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pin_105.6(品)
整理人: pi__zi(2003-09-16 20:20:2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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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鸽子
很多人已经逐渐忘记了小学生活的情景,也有很多人开始淡忘初中生活的片段.太多大学校门出来的人第一个念头能记起的应该就是高中.鸽子想想高中的那些生活就会惨笑.高中与他来说,就是坐在失控的穿梭机里,扒着窗子,看外面电光火石的时间,看外面没有界线的黑暗.
那是一种混乱,那是鸽子学生生活里最黑暗的片段.
那段生活里没有女人,三石以及其他的姑娘们,都变做路边尘土飞扬中旋转的叶子,飘过,旋转,坠落.不再被惦念,不再被想起.在鸽子将第一块砖头拍向别人的脑袋时,生活就彻底的混乱了。
刘勇介绍了一个哥们给鸽子认识,人高马大,叫做文亮.看着敦厚老实。出手却是心狠手辣的家伙.
那天放学,在人民公园门口,鸽子蹲在一株矮树边嘬着半截烟屁.秋天的风吹来寒意,鸽子可能太向往一种感觉,紫了嘴唇还依然蹲在那里使劲的嘬,使劲的憧憬.眯着小小的眼睛,努力不让寂寞的眼泪出现.他没有意识到有一种脆弱正悄悄改变他的生活.老爹据说是想做生意,老娘还挺支持.然后老爹就办了一些手续,拿了家里的钱走了。去了哪里鸽子都不知道.后来出现的新名词里有”停薪留职”大概就是说象鸽子老爹这样人的.
老爹走的时候,鸽子刚升高二.家里一时吃不起肉,每天和老娘将就着粗茶淡饭.鸽子突然特别怀念符妈.老娘总是用特别愧疚的眼神望着鸽子没有表情的脸.或者老娘还觉得鸽子非常坚强吧.其实,鸽子在心里痛恨着老娘.因为她已经不会做饭了。而且做的饭很难吃.为这个鸽子放学都不怎么回家,好象赌气一样在外面晃悠到很晚,饿到什么都能吃的时候才会使劲把书包扔到沙发里,臭着一张脸去大口吃饭。
鸽子很愿意在秋天的冷风里瞎转悠,一是人少,一是饿得快,还有就是感觉自己象个什么江湖人物,小风衣在风里飘飘的。想象自己变成了许文强,他一直在心里崇拜这个高大的江湖英雄,打打杀杀,硬是掉了根小拇指,弄到了整个上海滩.刘勇就是这个时候来的。领着那个叫文亮的大个子.
鸽子看见刘勇脸上的血,也看见大个子肿了的眼睛。
“这是我哥们,文亮.”刘勇已经开始说大人的话了。鸽子也会说,只是每次说的时候脸会红.他总觉得自己不够成熟,或许和个头有些关系,或许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还不是个大人。相互的握手,点头.刘勇接着介绍着,”着是我的发小,鸽子.”大个子好象早就听说过的样子,表现出谦卑的憨态,甚至弯曲了自己的腰.
鸽子拍掉屁股上的土,扔了半截烟屁.”怎么了这是?”文亮刚说了半句,”那个唐…..”刘勇就猛得一掌挡开了文亮还张着的嘴巴,”去,买包烟.”手里有一块半烟钱,明显的褶皱,惹得鸽子眼睛生疼,老娘是很久没发过零花钱了。鸽子知道一定是关于三石的事情。但刘勇一直以为自己不知道.那就不知道吧,无所谓.
“狗日的汤建军,他叫人打我,文亮刚好在,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惹他了。我看见了刘炳辉呢。你不是和他关系还不错么?给说说.”鸽子象胸有成竹似的点着脑袋.朝风卷起的叶子那边瞅了几眼.文亮就在那里朝这里小跑,缩着脖子挥着手里的蓝色小包.鸽子心里一热,这刘勇不够义气吧,还记得他喜欢抽”椰树”.
