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hinji923(秋夜凉风)
整理人: supraboyqd(2003-06-30 23:45:0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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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六岁的时候因为幻觉幻听被父母两次送进医院治疗。
那时我们住在一个离市区比较偏远的郊区。我时常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人出没于门前的大路上。如果不是那天晚上父亲抱着我在阳台上数星星,我可能要很久才能知道我和他们的差别。父亲很专注地给我讲星座的故事,我却因为一个同龄的男孩头上的一顶帽子出了神。我指着他的帽子对父亲说,我也想要。父亲顺着我的手指朝路上望去,有转过头来问我:哪里。
那儿,在路灯下面。我很兴奋的指着,把手指绷的笔直。可父亲定定地看了一会,满脸疑惑的转过脸盯着我看。又问我,楠楠,你还看到什么了?
他旁边站着一个很老的爷爷,还有后面有一个很漂亮的姐姐。
还有呢?
没有了。
第二天,我被父母送进了医院。在医生的检查和反复的询问下,我终于如他所愿,承认自己说慌了。我说其实没有看到什么。医生很得意的笑了,说,现在的小孩真是了不得了。父母听后非常感谢医生,然后把我抱回了家。到家后,母亲说,楠楠,以后可别再说谎了,看你把我们吓的。父亲没有说话,只是神情严肃。
后来我一直很注意自己的言行,尽量不告诉其他人我看到的东西。我怕自己看到的是别人看不到的,徒增他人的烦恼。可是在我八岁那年,我还是犯了同样的错误。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们会主动来敲我家的门。夜里,我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后,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人。他没有理我自己走进了客厅。我连忙把在书房工作的父亲喊了出来,说有人来咱们家了。父亲匆忙跑出来后问我,人呢?我指指身边的人说,就是他。说完后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再次看到父亲疑惑的眼神了,和两年前并无二致。我很害怕会被再次认为是说谎,连忙对身边的人说,你说啊,你告诉我父亲我没有说谎。中年人吃了一惊的摸样,忽然消失不见了。不知是夺门而逃了还是凭空消失的。我急得大哭起来。这次父亲没有安慰我。
第二天,我又被送进了医院。我一见到医生就说,我说谎了,其实我是闹着玩的。在父亲的坚持下,医生还是检查了我的视力和听力,最后宣布一切正常。医生在我父亲的一再追问下说,可能小孩受了什么刺激,或者是电视看的太多了,出现幻听幻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父亲神情抑郁得把我领回了家。至此后,我再也没有犯过相同的错误。
两个月之后,父亲说他打算换个地方生活。已经在江南的一个小镇买了幢房子。于是,在我八岁那年我随父母迁居到了现在住的地方。等我们到家,天已经黑了,还下着蒙蒙细雨。因为是初秋,并不是很冷。也许是因为下雨的关系,或者是夜晚的关系,小镇给我的印象是流动和漂浮的,这种印象也顺带给了小镇所属的江南。后来从别人口中提起江南二字,我的脑海里就出现这样一个下雨的夜晚。
我的新家很大,有一个大大的天井,一排平房。和父亲先前形容的很相似。我到新家的第一天,应该是我一站在新家的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了清儿。她扎着两个辫子站在屋檐下看着我们,两颗眼珠子溜圆。父亲在车上的时候说过,房子原先的住户般走了。所以我知道,他们不可能看见清儿。我也假装没有看见,从她身边经过走进了房间。
很多事,从我六岁的时候起就清晰可见。
清儿是我给她起的名字,我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她。在这幢房子的任何一个角落,我都有可能看见清儿。不过,她似乎很喜欢呆在我的房间,尤其是我房间里一个原先的主人留下来的衣橱。父亲本来是要丢掉这个衣橱的,可是因为我很喜欢,就放在我的房间了。后来我见清儿喜欢,更是不让父亲动它了。我经常看到清儿对着衣橱发呆。不知道衣橱有什么好看的。有一天清早我打开衣橱的时候,发现她躺在里面。从此我不再在清晨打开衣橱,怕把她吵醒。虽然我也不知道我的举动会否对她产生影响。
我很想和她说话,可是一想到那个被我吓跑的中年人,最后还是忍住了。我怕我一开口,清儿也被我吓跑了。于是只能默默的看着她。一直到我十八岁的时候离开小镇到另外的城市上大学。我想清儿可能一直都不知道我可以看见她。那么她能看见我吗?我想应该可以吧,我这样告诉自己。临走的时候,我对母亲说不要动我房间里的东西,特别是衣橱。母亲笑笑,说,我动它干吗?
