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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lly(2000-08-09 01:09:1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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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一夜情
我认识她要么是太迟了,要么就是太早了。从第一天开始,我既觉得她的形象、
举止似曾相识,又相信她身上有某种我将无力打破的陌生感或神秘感。她在一家
报纸做副刊编辑,采用过我的稿件,我们有过一段互不谋面的书信交往 --我也接
听过她的电话,是那种刚毕业的女大学生的稚雅嗓音。我还想象过她的模样,但
没有抱太高的期望 --顶多属于校园小说里的小鸟依人型吧。所以那段时间虽然我
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尝试把她约出来吃吃饭呀什么的。恐怕因为生活在同一座城
市里,总认为见面的机会或迟或早会到的。后来还是她们报社举办盛大的联欢活
动,她主动打电话通知我参加 --语调比往日多一点隐约的兴奋。我恍然想到:也
许她跟我一样,都在无意识地等待着这次约会吧 (如果能算约会的话 ),等待对
方由声音兑现为具体的形象。城市里的男女毕竟还是习惯跟形象打交道。纵然我
以为那种彼此保留神秘的交往同样挺浪漫的,还是让它尽快结束吧。
我在酒店门口按照她所描述的特征,寻找一个上穿黑色圆领 T恤、下穿牛仔
裤的女孩。第一眼就从人堆里辨认出她了。她正像一只黑天鹅四处翘望。我赶紧
扮出笑脸上前试探:果真是她。这使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像特务接头对暗号一样富
于幽默感。当然这样的情景我似乎想象过,做的时候很平静,就像服从导演安排
。然后她把我领进会场,我们特意挑了一张靠近角落的茶几坐下。终于可以仔细
打量对方了。坦白地说,她比我想象的要出众,长一张不算标致的娃娃脸,但五
官拼合在一起极其生动,有一种说不清的味道,引诱你一眼接一眼看下去 --如同
小口小口地吸一杯隐去了品牌的鸡尾酒。她感觉到我不由自主的视线了,抿嘴笑
了: "我值得你这样看吗 ?"既像自嘲,又像对答案的期待。 "值得。我都想送你
一个绰号了:楚楚动人。 "我举起高脚杯跟她碰一碰,不失时机地赞美她。
她夸张地做出无奈的表情: "那我只能收下了。 "然后喝了一口饮料。我的
心胸顿时升起一阵暖意 --为如此之快就建立的默契。 "看多了你,会醉人的。 "
她听出了我说话的弦外之音: "那你怕醉吗 ?"我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怕倒不怕
。这毕竟是心醉。 "她便把杯中的可乐换成啤酒: "你不用怕,我会陪你的。 "
那是一次自助餐式的酒会,我和她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像比赛似地碰
杯,也说了一大堆彼此奉承的话。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玻璃墙,把我俩跟喧嚣的会
场割裂开了。我想不起当时演了哪些节目 (好像有摇滚乐队伴唱 )却对两人之间
的精采对白记忆犹新。她说没想到我这么有趣,以前读我的文章,担心是老夫子
呢。我赶紧表白:早知道有这么合适的人选,不该抱什么独身主义自欺欺人的。
似乎都有一点相见恨晚的意思。她老家东北,难怪饮酒时有巾帼英雄气呢。她说
毕业后来北京这两年,内心是很孤独的,总觉得行走在别人的城市里。我带着酒
劲摆摆手:只要你和我坐在一起 --像现在一样,这座城市就属于我们了。我们就
把它当作蛋糕给瓜分了吧。我拿起餐刀,在桌面上做切的动作。她拦住我的手臂
:不用分 --这么大的蛋糕,咱俩吃不完的。我只好坐下了:那就再多叫几个人来
吃,每人尝一块 --吃这座塔楼,这座四合院归我了……这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真的
醉了。我还没有过这种跟一个女孩共醉的体验。幸亏酒会这时结束了。
我模模糊糊觉得一个人搀扶着我走出酒店 --是个女孩,她垂在我胸前的长发
有飘柔的清香。她又扶我坐进出租车,为拍醒我,在我脸上轻轻地扇了两巴掌:
"我送你回家,快告诉司机你的门牌号码。 "下车后我的手还搭在她肩上,直到走
进自家的门洞,抖抖索索地掏出钥匙,却怎么也打不开。她接过来,咔嚓一声就
把门打开了,又顺着墙摸电灯开关。她简直像幼儿园老师一样哄着我上床,顺手
给我盖上被子……醒来时已是凌晨。我发现屋里的灯刺眼地亮着,接着又发现一