火柴擦了几根都没着,鸽子留了好久的”郭富城”头被风揪得乱七八糟.鸽子把头埋在文亮和刘勇的怀里终于深深地嘬红了烟头.白色的雾团,随着鸽子抬起的脑袋立刻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撕碎,鸽子连看都没看清楚.烟便散尽了。”你明天十一点,去我家,让老娘打个电话,你到一中来吧,那边,我来收拾.”鸽子的眼睛本来就有些让人害怕,尤其他想问题的时候,鸽子其实没想什么,他只想着,明天能叫几个人去踢球.刘勇当真了,”鸽子,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不叫人打我就可以了。我没别的意思,弄大了,我也不好看对不对?七中把高中部都挪了,说是到四中呢.真的能把我办一中去么?”鸽子到是不耐烦了,他自从发现刘勇和三石的事情就不大看得起刘勇,一直觉得他有事时特象孙子.
文亮不知道鸽子什么底,一听他给刘勇说话那么牛气,立刻凑上来,”鸽子,能给我也办过去么?四中在搞什么实验,说是学生要住学校呢。我不想那样,那样还不被打死?”鸽子歪着脑袋想,可能太老实的孩子,都会喜欢和刘勇玩吧.没出声,他晕着脑袋,晃悠着回家了。
周一的早晨,那个汤建军在一中门口揪住了鸽子.大老远的,鸽子在一群高大的痞子中声嘶力竭的喊着,“放手,听见没有?放开……”没有人敢管,那个汤建军声音也不小的吼着,“操你妈,你不是叫人弄我么?老子今天就先废了你。”鸽子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这是刘勇放出去的大话。
墙角的钢管是谁放的?没有人知道,鸽子被打倒在地上时看见了它。鸽子回忆那时根本不相信自己真的会拿起它,并且敲在汤建军的脑袋上。一声脆响,一片血红,鸽子丢了钢管风一般朝马路奔跑,没有人追赶他,他只以为自己就这样杀了一个人。和电视里的港片不一样,没有不死的英雄,这个家伙只是挨了一下就流那么多的血,鸽子没见过流那么多血的人,没见过开裂的伤口里白色的骨头。他死了。死了。
记得邱少云烈士么?鸽子回忆起他的潜伏,疯狂逃命的奔跑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就在他家后院外的草丛里,鸽子重重的摔了进去。直到晚上醒来。是哪家知识分子在放《大峡谷》,声音不小,鸽子朦胧的醒来,还在感觉音乐的优美,便听见了自家里的吵闹声。
有谢老师的声音,有一个粗鄙的女人扯着嗓子叫嚷,有一个男人不停的滑着无赖的腔调重复着“怎么办吧?”听不见鸽子老娘的声音。鸽子的血迅速在秋天枯黄的草丛里由冰凉的心脏窜进脑袋,霍得起身,就在院外大吼一声,“咋呼个球!”
据说那天,鸽子自己朝自己脸上挖了几把,顿时血就染红了半边脸。老娘没见过自己儿子如此的狠过,那双还稚气的眼睛竟然会喷出仇恨来。于是电话响起,警车来了。安静了许多,邻居们在夜色中看着俩小孩几个大人一起上车了。
鸽子的老娘是聪明女人,她不愿意影响邻居的休息,不想听这对夫妻吵闹,不想看儿子吃亏,那家男人已经把手挥向了自己的儿子。丈夫不在家,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只有去派出所。派出所里尽是老头子的部下,事情相对的好解决。
汤建军其实是援朝烈士的后代,被现在的夫妻收养,老爹是大窜联的时候在火车上与乘务员钻进厕所搞不正当男女关系判过的,老娘是文革给派系司令当情妇的。都是这个城市里出了名的无赖,可也别说,人善良起来,也没好坏界限的,这孩子的父亲一阵亡,母亲伤心过度病逝,只有他俩敢收养,也正是因为这孩子这两个无赖才被政府撮合着结婚的。孩子毕竟是孩子,在不同的环境里,长成不同的苗。汤建军算是没长好,早早辍学,玩社会。
