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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hinji923(秋夜凉风) 整理人: supraboyqd(2003-06-30 23:45:06), 站内信件 |
| 江南。
月清寒，夜清凉，春水无波，佳人无梦。 静立湖边，素白长裙，素白雪柳，恰如身后一树梨花，朦胧上一层月光，清光四射，皎洁无双。 月弄云，云在天空中如水墨画洇开于宣纸，绒边参差，窈窕月影，氤氲一缕缕淡淡银光；花弄影，借那份晦暗到恰好的月色，满树琼英忽明忽暗。 花树白如剪纸，佳人白如美玉。白璧微瑕，正是泪珠一滴，悠悠垂至粉腮边，欲滴未滴。 风起，风吹梨树，梨树飞花，花胜飞雪，雪映弓月，春夜湖上，月下飞花。 风花之中，佳人垂泪。风生水起，心荡漾。 喃喃念着的，岂非一个名字？心上人远征陇西，身可安否？塞外刀光剑影，人可安否？江南与去数千里，悠悠一脉相思，那堪山岭重重？ 佳人叹气，举纤纤素手，临风掬一捧飘零梨花。人如飞花，这番风中的相遇，却不想下番各自飘散而去，空余音容笑貌缭绕。纤纤十指成怒放之兰，盈手梨花，再化飘雪随风而去。 遥对长空明月，有苦叹却无处发，空问一句，心上人远在何方？ 陇西。 尸积山、血流河、日黯然、月黯然。天地无光，裹一层厚重黑云，隐隐被映成血红。 历风哀号，怨鬼唱歌，战马嘶鸣，金戈激撞。 一片银光血光，上下飞腾在黄沙地里，战气杀气，集结成一片咆哮怒潮，挟夹其中千万生灵，翻腾扑跌。两军对战，杀气已经到了顶峰，不杀人，便是死！ 人比蝼蚁更贱，刀、枪、箭、戢、戈、剑、锏，裹在一滩浓稠的血中狂舞，电闪之间，断手、残臂、腿足、头颅，在飞快的锋刃上一切、一割、一削、一剁。鲜血激射，一团烂肉落在尘埃中，凭空多了一声惨呼，撕心裂肺。 但猛士听不见，猛士只看见敌人的兵器在闪动毒辣的光，猛士只明白自己的宝刀要砍断、劈碎、剁开，在人肉堆里杀开一条血路。猛士的心被原始的杀戮充满，没有一点其他的空间。 他挥刀、再挥、再挥。他不知多少次感觉到刀锋撕裂肉体的轻微碰撞，不知多少次感觉到刀刃劈中骨头时沉重的一震。污血喷在脸上腥臭却温暖，刀锋传来的切开肉体的刀柄震动充满快感。 ——猛士已经在屠杀中麻木了。 ——其实战场上谁又没有麻木呢？ 江南。 风停了，脉脉湖水，飘了零零落落半湖梨花。湖水皱起圈圈涟漪，恰似佳人的素裙。 佳人爱怜地跪下，轻柔地拨弄着湖水，一只发钗落进水中，泼剌水声，惊起几只水鸟，紧贴着湖扑棱棱飞去。湖上扑翅声空响，又震落梨花几片，沉沉夜空中，扑腾落下，又扑腾飞起，如白蝴蝶。 白蝴蝶，佳人忽然心口一疼。 他走的那天，自己不是交给他一对纸蝴蝶吗？那是茅山道士的符纸折成的，有灵力。能越过千山万水，带回心上人的讯息。 “如果你活不了了，那你死前就放白蝴蝶，让我早些知道，好九泉重逢；如果你能活着回来，那你返乡前就放黑蝴蝶，我就穿上彩衣，在驿道上等你，天天等，直到你回来。让你第一个回来看见的，就是我。只要你活着，等你也是幸福的。” 可此时此心……却不知心上人生死几何！ 佳人幽幽叹气，缓缓而起，衣带在水上划过一条轻细的水纹。 她没看见，那水纹刹那间闪过一道血红的光。 陇西。 天雷纵断，横劈在无定河边。暴怒雷吼却盖不过河边一片杀伐之声。 将军已疲，战士已少，金鼓已弱，胜负即分。 猛士中剑。他没有感到疼，也没有减下挥刀的手劲，更没有留意一滴血飞在空中竟凌空消逝。 猛士眼中所见，只有杀戮，心中所念，也只有杀戮。 斜刺里一流矢横来，箭蒺破空而响，射穿了猛士的手腕，硬生生刺断了筋腱，鲜血喷射。