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wing_gniw()
整理人: supraboyqd(2003-06-30 23:43:0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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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十一月三日 PM 2:38
某国小二年五班教室
今年提早来临的初冬的风,挟带着大量的灰黄沙尘,一阵阵地自远处呼号吹掠过,使得校园里的老榕树不住地窸窣抖动,刮落下满身的枯叶。这几天气象局才刚发布过寒流特报,气温一路遽降到十三、四度,对小学生来说实在有点吃不消。天空依旧和前几天一样,阴沉沉的一张脸,剎那间让人有种『台湾就会这么飘起雪来』的错觉。
虽然教室的门窗紧闭着,但是飕飕的冷风,还是不知道从哪个缝隙偷偷钻了进来。玻璃窗上弥漫着白雾般的寒气,小脸红通通的孩子们,一个个在座位上紧缩脖子、摩挲双手,强自抵抗着自午睡后还未褪尽的困意,聆听着台上级任导师讲解乘法习题。
和其它人不同的是,坐在教室内最后一排的那个小男生额际冒出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他两只手的拳头紧握,用力夹在大腿间,苦苦强忍着排山倒海而来似的尿意。他现在对平常上课总是借着课本的掩护、痴痴望着斜前方小慧侧脸的这档事儿没了兴致。台上老师讲话的声音,在他耳中听来也变得好象几百公里外那么遥远。
周遭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因为二年五班的同学都知道,上陈老师的课一定要全神贯注,打瞌睡尤其是大忌,如果稍一不专心,马上会被痛甩耳光的,要是被问到问题答不出来,那么今天每一堂的下课就得在走廊外罚站,哪儿也去不了。
小男生觉得自己的小鸡鸡正分分秒秒持续膨胀着,好象身体里有根水龙头开到最大,唏哩哗啦地朝着里头猛灌水。也好象以前电视上看到的泄洪场景,几道气势惊人的白瀑直泻而下……他知道想象那些场景会让自己更受不了,可是下半身沉重、甚至有点刺痛的感觉,却一直逼着他拚命往那儿想。
他想起了幼儿园那位好心、美丽的洪晓芬老师,在毕业前谆谆告诫着他们,上了小学后就不再那么自由了,小朋友们一定要好好把握下课十分钟,先去上厕所后再去玩。可是上一堂午休结束的下课,他又不是故意不去厕所的,只因为今天每节下课都要被罚站,偏偏风纪股长又在旁边盯着,害他一步也不敢离开。
如果家里有钱就好了,他这般想着。像以前带着漂亮铅笔盒、坐在他隔壁的彬彬,转区到市内的学校就读,就不会遇上那么凶的老师了。还记得上学后的第一天,他嗫嚅着向母亲提出要求,却挨来一顿好打。
『三乘以二等于多少?多少呀?』陈老师恶狠狠地瞪着被叫到台前做练习题的大头,每逼问一次就被藤条抽一下大腿,可怜的他一边扭捏地搓揉着,一边带着求救的眼神望着台下,无助地蹙着眉头、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你们不准帮他,谁出声我就叫他去罚站。用加的你不会啊?你是水脑啊?』
陈老师嘴上问一句、手上藤条又不停地朝他身上猛挥,可怜的大头终于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坐在后排的这个小男孩,尽可能把自己的身体隐藏在前座同学的身后。一阵又一阵越来越难抵挡的逼人尿意,让他没空去担心下一个被叫上台的会不会是自己。他的功课不好,因此陈老师除了大头外,最喜欢的就是找他上台出丑。因为每次月考的成绩都是倒数的,所以级任老师总怪他们后面这几个人拉下了平均成绩,丢全班同学的脸。
他这半年来始终坐在最后一排,其实黑板上的字他根本都看不清楚,也曾经鼓起勇气,在班会时提出想换个位子的临时动议,但换来的是陈老师一阵嘲骂:
『成绩好一点不就可以坐前面啦!像你这种废物坐过来就会考一百分啦?』
想到这里,他原先举起想报备上厕所的右手又缩了回去。憋尿真的是非常难受非常难受,偏偏厕所就在他举目可及的转角处,他开始幻想自己有瞬间移动术之类的法力,可以一下子就把自己移动到尿斗前,舒畅地一股脑儿发泄出来。
