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rockline(不系舟)
整理人: chocho.1(2003-07-11 10:07:1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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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象那个谁说的,“我学习文学理论时,总是溜号”。除了溜号以外,我的另一种状态是不以为然(少年气盛吧)。我可以把修辞弄得还象那么回事儿,可是我的现代汉语成绩却比古代汉语差很多。我总认为语法啊什么的是强加在汉语中的,在英文句子中分析主谓宾要比在汉语句子中容易得多。
关于文学理论和文学创作我也觉得:创作冲动要比文学理论重要的多。一部或一篇好的作品总是被想要表达的冲动支配着,决不是因为要实践某一种创作理论。当然也可能有例外。詹姆斯·乔伊斯在他的《尤利西斯》中,恶作剧般地在每一章节中模仿一种文体,从罗曼蒂克到戏剧一直到语无伦次的梦呓,这与其说是要试验各种文体的表达效果,不如说是要证明:内容要比表达方式重要的多。所以,当戴维·罗奇也将这种方式应用到他的作品中的时候,就让人觉得轻浮了。
我们说《红楼梦》是一部通过家庭琐事深刻展现社会风貌、展现封建社会生活的各个侧面的百科全书式的作品,但这并不是说我们可以在一本八十回的著作中得到一切我们想要的。因此,如果说某种创作手法在《红楼梦》中没有得到体现,那是不足为奇的。这么说似乎毫无意义,但这的确是当我们要向《红楼梦》索求一切时必须首先想到的。
通过人物性格的发展来展现人物的多个侧面这一西方经典文艺理论,对于人物形象塑造来说,是创作某类作品时需要的,但不是必需的。根据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的不同,作者可以也只能采取不同的表现手法,既可以是一个断面的展现,也可以是全程的追踪,视作者的表现方式和内容而定。是否要随时间推移而使人物性格有所发展,是做文学评论和总结创作理论的一个方面,但不是评论作品优劣的标准。
实际上,就文学作品而言,人物性格的发展,与其说是一种过程的描述,不如说是展现人物多个侧面的一种手法,除非我们要专注于一个人物,从其成长历程中阐述我们某种观念,否则我们完全可以用其他手法,表现出这个“人”为什么这样。尤其当我们想要用一种娓娓道来的方式讲故事,而不是用跳跃式的描画心理的时候。
我觉得中国的文学艺术,其实更惯于采用一种脸谱化的方式,表达某种思想,从一种简单化的观念中,由读者以自己的人生阅历,具体出一种形象。这与西方从具体到抽象的思维方式有些不同。就象《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我们硬要说他是封建家庭那个典型环境中成长的必然反叛也未尝不可,但总不及说他是作者由个人经历而产生的思想的一种体现那样自然。所以我们虽然明知道贾宝玉是不存在的,但我们还是要相信他,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接受作者想要告诉我们的东西,体会到作者心中深深的愤懑。所以,我们看小说了解人物的时候虽然在从具体到抽象,可是一旦我们了解作者赋予这个人的思想意义的时候,我们却是在从抽象到具体地重新认识贾宝玉这个人,从而得到一个完全不同于我们最初看到的那个沉溺于绣窗风月的女儿气十足的娇弱公子,而感到他身上具有的力量。这就如同我们在看京剧时,先看一个白脸就知道他是个奸臣,然后我们再从剧中了解他具体奸诈到什么程度,而这种体会是随着我们阅历的增长逐步加深的。曹雪芹也是这样,他只跟你说:这个人生下来就抓胭脂,天生就是个“正邪两路”来的。而我们虽然也可以分析说是因为祖母的溺爱,养成了他怪癖的个性,即所谓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可是仔细想象,这到底是我们强加上去的,还是作者告诉我们的?把心理学中的青春期的反抗之类的东西用到贾宝玉身上总是不伦不类的。中国人这种脸谱画的方式是否有意义?比起西方发展了几千年(如果从亚里士多德算起)的文艺理论来是否还只能算是处于原始状态?这个就仁者见仁吧,中国人钱太少说话也不硬气,骑驴看唱本儿咱们走着瞧吧。
如果说展现人物性格的发展,只是展现人物多个侧面的一种手段。那么尽管《红楼梦》没有更多的“性格发展”的文笔,但它在展示人物不同侧面方面仍然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这一点从凤姐、尤氏三姐妹这些形象上面不难看到。我们用不着了解尤二姐是怎样开始堕落的也能理解这个形象的发展,知道象她那样善良的人不会永远甘于堕落,也知道象她那样善良的人已经堕落了不会有好结果。但这些却似乎不是作者告诉我们的,而是我们顺着作者的文笔,以我们自己对生活的体验,得出的结论。就《红楼梦》来说,作者这种白描式的手法,比起西方文艺理论中那种种“奇技淫巧”来,就我这个中国土包子看,反而更成功。当然,这要放到中国的文化背景中去。关于东西方文化的不同,不在这里多说了。
其实说到人物性格的变化。如果我们硬要在《红楼梦》中找的话,也不是一点都找不到。关键是,中国人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的性格可能有一个成熟的过程,但是很难改变的。就象林黛玉,她小的时候口吃伶俐,又带点“尖酸刻薄”,长大了还是一样的嘴里不肯饶人。但是看看丧父前的林妹妹,例如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 探宝钗黛玉半含酸),再看看十六回后的林黛玉,我们真的感觉不到这其间的不同吗?当然,这种意义上的性格发展,按西方艺术理论,可能是不足的,萌芽中的。但考虑到中西艺术理念的不同,考虑到欣赏角度的不同,在一个以创造意境为最高宗旨的文化传统中,《红楼梦》中的那些艺术表现方式,就他所表达的内容而言,已经足够了。而且我愿大胆断言:如果中国文学想要有一天获得世界的真正理解与承认,那一定要在继承《红楼梦》留给我们的艺术遗产基础之上,当然,那也需要西方人真正理解中国人的思想和文化,如果这种文化在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还没有完全被西方人洗去的话。
回过头看看觉得好笑,写论文的要点是要摘引别人的观点,可是我总是把别人的东西顺手拈来成自己的,根本记不住它的具体的来源,就这样居然也能给人讲讲文学理论:-)确实够大胆的了。所以能凑成这篇是因为以前想写点“宝玉这个形象是作者的创造而不是生活必然”这一类主题的东西。我也觉得自己说得不太经得住推敲,毕竟这不象评论人物,无论怎么坚持自己的观点都没关系。想要说服人需要严密的逻辑和扎实的理论基础,这些我没有。谓愿各位看过之后能笑得开心点,撇嘴的时候也别用力过猛,我就算成功了。
----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知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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