钢刀当啷落地，然后猛士才感到了疼痛，疼痛之后是清醒。恐怖的清醒。 天，一片血的旋涡铺天盖地展开，刀光闪闪，绞杀其中一切生灵。丢了兵器的猛士，只是下一个落入黄土的目标。 没有暂停，没有喘息，一刀生生劈来，削下的五枚手指带着粘稠血丝离开手掌。 他彻底清醒了，又彻底糊涂了。 我在这里做什么，我不是正在跟霍将军打仗吗？我不是应该捡起到去冲、去杀吗？ 锋利的枪头戳进左胸，他居然清醒地听到了肋骨折断时断断续续地喀嚓声，接着左肺的剧烈收缩几乎让他休克。 他又糊涂了。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伙子，他的手有力而灵巧，牵过耕牛、编过竹犁，还拉过恋人的手，只是碰了一碰那冰凉的手背，他那么害羞的。这样一双手，怎么可能沾染血腥呢？他的一只手摸向另一只，却只感到血肉模糊的残肢，他吓坏了。 钢鞭打在他的腿上，股骨碎成两截，尖锐的断头活生生割开大腿肉，斜刺出来。另一飞快的地滚刀转了过来，他只感到左腿一轻，大粒的干砂热辣辣地碜进断口的烂肉里。 他倒在地上，大哭大喊，可惜只有他自己听得见。他本是那么一个淳朴可爱的小伙子。 他突然想起了远方的恋人，他突然想起了那一对蝴蝶。 他把那只好手伸进怀里，摸出了纸蝴蝶，一黑一白。 飕飕风声，然后眼前一片闪光，通彻骨髓之后，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想哭，可是眼中只有火辣的液体和汩汩涌出的血。 那只是白蝴蝶，那只是黑蝴蝶？生命迅速离他而去，他只能随手放出一只。听天由命吧。心上的人哟，倘若我们阴阳两隔，切莫怪我！ 那一刻仿佛时间停止了，空间寂静了，天地间一只小小的纸蝴蝶奋力地从主人手中飞起，从那血腥的战场上越升越高，离开了年轻的战士和那恐怖的人间地狱，去找他的恋人。 那小小生灵扑打翅膀的声音静若天籁。 江南。 佳人听到了一个声音，她以为是又一片梨花飘落湖中。 静心聆听，那竟是蝴蝶扑打翅膀的声音。那声音如此之近，仿偌就在身后。 佳人闭上了眼，她的脸色潮红，一只手轻轻压在了心口上。 她怎敢轻易转身，去面对一个猝然出现的结局。 如果是白蝴蝶，我的心只怕无法承受这份快乐。 如果是黑蝴蝶，那人间已无趣，今也我就托身湖水，奔赴黄泉。 佳人慢慢转过身。 陇西。 胜者为王败为寇。蛮人正仓皇西奔。霍将军跨在西域截获的骏马上，雄视战场。 他的目光停留在满地士兵血淋淋的尸首上，当然只是片刻。因为他知道，成就大事，牺牲总是必不可少的。他立了大功，正应拍马扬鞭，傲首北方。 所以，他当然不会留意到那一具最为残不忍睹的尸体上。所以，他也绝不会发现，那尸体的一只手上紧紧捉住的，是一只白颜色的纸蝴蝶。 江南。 从此，在这里有一个故事，很美丽，也很凄婉。 有一位绝代佳人，每天早晨，她对着镜子精心地打扮，脸上挂着少女约见情郎是才有的羞涩的微笑。她穿上最美丽的衣服，就站在驿道上，往往一站就是一整天，象伴着驿道开的一朵娇艳鲜花。 人们知道，她是在等她的心上人，但一年接一年过去了，她的心上人却总是没出现。 她从来不问：“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只是笑笑说：“他就要回来了，就快了，昨晚我还梦见他了呢。” 她一直这样说，一直这样等，即使她最鲜艳的彩衣也掉光了颜色，即使她如云的青丝也化成了白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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