他双腿紧紧夹着,两只小拳头握得更用力了。他偷空看了一下隔壁女生的手表,竟然还要二十二分钟才下课,他恐怕捱不到那时候了,两条腿早因过度紧绷着而失了知觉,他怀疑自己就算撑到下课,到时是否还有站起来的力气。
他的身体缩了起来,嘴里哼哼唧唧地,额头直抵到桌面,他希望这样能够稍稍消解狂袭而来的膨胀感。离下课还有十九分钟,他从来没有这么渴盼听到下课铃声响,偏偏秒针又像蜗牛在爬……隔壁的小女生发觉他在偷看自己的表,不耐地哼了一声,把袖口的蕾丝边拉上遮住表面,然后把手藏到桌子底下去了。
他拚命想着别的事情,想着如果能够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能会好过一点。
今天是学校穿便服的日子,大部分的同学都喜欢这个日子,因为可以穿漂漂亮亮的衣服来上学,就像隔壁那女生最爱穿小洋礼服了。可是偏偏只有他最讨厌这一天,因为除了制服外,他穿什么来学校都会被别人笑。
他最恨妈妈总是那么不在乎地,随便拿几件表姊穿不下的衣服塞给自己当便服,可是他又不愿意穿制服来学校,这样同学就会知道自己家里很穷了,说不定还会知道他没有爸爸的事情,那样会很丢脸。
他总觉得妈妈对他的态度,就好象自己对待美劳课里随手画的路人一样,因为没有耐性去仔细画他们,所以老是随便涂涂蜡笔,头发衣服裤子都给抹成了一样的颜色。
每个礼拜的今天,他不是穿一身土黄色的卡其服,就是高年级女生穿的那种黑色运动装。今天早休时在检查卫生纸手帕的空档儿,老师还把他叫起来当众嘲讽一番,『每次穿的不是一身黑就是一身黄,你当是一黑二黄三花四白呀!』
全班的眼睛都朝他看过来,紧接着一阵哄堂大笑,他羞得想躲到桌子底下去!那个陈老师!
那个老处女(他好几次听到妈妈背地里这么说)总喜欢在自己出丑的时候偏偏讲好笑的话,结果原本想同情他的同学也被引得笑起来,他因此而跟几个人绝交了,可是每次他们都还是情不自禁地开怀笑着,这让他感到很气愤!他曾经省下一些早餐钱去买科学面请他们吃,为什么他们可以站在陈老师那边来笑自己?
今天穿来的卡其服,腋下有两个破洞,他试着想去遮掩,因此在老师问问题时不想举手,怕给小慧看到,结果偏偏被找上台去解习题,所以上一节课才被罚站的!
他的两腿不安地来回扭动着,那种溃堤似的感觉越来越禁不住了……他趁隔壁女生不注意时又偷偷看一下她的表,十八分又二十秒!或是有那种让时间过快一点的法术也不错。他在心中盘算着,等一下挨到铃声一响,跟老师敬完礼后就直接跑去厕所,虽然那个风纪股长可能会跑去打小报告……
一阵藤条重重落在讲桌上的『乒乓』声,蓦地把他拉回现实来。他这时才突然发现教室内所有人的眼光竟不约而同地都落在他的身上。
『你皮在痒了,上课敢睡觉!上来!』
陈老师大声朝他咆哮着。原来大头已经在走廊外罚站,哭成一个泪人儿了。
他脑袋里一片空白,不晓得该怎样解释。他站起身试图往台上方向走,可是逼人的尿意还是汹涌猛烈,害得他不能不在这短短六公尺的路途中,稍稍暂停休息一下。
陈老师失去了耐性,索性大步冲下台来用力甩他一耳光。
小男生被吓着了,紧接着他觉得双腿间一热,止不住的热流沿着裤管流到布鞋、地上。他隐约知道那是什么,同时希望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就好了,但如释重负的感觉却让他陡地害怕起来。
走道两边的同学惊叫一声,纷纷往旁侧躲了开去。
陈老师退后一步,带着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以前不会数学不是都活得好好了,今天反倒怕得尿裤子啦?你是不是男生啊?』
他觉得脸颊发烫,像是要烧起来一样。他的心中有着无法形容的怪异感觉,揉杂着羞耻、舒畅,眼前一切景象逐渐被泪光弄得模糊起来。背后传来比以往都还要大的哄笑声,其中好象也参杂着小慧的声音……
他的记忆到此中断了。他忘记了那时究竟怎么善后、怎么走到厕所去,隔天又如何鼓起勇气去上学。任他怎么努力,也无法联系那已失落的片段。
长大后他曾听人说过,人有一种强迫忘记某些事情的保护机制,省得人一再被回忆所折磨,所以有的时候他怀疑那不过是自己受迫害的想象。虽然他长大后常会梦见那堂课的事,接着一定是冷汗涔涔而猛然惊醒过来,但随后又发觉那不过是场梦,而暗自欣喜不已。
如果……如果……对当初那个小男生来说,这一切只是场恶梦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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