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hinji923(秋夜凉风)
整理人: supraboyqd(2003-06-30 23:45:5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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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第二天一醒来,我就找到父亲问这幢房子的前主人的消息。从父亲处得到的消息是,我要找的人是吴庆忠,一个年届中年的男人,似乎没有妻女。我回到房间后把资料全部写了下来,然后就对他的名字出了神。吴庆忠。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应该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我给你他现在的地址吧。”清儿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今天她把头发束起了,露出了纤细的脖子。雀溪镇开明街32号。所在的地区离我住的地方并不远。我回来的时候经过,因为名字很好听所以留意了一下。是一个日趋繁华的城镇。有了地址,应该不会难找。
“我们什么时候去。”清儿说完地址后问我。
“明天。”既然知道了地址,我希望能够尽快找到他。我开始有些迫不及待了。清儿要找的人到底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吴庆忠的形象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和他平凡的名字形成极大的反差。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只是眼前的他面色苍白,满眼红丝,而且看着我的眼神极不友善。他的状态似乎是我半夜把他吵醒了。我下意识的看了看腕上的表,确信是早上九点之后才开口说话。
我说自己是他以前房子的主人的身份,然后告诉他我想问他一些关于房子里的一些无法理解的奇异现象。这是清儿和我在前一晚商量好的借口,确切的说,是清儿的主意。其实这也不算是借口,事实上我的身份是真实的,而且我能看到清儿也确实是“一些无法理解的奇异现象”,只是我不知道他会给我一个怎样的回答。在我说出口之前一直怀疑他是否能够理解我所说的话,而不是把我们当成疯子拒之门外。可是在我说完后,他的表情告诉我清儿的建议是正确的。他原本苍白的脸此刻看来更是毫无血色,看样子我所说的话中某一个字眼让他深受打击。
他很快打开门,看着我说:“你们进来吧。”我连忙转过身,身后除了清儿,没有其他人。我确信他说的是“你们”,那就意味着,他看得到清儿,他可以看见我身后的清儿。清儿此刻的神色颇为复杂,有些震惊似乎又有些喜悦。我相信我的表情肯定也是很奇怪的,以致于他盯了我很长时间。
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始我们的交谈,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清儿找他的目的。清儿上前一步,对他说了一句话。他的脸突然有了血色,而且青筋毕露,他显得很激动。我不知道清儿说了什么,因为她的发音很奇怪,平缓而且无停顿,就像一条柔软的棉绳。吴庆忠会对她的话产生反应可见他们能够交流。
我想他们之所以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交谈是不想让我知道他们交谈的内容。我故意把视线从他们身上拉开以示我无意偷听,这时我才发现离我不远处的茶几沙发和周围的地板上到处都是空的啤酒罐子。他眼里的红丝应该是经常酗酒的结果。我好奇的瞥了他一眼,这样的一个男人,是什么原因让他依赖上酒精呢?
我继续环顾四周,他和清儿的交谈还在继续。吴庆忠的声音已经非常激动了,我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看他的神情和说话的语调,他似乎和清儿在说一件什么事或者是东西。而且他在极力否认着什么。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我没有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任何使我感兴趣的东西,除了一个没有相片的相框。我很奇怪为什么他的书桌上会放一个没有相片的相框,我走进细看的时候才发现相框做的很精致,四周是精美的花纹或者是某种图腾的装饰,可是我看不出来它的材质。根据相框所呈现的颜色和光泽,我估计是木制或是某种金属做的。我刚想拿起相框仔细看看时,吴庆忠突然大声的喊了起来:“你干什么,谁允许你动我的东西的!”清儿也朝我这边看过来。我的手垂在半空,变得很尴尬。“你们走,”他接着说,“我不想在谈了,你让他们来。”说罢摆了摆手,让我们离开。
