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wing_gniw()
整理人: supraboyqd(2003-06-30 23:43:0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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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年六月二十一日 AM 1:15
罗斯福路上某出租公寓
不到五坪的雅房,空气中充斥着烟味、菜饭味、咖啡香,隐约还飘荡着一丝洗衣精的味道。地板上散落一片的漫画与课本,四周满是随意吊挂的衣服,还有尽可能放到最大、但又不至于惹来邻居抗议的『齐柏林飞船』──一间典型的男学生出租宿舍。
吃完外带的消夜大餐,电视上搞笑的综艺节目也终告一段落了。李成景和两个同学站在阳台上,为着不甚理想的期末考成绩而伤神。等这个暑假过后,他们就是大四生了,很快就得站在该升学、就业还是干脆当兵去的分歧点上。
只不过,在大部分科目都已经公布的当儿,眼下的他们却只能百无聊赖地预测剩下几科的学业成绩,或是批评某科不讲情面的教授,好好发泄整个学期来的郁闷情绪。
李成景俯身看着四楼下的罗斯福路车流,夸张地把上半身全悬挂在护墙外。『我完蛋了,社会科学铁定要被当了。期末考那几题申论我根本都没看过。傅老这个学期也点到我好几次,我已经是最恶名昭彰的。』
一想到尚未公布的社会科学成绩,他就感到全身空虚乏力。虽然算算手上pass的学分,本学期应该还是可以有惊无险地过关,只是那门社会科学会挡修大四的课程,为了不继续念大五,只有拚一拚暑修了。
『算了啦,小事一桩,不要太放心上。那个胖胖学长以前被傅老当得这么惨,现在还不是直升研究所,多风光哩!』
看着同伴心里难过,同学拍拍他的肩膀聊表安慰之意,嘴里却跟着哼起『Stairway to Heaven』的调子。
李成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拜托,因为要被当的又不是你。我心情已经够差了,帮帮忙换首歌吧!』
另一个同伴吃吃笑了起来。『总归到底就是运气不好嘛!其实我这学期上的课也没你多,只是刚好都是你被点到而已。想开点嘛,大卫林去年还不是因为暑修,才把到这么正的马子哪!』
说着,对方顽皮地把空啤酒罐摆在隔邻阳台的护墙上,捡起地上的水泥碎片,把它当作篮球架般投射起来。
『对啊,你这个学期究竟在忙些什么啊?课堂上都没看到你的人影,其它科目都被点了好几次,要不是系主任宽宏大量你就惨了。』
『对嘛,实在没道理,没事干嘛不去上课?也没看到你在交女朋友或是打工呀?』身旁的同学附和道。
『写小说啦!』李成景不带劲地应了句。他一直渴望成为小说家。三月以来,他积极准备参加某杂志举办的小说新人奖,为了找资料和写作,他跷掉了几十堂课,不料前天才刚收到呕心沥血的小说的退稿。眼看着学业、梦想到头来竟是两头空,心情实在跌到最谷底了。
两位同学互看一眼,自相识三年来,他们对他的『梦想』早已耳熟能详了。『这当作兴趣就好了,别太认真,免得到时毕业都有问题哪!』
『哎呀呀,真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啊!』房间内正热中计算机游戏的另一名同学,不识趣地探出头来应了声。
李成景捡起空啤酒罐朝他砸去。