后来事情怎么解决的,不太清楚,总之鸽子挂着脸上自己挖的十字架到是挺自豪,挺骄傲。也似乎是某些事情刺激了鸽子,学习变得不太重要。名气好象更能体现威望。鸽子的老爹回来了一次,听老娘讲了这事,于是整个寒假,鸽子是在立新监狱里过的。直到过年才回家。
体验生活吧,鸽子这样给每个人说,但他知道自己变化了。不是明白了老爹的用意,而是学到了很多曾经没有遇见过的扭曲意识。他去拜师学武,散手,截拳道,擒拿,老爹的部下都成了他的老师,还在升高三的暑假里跟市公安局的几个老师去练了抢。鸽子后来还送给了刘勇近七十发自动步枪的子弹壳,说是他打剩的。
这个城市后来出名的三少里,就有了鸽子。刘勇,文亮是他的跟班。三石听说在四中寄宿上学。才上到高二。
临近高考的时候,三石突然出现在鸽子的面前。
那天在公园门口,李云揪着三石在激烈的争吵,鸽子叼着烟经过,刘勇正和文亮一路打闹。鸽子开始没认来三石,是三石跑过来叫他的,“鸽子,好久不见,你还好么?”鸽子楞了半天,知道是三石,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这些?这屁大点的城市,很久不见一个人要这么夸张的问么?鸽子眯着眼睛努力的想这个问题,李云就走过来了,“哟,鸽子,听说你是东风小区的三少老大嘛?怎么样,哪天叫兄弟几个出来量量?”鸽子一脸的不屑,没出声,歪了嘴角继续把小风衣抖在风里。
刘勇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他一直认为天大的事情,有鸽子,一定能摆平,一个眼色,文亮就和刘勇扑上去了。鸽子没管,坐在公园路边的栏杆上问一个低年级的男孩子要钱。等李云爬起来的时候,鸽子都已经买了烟回来。
鸽子知道刘勇为什么要打李云,不过是狗仗人势的机会难得,也刚好报复三石。刘勇抽出一根烟点上,“鸽子,看那杂碎还牛,打得他够戗。唐磊的仇我给你抱了。”鸽子没表情,望了望刘勇的脸,“你放什么屁我想我知道,不说是给你面子,你这张白脸迟早得被李云划了。”话音没落,文亮已经在路边倒了。刘勇的反应特别快,转身就窜上了栏杆,亏得鸽子是搞体育出身,没几个人能追上他。可没多远。鸽子返回来了,他看见了文亮,这个无辜的傻孩子,满头的鲜血,象革命者一样的挺着胸脯哭着,刘勇抱着李云的腿,他们的速度可真是够快的。鸽子是再快,也快不过心软。
鸽子还没蹭到李云身边,就被一个小伙儿给拍倒了。那一砖蒙得鸽子什么都想不起来,耳朵里嗡嗡的直叫。三石大叫大嚷得不让动鸽子,“去就去,你拿他置什么气?可笑的,放手!叫你放手,听见没?赶紧,放开。”鸽子能听见三石叫唤,心里特别不舒服,从来不为女人打架,这还没还手就被拍倒,太丢面子了。三石估计真的是个破鞋了。对她那点感情被蜘蛛全从胃里吐了出来,全沾上灰尘。当然,只是这样形容,鸽子当时喷的是血。
刘勇的脸还真的被鸽子给说中了,李云用铁丝给他划了挺长一道口子。文亮眼睛里的血都开始变紫了,鸽子越想越气,为这么一个破鞋,值得么?啊得一声就跳起来。谁想李云人家没少来人,这个不注意,那个还不看仔细?还没扑腾几下,就有一个黑小伙儿抡了把铁锨。正还砍在眉骨上,离眼睛只是个分毫。
鸽子在医院里醒来的,七针,本来是四针的。鸽子的娘要求多几针,缝得挺细。现在鸽子把头发一撩,还能看见那条疤痕。刘勇早不知道哪去了,文亮到是乖巧的陪在一边,边听鸽子的娘骂,边冲鸽子傻笑。鸽子揪起文亮的一根指头,“三儿,你到一中来吧,反正快毕业了。在一起没几天了。”文亮似乎对去哪里不太感兴趣,他更感兴趣的就是哥们在一起,于是不假思索的就恩了。老娘毕竟是老娘,心疼自己的孩子,眼看就高三毕业了,谁知道这孩子以后干吗?上学还是上班?只要他听话,不惹事,给他老爹争口气,这老娘是做什么都愿意。又何况文亮这区区小事?