我看见清儿的脸有些红了,连忙走过去,想把清儿拉了过来,可一伸手扑了个空,才想起我和她没有办法接触。我总是会忘记她和我之间存在的空间限制,也许潜意识里我一直以为清儿应该是和我一样的吧。“我们走吧,清儿。”我有些着急的想带清儿离开,我觉得吴庆忠的粗鲁行为让清儿受到了委屈。清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吴庆忠已经转过身去,背对我们了。
我们只能离开。我不知道清儿和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清儿的情绪很低落,回来的路上一直没有说话。我想到吴庆忠最后说的那句话:“你让他们来”,“他们”会是谁?我偷偷看了一眼清儿,她一脸忧戚。
在我生活的那个地方,有一个神秘的组织。那儿几乎所有的人都有可能是这个组织的成员。清儿在向我叙述的时候,甚至都无法说清在组织有多么庞大。政府的职能几乎行同虚设。
我当时直觉的反应是这个组织肯定和她所说的“长老”有关。在清儿后来的叙述中我了解到了更多关于她那个组织的情况。组织的最高级领导几乎无人见过,而且组织里关于刑罚的严重让所有人在执行任务是提心吊胆。清儿关于刑罚的内容我不得而知。就凭我询问她关于刑罚的详情时,她一脸的茫然,我感到一阵心寒。是怎样的惩罚,才会另一个人不知如何说起?我不忍心看到她这样,忙把话题扯了回来:吴庆忠最后提到的‘他们’是否是指这些组织的人呢?清儿的回答肯定了我的猜测,可是同时她的回答也给了我很大的打击:“我也是组织的一员”。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和往常一样轻柔,而我仿佛被雷击中般惊骇。我无法相信这样美丽的清儿也时刻面临这样严重的刑罚。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我看见她忧伤的眼睛。她的眼神透着一种很绝望的坚决。我非常不喜欢她现在的这种神态,连忙把话题岔开,问她为什么总是会无缘故的消失。她回答说是因为她还无法自由控制空间转换术。我想要求她解释清楚些,可她似乎很不愿意,只是敷衍着。中国古代的巫术也有涉及空间转换方面的,但我始终认为那只不过是一种幻术。清儿所谓的空间转换术会是什么呢?
《四》
离开吴庆忠的家后,清儿很快也消失了。我知道她又回到了属于她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是怎样的世界?我的脑子几乎一直都是在运转的,除了睡着不做梦的时候,即便是停止的运转了,也是停止在我关心的一件事情这样的平面上的。而关于清儿的事,是我最近经常停留的平面。清儿这样的人会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我又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我以为她很快会回来,可是整整一个星期过去了,依然不见她的踪影。她又消失了。周围的纷扰在清儿离开之后都凸现出来。
我的工作状况还不是很理想,而父亲的日益衰老这一无法回避的事实让我有种难以名状的酸楚。生活如果只是这样,延续一个又一个类似的白天黑夜,酝酿一种又一种类似的情绪,感叹再感叹之后,我们还剩下些什么?
我不是一个好奇的人,这是我的缺点之一,但我安于有这样的缺点。清儿的再度消失除了让我多了些思念,我几乎完全忘记吴庆忠这个人。可是事情偏偏就这么奇怪。我与公司的同事在极偶然的情况下聊起公司的发展史,才发现现任公司的老板吴晓竟然是吴庆忠的堂弟,而且他居然还是公司的前任老板。公司里老一级的员工似乎都很佩服他,说他如何如何让公司在数度的危难之中重新站起,如何让公司具有现在的规模。只是,在三年前,他突然消失了一个月,回来之后就让他的堂弟吴晓接管了公司。
自从知道吴庆忠的身份之后,我开始留意关于他的其他的情况。也许是因为公司所有的同事都很佩服这位前任老板吧,我很轻易的搜集了关于他的很多资料。但这些资料都是重叠的,不外乎是他在工作中如何努力,对待员工如何好。却几乎无法得知工作以外的他是怎样的生活状态,关于他的家人更是知之甚少。可是所有的人又都知道他很疼爱他的妻子,而且这个被所有的女同事所羡慕的女人却从来没有在公司出现过。我想起父亲跟我说起的这个人,又似乎是没有妻子的。那,他极疼爱的妻子又去了哪里?
我开始对于吴庆忠这个人产生好奇,我虽然不知道我到底希望知道怎样的结局,但我相信所有的事情应该和他消失的一个月有关联。
正在我迫切想知道答案的时候,清儿再次出现。可我并不感到欣喜,因为她的身边多了一个满脸严肃的男人,而且我很明显感受到他的不友善。我直觉的反应他应该就是吴庆忠所说的“他们”。我看了看清儿,她看上去有些尴尬。他们交谈了几句后,不知什么原因,男人似乎很生气的走了,确切的说,是消失了,留下清儿满脸通红的呆在原地。我开口问她刚才离开的男人的身份,她看了看我,说是长老。我突然想起,那应该就是清儿在得知我可以看到她的时候说的那个长老吧。我一直以为会是一个长须飘飘的老人,没想到这样年轻,而且英俊。我刚想跟她确认我的猜想是否正确,可是她看我的眼神让我无法问任何问题。很难确切的知道她明亮的眼睛想传达什么讯息。
在我呆呆地停顿了几秒之后,清儿打破了沉默。她缓缓地告诉我:“我们已经找到要找的东西了。”
我楞了一会,然后直觉地反问她:“你们在找什么?”问题一出口我又有些后悔了,因为她不见得会告诉我这些。
“我们在找我们掉在这里的东西,昨天长老已经知道它在哪里了。”果然,她的回答依然没有解除我心中的疑惑。
“那,你们拿到了吗?”