『多事!好啦,别说那么多了,反正这个暑假铁定泡汤了,没办法参加社团的迎新活动,一个礼拜也没几堂课,看来都得被绑死在这里了。』一想到漫长的暑假竟只能一个人在这里空耗着,他又长吁短叹起来了。
『反正你不是也不想回老家?』
『对啊,我不想每天对着我爸瞪着大小眼的。不过暑假总可以计画着去哪里走走,透透气吧?』
『当』一声,那位顽皮的伙伴终于命中目标,啤酒罐应声翻落过隔邻的阳台。
『一个人在台北好啊,不然像我回到家后挺无聊地,整个暑假被我那死老头管得死死的,光靠一台电视这么过了。』
『我想找个兼差之类的来做做,』李成景说。『不然暑修也跟我老头拿钱,总觉得不好意思。』
『对啦,我今天在BBS站上倒是看到一个满符合你兴趣,报酬也挺优渥的打工机会。虽然也是写东西,不过工作性质有点奇怪,不晓得是不是开玩笑的?』
『是吗?写东西的打工机会……』被同伴这么一提,李成景眼中迸出一丝光采。『听来倒是挺不错的,不然我想这把年纪,如果还去麦当劳还是福华端盘子的话,一定会被学弟妹笑死的!』
另一个人在一旁不断怂恿他,希望能够转移他面对暑修的消沉情绪。『对啦,我们就来看看吧,如果条件不错就赶快抢下来,别被其它人捷足先登了呢!』
李成景回到房间内,好不容易把正沉迷在角色扮演的同学拉离计算机桌,开启调制解调器连上网络。
几个人登入了校内『椰林风情』BBS站上,在『打工情报』版里头试着找寻那封兼差公告。才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版上就涌入了数百封应征与找工作的情报,李成景敲着键盘,仔细的梭巡每一封信件。
『找到了!』背后的同学轻敲着屏幕上的一道标题说道。
『标题:诚征写作人员一名,文笔佳,限台大学生,待优。
内文:工作内容为人物传记编写,地点在台北市文山区万芳医院。上班时间为七月一日至八月中旬、早上9:00至11:30。稿费每字一元,刊物版权归传主所有。限台大学生,且会计算机打字。有写书经验者优先考虑。
意者请寄简历至[email protected]与郑先生联络。』
『是有点奇怪。』
看完后,李成景喃喃说道。
八十九年六月二十六日 AM 6:18
南港区研究院路旁
在金黄晨曦的照耀下,四周不断闪烁的点点钝重光泽,刺痛旁观者的眼睛。
这里是一座废弃已久的修车厂,或许可干脆说是汽车的『万人冢』。如废铁般的车体层层叠叠被随意堆置着,各式各样的车种应有尽有,不管是福特还是奔驰、犹有七成新或是被彻底撞烂的,在此地全都是一律平等。满身的锈蚀斑驳,早已无复当年的荣华岁月。没有人费心为它们进行再生工程,它们的宿命就是静静守候在这里,迎着每一天的日出日落。
因为长久以来无人管理,这里荒草遍野,也是附近野猫野狗的天堂,偶有几个流浪汉会来这里寻个遮风避雨处。只是在今日清晨,这个被遗忘的汽车坟场,忽而人声鼎沸起来。
修车厂的入口处围起一圈黄色警戒线,邻近派出所的员警在外围管制交通,协助维持秩序,但仍有不少好事的民众与几位耳聪目明的记者徘徊在警戒线外,有人更试图冒险攀爬附近的废车堆上来取景。
『……是守望相助的队员看到浓烟飘到住宅区那儿,才打电话过来报案的。当我们赶到的时候,火势相当大,已经燃烧一段时间了。因为车体里还有含些废机油、汽油之类的,所以烧起来更加难以收拾。』消防队长朝检察官这么说明着。
历经水火的交相侵蚀后,使得采证作业更形困难。鉴识人员花了好大工夫进行证物采样,总算告一段落了。
一辆侦防车开近了废车厂。许浪之,外号『阿浪』,半年前分发到市刑大除暴组的新进干员下了车,朝领着他的老鸟裘应真点点头招呼一下,并向检察官表明身分。
『阿浪,真好命哟!』裘老对着他嘀咕道。『怎么那么晚到?睡过头啦?』