至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清儿。假期回家的时候也没有见到。渐渐我的生活中出现了与我同一个世界的女生,于是清儿也被我淡忘。不过恋情最终也没有结果,因为没有人能够忍受我的沉默。虽然这个城市没有给我爱情,可并不妨碍我留在这个城市。因为她可以让我实现我的梦想和抱负。只是在城市里,我一直很忙,忙的没有时间回家看望年迈的父母。两年之中,我只是春节的时候才会回家。虽然他们没有说什么,可我知道母亲一直希望我能够回到他们的身边,毕竟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可我一直不肯回去,一直到母亲去世。我才发现自己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我收拾行囊从城市搬回了小镇是母亲去世一周之后,父亲因为母亲的离去而悲痛异常。我只能小心的回避,不向父亲提起关于母亲的任何细节。
可是有一天陪父亲聊天的时候,他突然向我提起了母亲。他问我是否可以见到母亲。我突然明白,母亲对于父亲的重要性。
父亲是一个无神论者,他并不相信我从小到大能够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为了母亲,他竟然会这样问我,让我感到很心酸。他终于开始正视存在于我身上的让他很忌讳的问题,尽管这和他的信仰有着很大冲突。我不知该怎样安慰我眼前的这个被我称为“父亲”的老人。只能在沉默过后回答他的:没有。我很想告诉他母亲虽然离开了我们,可是她一定会过得很好。可是,我从来没有和父亲有这样对话的习惯。你,父亲抬头看看我,欲言又止。我知道父亲可能要跟我说些什么,可是最后他并没有说出来。
《二》清儿在消失了这么许久之后,突然又在我的生命中重新出现。
我从天井回到卧室,看见她对着我桌上的水杯发呆。然后走到我的床上,把自己蜷缩在我的枕头上。天气很冷,她可能想让自己感觉温暖些,可我不知道这样有没有效果。清儿似乎总在成长。这两年当中变得更加美丽了。我犹豫了一会,从衣橱里拿出了另一个枕头,在她旁边放下。然后尽量离她远远的躺下。
等我第二天醒过来,清儿已经不见了。如果不是我枕着另一个枕头,我几乎以为是做梦而已。我翻了一个身,打算重新进入梦境。却听到一个柔软的声音:你看的到我?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看见清儿静静地站在书桌旁边。我没有说话,因为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在我们的眼神明明已经接触到的情况下。她笑了,我从来没有见她笑过,像看到一朵盛开的兰让人赏心悦目。
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把笑容收敛成一朵未开的兰,说:你为什么要用另外的枕头?
这次该轮到我笑了。我告诉她我从小就可以看见她的时候,她没有吃惊,相反却非常高兴。“长老果然没有说错,你可以看见我们。怪不得,我老觉得怪怪的。”
长老?我开始感到好奇,我一直很想问我可以看到的他们,只是我怕因为我任何的言行吓到他们,所以始终不得而知我所想知道的一切。清儿似乎很明白我的心思,可显然她并不想过多解释,她朝我走过了,说:“你仔细的看着我,你看到什么?”
一个美丽的女人。我开玩笑说。她收起笑容让我再看仔细些。我看到清儿恢复了平常的摸样,不敢再开玩笑。也许是我从没有如此仔细的看过她,平常我见她是也就一瞥而过,怕长时间的盯着她瞧会被她发现。而此次当我仔细看她的时候,才发现怎么也看不清楚。就像……
“就像中间隔了一层纱,我看不清楚。”我迟疑地说,“为什么?”
“因为我们处在不同的空间。两个交错又不会相互影响的空间。”清儿这样解释。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做任何事都不会对我所在的空间产生影响,反而言之,我也一样?”
“对,就算你昨天睡在我睡的枕头上,我也不会有什么感觉。”清儿笑着说。
我也笑了,看来我是白担心了。可是,我忽然想起我八岁的时候听到的敲门声。我把这件事告诉清儿的时候,她把这归结为一种心理暗示。当我想更仔细的询问我是怎样接收到这些心理暗示的时候,清儿把话题转了方向。她说,我和她所在的空间就像两条平行线,本来是不会产生交集的,可是,还是会存在一个世界的人跨越界限接收到对方的信息。
“那就是所谓的撞鬼?”我插嘴说。
清儿点点头:“其实谁也搞不清所谓的鬼是什么。我们只是在两个不同的空间生存,一样有生老病死,一样有喜怒哀乐。对于我们而言,你们又何尝不是鬼呢?”
她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吓了一大跳。“那,那些死掉的人会怎样?”我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了,马上反问她。
“死了就是死了,机体死亡了,意识消散了。如此而已。”看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我不禁怀疑这是否属实。
“楠,你能帮我个忙吗?”她突然这样问我。
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很温暖的感觉。我突然想到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清儿说了一个奇怪的字符,我无法记住它的发音。
她见我一脸困惑,笑着说:“没关系,你叫我什么都无所谓。”
“那我叫你清儿。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啊。”
“很好听。”她轻声重复了一遍,似乎在琢磨这名字的发音。很快又抬起头,说:“我想你帮我找一个人。”
“找人?你那边的还是我这边的。”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那边的。”
“哦,你为什么要找他。”
“这,”她有些犹豫,“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那找到了之后呢,你会对他怎么样?”我不是一个喜欢追究根底的人,所以并没有觉得清儿的隐瞒与我有多大的关系。如果她不想说,我想我没有必要一定要知道。
“我不会伤害他的。你放心。”
我沉默了几秒,然后问她那个人的资料。结果却被告知原来清儿要找的人是这房子原来的主人,而且她知道他现在的地址。我奇怪以清儿的来去自由,既然知道地址又为何要我去找他。
总之,我需要你的帮忙。因为,你看…,她说完,朝我的书桌走过去,伸手去拿桌上的玻璃杯,我看见她的手直接穿过了杯子。虽然我已经知道我们是处在不同的空间,我们不能接触到彼此,可我还是被这种奇异的现在震住了。就像是一种幻术。
我想再问仔细些的时候,却发现清儿已经不见了。我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打开衣橱,清儿并没有在里边。她应该是走了。可是她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中又会怎样呢?她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呢?她要找的人到底是怎样的,她找他又是为了什么呢?一整个晚上,我都在为这些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而辗转反侧。在接近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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