“没有,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看着她满怀希望的目光,没有办法拒绝。可是如果我知道这件事会对我周围的任何人带来不可弥补的伤害,也许,我当时会拒绝。
清儿的要求很简单,却让我有些为难。她要我取的东西竟然是我去吴庆忠家时看到过的看不出质地的相框。我才明白原来清儿和我上次去吴家时,可能就是向他要那个东西的。可能吴也是和我一样能够接受外来信息的人吧,甚至可能比我的能力更强些,所以才能和清儿交流。我猜测着。清儿说那是他们掉在这个世界的东西。那么,这到底会是什么?它有什么重要性要让他们不得不取回呢?我把问题全都想清儿提了出来,大有得不到答案不会帮忙之势。
“那是我们的人留在这里的东西,我们自然是要拿回的。”清儿开始回答我的问题。
可是如果这东西仅仅是一个相框的话,“他们”会那么重视而要取回吗?我在心里想着。突然有某种线索从脑子里蹦了出来,我脱口而出:“那是什么?空间转换器?”
清儿笑了,说:“你小说看多了吧?那是我们的信仰。”
我有些尴尬,可是更加疑惑了,难道他们的世界也搞器物崇拜吗?
清儿见到我的窘态,便继续解释:“这和你们的器物崇拜不同。这是一种仪器,会吸收来自任何生物的强烈的意念,由此会产生形象。在我们那里,把它称为信仰。”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糊涂了,信仰对于我而言,只是一种很空的意念而已,在清儿的世界竟然会有具像出现。我突然想起吴庆忠满是疲惫的脸。
“那,如果强烈思念一个人的话……”我说的有些不确定。
“被思念的那个人会经常出现,但………”清儿接下去说,“但是,出现的情景不是从前的,而是现在的。”
我再次震惊,如果吴很爱他的妻子的话,必然会因为对她的思念而是妻子的形象经常出现,而他是看到了什么,才会那么痛苦以致于要借酒消愁呢?这只有吴自己知道了。
《五》
尽管我先前想了各种在“偷”相框的时候可能遇到的情况,可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去吴家的时候是晚上十点中。而吴已经喝的滥醉了,客厅到处可见空的啤酒罐。我静等了一个小时,发现他谁着了,才从窗户里爬了进去。他似乎没有想过小偷可能光顾他的家吧,窗户竟然是开着的。我临走的时候,把窗户掩了起来。
我怔怔的看着清儿把我手里的相框接过去,然后装进了随身携带的一个袋子里。我抬起头,看着她,我有种预感,她很快就要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从陪伴了我二十几年的生活中消失。我问她是否要回去了,她说还可以在呆会儿,呆会儿长老会来带她回去。我顿了一会,又问她是否回去后就不会再来了。她缓缓的点了点头。我想我应该抓紧最后的机会问她我心中一直疑惑着的事,就是他们到底是“什么”,可这么直白的问她,又有些不尊重,就像我们不能问我们身边的人说:你到底是什么?这难免有骂人的嫌疑。我想了想,还是开是旁敲侧击地问她生活的状况。她显然明白我最终的目的,笑着说:你还是有人类天生的好奇心。我郝然。
“你看,那些孩子。”清儿手指着窗外。那里有几个孩子在嬉戏。
“他们玩得很高兴,我们也曾经那样过。”看到那些愉快的孩子,我不禁有些感触。
“对啊,每一个人都在成长,那些孩子必定会和我们一样长大,必定会和我们一样有各种成长中的烦恼,就像我们和比我们年老的人一样,最终会无法行走,无法言语。”
“是啊,就像一个循环。”我认同道。
“就算你和我的和那些小孩会有的成长的烦恼都是不一样的,但必定是相似的,是吗?”清儿问我。
“对,必定是相似的。”
“而我们这些相似的个体构成的群体,必定是几乎雷同的。”
“对。”我再次肯定。
“那么,这些个几乎雷同的群体构成的世界呢?”