『等着人交班啊?』眼镜框底下黑着两个眼圈的他,看来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他从前座取出一双塑料手套。『裘老,你进去看过了吗?』
『早看过啦!』裘老大口嚼着『美而美』汉堡,拿着咖啡杯的那只手朝那里比划一下。『多学学去吧!瞧你肯定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的。』
阿浪照规定仔细地穿上鞋套、手套与发罩,低身钻过警戒线,沿着指定路线,朝正中央一部报废的游览车走去。
满地都是泡在水渍里头的玻璃碎片、废铁片与不知名的黑渣屑。一脚踏上去,喀啦怪响地,教人听着心里便要起鸡皮疙瘩。
游览车外观焦黑一片,面目全非,车窗玻璃被融化泰半。虽然已用大量的水灌救过,但是内部依然热气逼人。空气中弥漫着塑料臭味与某种中人欲呕的气味,那让他想起小时候父亲烧烤笼子里老鼠的味道。
车上,搜证人员小心翼翼地取准角度拍摄照片,法医则在车厢后部检验着尸体。火苗似乎是从走道中间处开始蔓延的,两旁的皮垫座椅被烧得最为严重,里头的钢制弹簧也都变成碎片脱落在地。
阿浪绕过散落在走道上,犹在冒着白烟的杂物堆,直来到尸体跟前。令人怵目惊心地、他想他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景况。
因为那种气味太过浓重,他不得不从胸前口袋取出手帕,掩住鼻子。
一具女尸垂着头,被铁丝反绑在座椅上,除了双手前臂部分,全身上下几乎已接近『炭化』的程度了。阿浪尽可能把目光避开她那双失了神的眼睛。即使不经过解剖,他也可以推断出对方应该是被活活烧死的。随处可见挣扎的痕迹,固定在椅脚下、靠内侧的两颗螺丝有松动外翻的迹象,而且双手腕部也因过度挣脱,导致皮肉脱落、深可见骨。
恐怕那段煎熬的时间还很漫长……
仔细看着,她的身上还留有被抽打的痕迹,大都着落在手指关节与大腿部位,处处皮肉外绽,鲜血淋漓。
随身物品都被鉴识人员用证物袋装好带下了车,包括一只停在『三点五十三』分的女用奥米茄表,以及一只空无一物的杂牌皮包。
待法医验过尸,指示人员挪开尸体后,阿浪在车厢座椅侧发现了特殊的记号。那是一个用黄色粉笔写着斗大的阿拉伯数字『81』字样。他蹲下身来凑近细看。应该是在相当时日内写下来的,因为粉笔细末还相当新。他轻拍着搜证人员的肩膀,示意他拍张照存证。
『阿浪,看得真仔细哪!』车厢外,裘老不知是鼓励还是嘲讽的语气说着。
虽然他是将自己领进门的前辈,不过阿浪总不太喜欢他。除了他大而化之的行事风格外,倚老卖老的心态也让他有些儿受不了。只是运气似乎总站在他那一方,办案过程中往往让他抢得先机。但阿浪宁可照着规章行事,步步为营总让人心底觉得踏实些。
和其它同期的干员私下聊起来时,阿浪总称呼他为『那个老滑头』。
鉴识人员在附近持续搜索,在火势未及的区域内,找到了一支被烧灼过的藤条。长约三十五公分,前端被打得分绽开岔,上头还留有疑似血迹的红渍。
『死者身上有被鞭子之类击打的痕迹,不过应该不足致死。从口腔内留有烟渣来看,应是被烧死的,不过还要再进一步确认。』法医对检察官说道。『听消防人员说,是清晨四点多起火的嘛……从尸身的状况来看,死亡时间估计是在三、四点前后。』
尸体运走后,搜证工作暂告一段落,其它人员也纷纷撤离。现场留有员警站岗,在案件侦察终结前,必须要尽可能保持现场原状不动。
检察官一走出警戒线外,记者们拿着摄影机、麦克风一涌上前。他简单交代了几句『死因还要等解剖、身分有待确认』之类的应付话,随即上车走了。
『喂,走了吧!』
裘老把吃完的垃圾打包起来,随手扔到前座上。朝阿浪呼唤道。