位穿黑色圆领 T恤的女孩合衣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顿时想起起昨夜的情景。她
没有真睡着,听见声响就坐了起来: "好了吗?我担心你夜里会难受呢。 "醉意
已像风吹过去了,我拍拍脑袋: "太好了。即使装也装不出这样的效果 --让你陪
我过夜了。 "她脸上颇有点忏悔: "昨晚我不该那样灌你的。 "我边在自来水龙
头下洗脸边打断她: "别那么说。是我心甘情愿中美人计的。再说醉得也值,否
则你会光临寒舍吗 ?"她轻松多了: "只要你觉得值就好。听我说,你犯了轻敌思
想 --没想到我那么能喝酒是不 ?"昨晚和她交谈的话全部涌上心头,眼前仿佛是
一个我已相知多年的朋友。我刚想挽留她一起喝早茶,她抬起手腕看看表: "我
给一位朋友打了电话,让他六点钟开车来接我。时间到了,他可能已在路口等我
。我昨夜不忍心丢下你一个人,奉陪到底嘛。 "我送她到楼梯口,她拦住我: "
不用送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跟他说昨晚参加一个通宵 Party。 "我知道她怕接
她的那个人生疑。回到屋里撩开窗帘,我看见楼下的十字路口停有一辆奥拓,而
她正打开车门钻进去。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梦一样。我完全清醒了 --仿佛昨夜并
不曾醉过。她不忍心抛弃一个醉汉,可见这女子的义气。一夜之间,我们彼此信
任 --但其实互不了解对方生活的全部背景。这就难得。
从此有了更多的交往。她说我若写了新稿件,就不用邮寄,给她打个电话,
她便亲自来取,可以多一次见面的机会。在我写作的间歇,她陪伴我度过太多的
快乐时光。我也弄不懂:两个人在一起,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话彼此倾述 --似乎隐
隐意识到某种时间限制似的,甚至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也不无新意。她承认已有
男朋友了 (就是那次开车接她的人 ),只是心灵之间缺乏交流,更多的只是无言
的默契 --"恐怕商人不会寻找女人真正的兴奋点吧 ",她带点遗憾地概括。她轻
描淡写讲这些的时候,神情像个饱经沧桑的女子;我不得不承认,她其实很成熟
的。虽然她在我的世界里表现的,大多是其热情的一面。有时候聊得正开心,她
却突然有点走神,楞楞地望着我神采飞扬的脸。问她想什么,她说: "我在想,
要是上帝能把你和他综合成一个人,那就完美了。 "我知道她指的是 --我的精神
,他的物质,抑或我的浪漫,他的现实。我只能劝慰:如果事物皆能达到完美的
境界,生活就索然无味了。为了掩饰内心淡谈的失落,她也常常描述他的优点,
譬如他的精明与理智 (贯穿了一部个人奋斗史 )。这反而暴露她思想的斗争 --她
在努力维持一种平衡。这种平衡迟早要打破的 --否则太让人紧张了,无论是对她
,对我,还是对他。正如我与她相处时,空气中隐约有第三个人的影子,她说他
也注意到她近期的变化,觉察到远处似乎有一块无形的磁铁 --在牵引着她纷乱的
思绪。他表态他可以等待,但不希望是无限期的。看来我只能责怪自己了:打破
了他们原有的平衡,制造了别人的危机。我加入后形成的所谓新的平衡,实际上
是短暂而不可靠的,是自欺欺人的错觉。我使她觉得充实了,也更空虚了。还是
那句话:我认识她要么是太迟了,要么就是太早了。总之不是时候。原因并不仅
在于她,也有我的因素。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完全可以提前或者推迟的,说到底,
是命运的巧合安排得太不巧了。
我没有见过他。一开始她经常让他接送她,我多次站在窗前看见那辆停在楼
下十字路口的奥拓。我想象不出坐在车中的那个人,怎样的模样以及怎样心情。
再以后,她总是独来独往了。但我回避不了那个人的影子 --像空气一样阻隔在我
与她之间。我不希望她在矛盾中选择,为了选择而矛盾。因为无论哪种选择,都
有后悔的可能。尤其是矛盾重重的选择。上帝也把握不住人间的玄机 --更何况肉
体凡胎的你我呢 ?还是让生活像它设计的草案那样一成不变地发展吧,我们只管
服从罢了。不管我在她的生活中出现得太迟还是太早,我都知道该怎么办了。
正好有一次调房的机会,我更换了住址。我不敢想象她扑空的情景 --我的心
会比她还要痛的。我再没给她打过电话。我自动地从一个人的世界里失踪了。虽
然这个人的世界,曾经给我打开过异域的风景,山水草木栩栩如生 --但我又轻轻
地把它合拢了。但愿也能抚平她内心的涟漪。徐志摩再别康桥时也是如此:轻轻
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一年后,听说她结婚了。
我用告别做她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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