“相同,差别几乎是不可见的。”我很吃惊自己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是,”清儿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窗外的孩子身上,“相同的,既然是相同的,如果我是世界的话会疯掉的。”她停了一会,幽幽地说,“我们再怎样争取又有什么用呢?”
她说,如果她是世界的话会疯掉的,我感到很好笑。我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一个人,有这样希奇古怪的想法。我没有理解她所谓的“争取”是什么,我愿意把它解释为个人的努力,清儿的心态似乎很平静,但却有着消极的气息。我不喜欢这样的清儿,我告诉他,就算世界再怎么雷同,我们都只是个体,那就做一个自由的个体,该怎样成长就怎样成长。她把视线从窗外来回来,颇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又停了下了。长老来接她了。长老很仔细的打量了我,然后跟清儿说些什么,后者则一脸惊讶。清儿看了看我,跟我告别。
在她临走的时候,我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的惩罚到底是什么?”
“游离,游离属于自己的世界,去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去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我琢磨着这几个字,越想越心惊。
如果我知道第二天发生的事,我就不会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开了。
第二天,我听到了让我吃惊的消息,吴庆忠自杀了,在家里开的煤气。
也有人说是使用煤气不小心造成的事故,而我更愿意相信他是自杀,虽然谁也说不清他有什么自杀的理由。我知道,他的自杀一定和那个相框有关系。我开始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不已。可是那不是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东西,清儿取回也没有什么不对啊。只是,为什么吴会那么极端的选择死亡呢?清儿最后的那个奇怪的表情也许就是关于吴庆忠的。可是现在,一切都无法搞清楚了。
可能是因为吴庆忠的家人真的不多,我的老板无晓竟然让我和他一起去收拾他堂哥的遗物。当我再次踏进我到过两次的吴的家时,我感到很熟悉的气息弥漫。说不上是香气,是一种湿湿的雾的气味。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射进来,照见微尘。
我希望能够找出一点线索,关于吴和清儿所属的那个世界联系的线索。正当我寻找蛛丝马迹的时候,老板在旁边很奇怪的说:怎么少了个相框?
我顿时停住:“一个相框没什么重要吧。”
“我也想啊,可是我堂哥生前很珍惜的,好象是我嫂子留下的。”
“什么?”我竟然一直以为是机缘巧合而得到的,结果,却是吴的妻子留下的。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问他:“那嫂子呢?”
“几年前出去旅游的时候死了,从此后,我堂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老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似乎这一口气包含了他所有的惋惜。
死了?如果相框是吴庆忠的妻子留下的,那她必然也是清儿那个世界的人,怪不得公司里的人都没有见过吴的妻子,怪不得,他听到我说房子里想问他关于他原先的房子里的奇怪现象的时候,他会那么激动。他的妻子可能也是在那里出现的,甚至可能也是和清儿一样喜欢在那个衣橱里出现的。我突然想起清儿在我眼前那玻璃杯的情景,她在我们的世界只不过是个幻影,吴的妻子必然也是这样的,而他竟然那么深爱着她。我想起清儿最后说的组织的惩罚:游离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我一想到吴庆忠通过“信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爱的人接受这样的惩罚,就不寒而栗。
回到家之后,把衣橱里所有的衣物都拿了出来,仔细的打量每一处结构,普通的木制衣橱,有些地方已有虫蛀出现。就是没有发现和普通木橱的不同之处。
清儿始终都没有再出现,我觉得自己希望她出现,能够问清楚所有的事。可是又不希望她出现,因为我怕会和吴一样。时间久了,我的视线开始就落在了经常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和清儿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我看着他们在我的身边出现,消失,再出现,再消失。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起清儿所说的循环。我觉得自己竟然无法从清儿的言语中摆脱出来。世界真的只是个循环,那我们到底是什么,活着又是为了什么?我想我正陷入思维的空洞而不可自拔。我开始理解清儿的绝望。
在清儿走后一个月,父亲也走了。我始终认为这对于他是一种解脱,因为他的母亲的思念实在是太过于强烈了。我把房子卖了,打算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生活。在卖房之前,我把房间的那个衣橱砸了,在院子中间垒了烧了,火一直烧了好几天,我呆呆地坐在走廊的凳子上看着火越烧越旺,就想起我第一次来这个家的时候,隔着雨帘看见的清儿溜圆的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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