阿浪趴在车边,感觉浑身好象虚脱一般。刚才的情景让他难受不已,飘溢在空中的那种烧灼蛋白质似的气味,仍在他胃中不停翻搅着,很不舒服。又再休息了几分钟,阿浪终于回过神来,费了好大力气打开车门。
『会习惯的!会习惯的!』
裘老摇摇头笑着。不过一闻到车内汉堡空袋散发出来的洋葱气味,阿浪终于忍不住推开车门,偏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八十九年六月二十八日 AM 10:23 万芳医院
李成景怀中抱着厚厚的万用记事本,快步地跟在这位姓郑的男人后面,穿过扰嚷的医院大厅,搭上电梯通往六楼病房。
原先,同学们推测那则BBS上头的征人启事,大概是某些老鼠会想在医院里搞直销的噱头,他也是半信半疑地寄发个人资料,不料很快就获得回音了。回函里的辞意恳切,看来不像是作伪的模样。
这两天,学校开始放暑假,各科成绩也都全部公布。这个漫长假期,李成景已经确定得留在台北打发着过了。因此,他决意去争取这个独特的打工机会。
『对警察这一行熟悉吗?』
当他依约定时间,在『麦当劳』和对方进行面试时,那位自称『郑先生』的人劈头这么问道。
李成景愣了一下,随即意会过来。『还算熟,我爸爸就是警察。』
『我看过你的简历了,具有写作经验,很好。』郑先生满意地点点头,边翻动手上的资料。『是这样的,我有个好朋友,一位退休两年的老警察。他患了肝癌,已经是末期了,医生预测他大概活不过农历年。』
说着,对方看了他一眼,『最近他托我找个人,能够帮忙写本自传之类的东西,长度大概是五到十万字左右。没问题吧?』
『这两个月嘛,我会尽全力的。』虽然没有帮别人立传的经验,不过对自己的文笔有着相当程度的自信,所以他还是打包票承担下来。
『很好。这位警探人不错的,有时难免因为病情的关系,脾气或许会暴躁些。不过我想你和他沟通上应该是没太大问题的。』他带着笑意望向成景。『你应该可以胜任愉快的,我看得出来。』
『那……出版社那方面谈妥了吗?』
大概是他们的经费不足,所以才会冒险找个工读生来为自传执笔吧?李成景暗自揣测着。不过,究竟是哪位值得大书特书的名探,竟拮据得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捉刀?
『不,这本书不会面世的,那是他打算留着自己看的,想做为传家之用的吧,我想。这两个月,你只要负责把他口述的内容用计算机打字交给我,我会再找人装订成册、做个漂亮封面之类的,这样就算完成他的遗愿了。』
『会想为自己立传的话,这位警探一定有着什么样轰轰烈烈的事迹了?』
『你得自己去问他啰!』对方扬扬眉,神秘地笑了笑。
就这样,谈妥其它部分的细节后,郑先生便领他到未来两个月的『工作地点』来熟悉环境。六楼的病房区,安置的多是从加护病房移出、病情较稳定的患者。经过长廊的时候,李成景看见尽头处有一名初老的妇人,似乎正为了床位问题,而怒气冲冲地和两位护士争吵不休。激烈、夸张的肢体动作让他留下深刻印象。
郑先生也朝那儿张望了一下,但没说什么。接着他们走到挂有『六一四』门号处,推开病房门。一股混杂着药水、沙威隆洗剂、排泄物的浓厚气味扑鼻而来。
除了三个躺在床上的病患外,其它人的眼光纷纷移转到来客身上。
『孙先生是与其它二位室友住在一起的,』郑先生解释道。『为了怕会对他们造成干扰,所以访谈的时间定在早上十点以后。』说着,他带头朝最靠窗的床位走过去。原本靠着窗看书的女孩站起身来,朝郑先生点头招呼一下,侧着脸好奇地看着李成景。
这位眉清目秀的女子,带着小家碧玉的羞涩,大概十九、二十岁左右,笑的时候脸颊会浮现两个浅浅的酒涡。『这是孙先生的女儿,淑华。』
