那棵松树死的也冤枉,但是死了也不应该砍,砍了也别除根,下角村这次可真的是自绝活路!”谷丁也一声长叹,那云生赞许道:“谷教授博学多才,不仅能从古人易数来讲解地理,还能学贯中外,从科学来理解,难得,难得。现在做学问的非此即彼,门户对立,像你这样兼顾古今实在太少了。”谷丁谦虚了一下,那云生又正色道:“不过易数可学不可破,总是拿来问卜,只怕不妙,日后谷教授也当收一收了,别为了学问搭上命数。”谷丁连忙谢过。
于鹏和许建同住一炕,许建话语不多,只是告诉他,自己是国安部门的,最近接了一个调查任务,牵扯到于鹏和他的家人。其实于鹏在丹东就已经暴露了身份,许建请示了上级,经过协调,公安部门才没有对其进行抓捕,他的一路跟踪,于鹏等人竟毫无察觉,如果不是遇到泥石流灾难,他急中生智用手雷破解,现在大家还蒙在鼓里。于鹏为自己的自作聪明感到脸红,看来在行家面前,还是太嫩了。许建问于鹏要月骧看,于鹏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许建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好久,没说什么,交还回去。
为了避开榆树钱镇对附近的调查,大家在图库垒多住了几天,终日乡野茶炊,美哉乐哉。等到风头一过,于鹏拜别祖父祖母的坟茔,又同图库垒乡亲依依道别,短短几天,他已经爱上了这片富有灵气的土地,颇为不舍。乡亲们将于鹏一行一直送到去榆树钱镇和下角村的岔路口,于鹏向故乡深深鞠躬,那里已经是一片荒原,了无生气。于鹏暗暗发誓,一定要把爷爷当年对大自然的造孽洗涮干净。众人挥泪而别,许建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卫星电话招来了一辆越野车,大家登车支驱省城。
路上于鹏和马宽通了一次电话,马宽说案情有了新进展,怀疑对象扩大到史志办的王主任,要他尽量潜回省城,可能需要于鹏的帮忙。于鹏看看许建,许建一笑,做了个放心的手势,但不让于鹏说出自己。于鹏又好气又好笑,他觉得马宽这哥们太够意思了,可是这当儿还要瞒着他,让他担心,真是有些对不住。
回到省城,还是住在开发区的小旅馆,许建不等于鹏安顿完毕就走了,也没留电话。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于鹏也不好说,只好傻笑掩饰,谷小影不满,掐了于鹏一把,二人都闹了个红脸,谷丁一耸肩,装傻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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