但这事还确实让文亮的家人吃惊不小,还以为文亮攀上什么人了呢。一中怎么说都是重点学校。和其他中学是有区别的,它在市中心,车过不许鸣喇叭,年年市长去讲话,学生在外都威风得不得了。文亮的明天似乎都是光明无限的,至少那个时候,文亮的家人是这样想。
文亮在鸽子身边了,刘勇似乎是被孤立起来,所以每天放学刘勇都会哈巴着去找他们,位置就这样巧妙的排好了。曾经三少的名字一叫,刘勇第一,能咋呼,点子多。鸽子第二,动作快,下手狠。文亮第三,猛,勇,烈足够形容他。现在是鸽子,文亮,刘勇可提可不提。三石,却莫名其妙的跟鸽子在一起了。
在一种教学楼背后的操场上,刘勇愁眉苦脸的坐在一个空水罐箱上抽烟,文亮练着拉单杠,鸽子就站在三石的背后与三石做爱。那是第一次,是三石教他如何动作的作爱。鸽子感觉到别扭,“我记得,初中时亲你,你说是亵渎了校园的神圣?现在,我干你,你觉得亵渎了什么?”三石不敢大声的哼唧,毕竟也是大姑娘了,“我们是成人了。”鸽子不满这样的回答,“操,你不知道亵渎什么了吧?我告诉你,是你妈!”象尿过一样,鸽子打了个哆嗦,三石不知道是不是鸽子达到了,于是问,“你完了?”鸽子咬着牙根,“没地儿尿,我憋回去了。”鸽子竟然用了个尿字。接着发生的事情就更可怕。
鸽子提起裤子,翻过水罐,“蛋蛋,你是不是以前就玩过她?”刘勇赶紧摇头。“我让你玩她,现在。”刘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眼睛证实鸽子的话,鸽子的眼皮都没抬起来,点上根烟,瞄着文亮,“你还是童子鸡么?他完了你去。”文亮以为鸽子开玩笑,“去你的,你当人家是什么?”鸽子望着天,吐了口烟,“婊子。”
三石几乎是疯一样冲出来抡鸽子的嘴巴,鸽子没抬头,后脑上挨了一巴掌,鸽子转过身,“你能行不?行就玩,不行滚蛋。”三石竟然乖巧的又回到水罐后面了。刘勇再次证实鸽子说得是真的,噌!就没了。鸽子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一个劲的抽烟。
这些事,鸽子都不太再说了。文亮和鸽子同一个晚上和同一个女人做爱,同时结束自己处男的生活,也同时没有射精。他们都可怕的认为会没地方盛放他们的精液,或许在他们心里,那玩意太贵了。于是烟头在地上被碾过好几茬,欲望却被一次又一次的压抑住,不让喷涌出来。比起刘勇来说,他们没有畅快的感受。文亮甚至吐了口吐沫,“婊子。”是的,他是替鸽子骂的,可所有的一致也不表明他和鸽子想的一样。刘勇反到是安静的思考起什么来。“她哭了,和以前不一样。”鸽子的眉角稍稍一翘,马上又恢复。三石拾掇着裙角。缓慢的走来坐在鸽子背后。那块大大的场地,鸽子最喜欢做在中央的发球点上。
初中那年,银行出了硬币,鸽子记得。
那年的一个晚上,鸽子亲了三石的脸,挨了一巴掌,鸽子记得。
那个晚上在这片场地中央,鸽子和三石埋了一枚五角钱面值的硬币还有一块“滴血石”,那块石头是三石的哥哥从西藏带回来的,三滴鲜红的血,浸染在透明的乳白石头里。鸽子也记得。
鸽子摸了摸脚边的土,或许,还在。或许,已经没了。鸽子站起来,看了三石一眼,这个姑娘一脸的茫然,可能是疯了。鸽子这样想自己。可能是疯了。踢了她的膝盖一脚,“走吧,回家去。”三石的泪开闸一样涌了出来。夜自习对高三的孩子来说早就不存在了。低年级的孩子们开始在铃声里朝楼外疯跑,那场景象是拥出蜂窝的蜜蜂,从亮灯的窗子里还能看见相互追打的男孩,女孩。
鸽子是过了这个年纪了,脚边的三石也过了。无限的悲伤啊。这个姑娘刚才还颤抖着白皙的乳房。清晰的牙印还在鸽子的胳膊上。这就是成长?当然,这就是成长。
鸽子若有所失的走了,一个人,朝校门外,朝家,走远了。留了身后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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