郑先生略略俯身,确认床上病人是清醒之后,便轻拍着对方垂放床沿的手,招呼着:『老孙、老孙。』
孙先生回过神,双眼霍地明亮起来,微微一笑,伸手拍拍床沿。淑华走过来,摇动床头转轮,床的上半部慢慢抬高,女孩再将靠枕挪到他的颈后,让他能够不费力地靠着说话。
理着平头的老警探,很舒适似地眯着眼,端详着眼前这位穿著不甚得体的西装、脸上仍带着青涩、甚至是稚嫩模样的年轻人。这个小伙子正努力装出一副勇于任事的派头,只是他的两只手一下贴着身侧、一下又抱在胸前,似乎正发愁该摆怎样的姿势才算合适。
『我是孙伏道──辅以正道。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孙先生你好。我是李成景。』
『我跟小郑说,得找台大的同学来,因为台大学生是最优秀的,不是吗?』
李成景礼貌性地笑了一下。他看着对方的脸,某部分似乎存在着似父亲一般的共同点。历经了岁月与病魔的侵袭,让他老态毕露。宽阔的臂膀暗示着这位老人年轻时也有副精壮的体格,但是嘴角边的口水痕迹、皮包骨的清模样,却毫不留情地宣示着人生尽头的里程碑。唯一不变的是……
那双锐利的眼睛!眼中时时跃动的精光,仿佛能够直透人心、无所不知一样。父亲也有着相同的眼神,那是歹徒辨认便衣警探们的唯一方式。
『成景、成景……成就美景,不错、不错。往后得请你多多指教呢!』
『成景的爸爸也是同行哩!』郑先生插口进来说道:『他的写作经验相当丰富,还曾经拿过文学奖,将来立志想要当小说家哪!』
『没啦、没有……』李成景的脸一下红了起来,羞赧地摆摆手。
『写小说么,那我的故事应该会很精彩吧!不晓得令尊官阶是……』
李成景正要答话,忽然被重重的甩门声给敲断了。他回过头去,方才在走廊上与护士争吵的妇人,满脸愠色地走了进来。在其它床位看护病人的家属们不耐烦地别过了头去。
『就光花心思在一些有的没的事上,传家宝?传你个头。连自己的床位都不懂得去争取,你还争什么正义公理?家里的钱都快花完了,你还花钱去作自传?你有什么好立传的?啊?你个屁东西!』她脸上的妆都花了,一走近床边,便连珠炮似地指桑骂槐起来,骂着骂着,不知出于愤怒还是绝望,她竟然双手掩面,走到窗边像个小孩子似地,呜呜哭了起来。
老警探脸上的肌肉略微牵动几下,没有出声,像是看着别人的家事一样,脸上仍挂着那副不以为意的笑容。一旁的女孩恍若无事似,自顾低下头,在膝头上继续折弄着什么东西。
第一次的面试,也可算是李成景的第一份工作吧,就在这么尴尬的气氛下,草草结束了。
八十九年六月二十九日 PM 2:37
文山区兴隆路上
侦防车内的阿浪虽频频打着呵欠,但仍得强打起精神操控着方向盘。昨夜他值勤到凌晨三时许,今日又马不停蹄地跟着走访各地,算算阖眼的时间还不到四个小时哩!而助手座上的裘老,倒是精神奕奕地看着膝上摊开的卷宗夹,里头是一堆法医报告跟相关的笔录。
死者陈碧英,四十四岁,台南人。根据验尸结果,确认是被浓烟呛死的。身上有二十多道抽打新伤,力道相当大,经过比对后应是现场遗下的那支藤条所造成的。
『八成是哪个怀恨的应届毕业生干的吧?』裘老自顾嘀咕道。
她的家人只剩下嫁到桃园的妹妹。警方联络她过来认尸,虽然对方的神态十分哀戚,但总感觉有些冷漠。阿浪直觉姊妹俩平日的感情或许不是很好。
陈碧英是在文山国小任职的社会科教师,教学资历有二十二年了。据同事说,六月二十五日正逢学校的第三次段考周,陈老师监考完毕后,大约四点半左右便离开了办公室,没有别人和她走在一道。
透过教职员的协助,他们知道,陈老师自己在附近赁屋而住,迄今未婚,除了同事外,身旁似乎没有再更亲近的友人。
当天,究竟她是怎么离开学校的?
校门口的警卫表示,陈老师是骑着一部五十CC的红色速可达机车上班的,那天离去时还冲他点头招呼一下。裘老调出监视影带观看,不过因为摆置角度的关系,陈老师的身影并没有入镜。
他们简单地在办公室内做个访谈,想了解死者平常的生活情形,不过并没有得到更进一步的线索。离开学校后,他们直驱陈老师的住处,那儿还不到十分钟的车程。
他们先在住家附近梭巡了一阵,找到那部红色机车。阿浪戴上手套,在前座的置物箱里翻找一下,准备联络鉴识人员过来。
『看来她是先回到家了。』阿浪说。
公寓位于住宅区的巷弄内,对面正是一所私人养老院。二楼公寓的信箱塞满三份报纸。裘老也在信箱内查探了一番,不过都是一些无甚帮助的广告、帐单等杂物。随后,他和阿浪一道进入了公寓内。
少了女主人的房间,空气变得有些冰冷与潮湿。里面的布置相当高级,手工制的沙发、地毯、家具等,虽然显得有些俗艳,风格也不太搭调,但显然是花了重金去打造的。
『这位老师可真是懂得享受生活啊……』裘老轻轻抚摸床边的高级音响,不禁咋舌道。
电视柜上摆了几组照片,大都是陈老师的独照,其它几张则是校方团体旅游的照片。
『喵呜』一声,阿浪低头一看,一只猫儿走近脚边磨蹭着。
没有任何与案件相关的线索!
他们找不到任何日记、可疑的字条、留言,能够稍稍点出破案的蛛丝马迹,仿佛她就这么无缘无故被杀害了。
今年适逢新政府当家,政经情况都一直不太稳定,眼下又传出这种骇人听闻的案件,这几天在国会一直是在野党开炮的题材。
『在这里停一会儿吧!』无功而返的途中,裘老指着一座陆桥,示意靠边暂停。
阿浪熄了引擎,让他下车。这附近大概有哪家裘老熟稔的店头吧,他想。虽然到市刑大才不过半年,但他已经学会什么时候该睁一眼,闭一眼,尽管那些事跟他以往学校里所学的东西相互抵触着。
邻街外的电视橱窗正播出命案的相关报导。镜头带到命案现场,项目小组罗组长挣脱重重摄影机包围,边低头挥手,表示一切无可奉告。随后,画面又切回到文山国小的校门外。年轻的记者不分青红皂白地,拿支麦克风便冲着中午放学回家的小学生采访起『感想』来。
小学生们天真地呢喃着几句『很难过、很害怕』之类的话语,不过一看到镜头,却又三三两两地转过身,吃吃笑着。
根据他们侧面打听的结果,其实陈老师的风评并不是很好,有的同事还背地里称呼她『老处女』。因为喜欢体罚学生,她曾与不少家长起过冲突,甚至连教育局也留有备档存查。此外,她曾利用教师优惠存款来从事放贷业务,一直是引起争议不断的问题所在。
可能朝『财杀』的方向去着手会比较有眉目吧?阿浪心想着。
十多分钟后,裘老踅了回来。阿浪注意到,他侧边的口袋鼓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来,火场里头有件特别的事。』
转返办公室途中,裘老忽地这么说着。
阿浪不感兴趣地应了声。他觉得是对方想和缓气氛,所以随口这么说着。
『你不觉得,那辆游览车被烧得太严重了吗……』
『因为那是起火源嘛!』阿浪嘀咕道。『看不出来有什么稀奇的。』
裘老自信满满地摇摇头。『不对,不对。有些烧灼的痕迹是掩盖在锈斑下面,这是很重要的喔!』
阿浪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不置一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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