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tk0991()
整理人: lly(2000-08-20 12:14:2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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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是一个骑怪的季节，人们把自己包得很紧，心事也包得很紧。缪伟东走在南
大附近的小巷中，有点恍惚的感觉。
冬天的航程茶吧，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两年了，好像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但一切真的还会是老样子吗？
如果还能像那天以前多好。但要是像那天，对他来说又是一场悲剧。
那天，他低着头对进进说要分手。说完，他走了，出了门，忍不住回头。进进坐
在那儿看着他，透过临街的窗，脸色有点透明，还是那种静静的表情，看着他走
出“航程”又回头。伟东感到身体里有什么在破碎。
认识进进是在伟东大学毕业后。那一年的冬天，那样的日子里，伟东被纠缠
在几桩事中，整天没情绪。老同学于明看不过去说快到圣诞节了，正好有一个聚
会，不如一起去散散心。他懒懒的，但连说不的劲都有提不起来，就跟着去了航
程。当时南京刚时兴起这种茶吧，他还没去过，但已发现自己立刻喜欢上了这地
方。干净、开阔、素雅，让他感觉很舒服，就像他第一眼见一圣贤进时的感觉。
这个姑娘，从那群女孩中，一下就跳入他的眼帘。第一眼的印象是难忘的，
因为以后的一切都从这里开始，伟东不会忘记，那天，初见她，她脸上淡淡的带
着笑。那种沉静，不象这个年龄的大部分女孩子，所具有的那种表情。那种女孩
子常常让伟东心烦意乱，不喜欢又不知如何摆脱；但进进的笑，让伟东心中有种
说不出的舒畅，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
在那种场合里，伟东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是个很内向的人，甚至于没能鼓起
勇气和她说话。但后来他也知道，进进也并不是没有注意他。那是一个有趣聚会
，叫做“破冰行动”，主持人是是洗染爽朗的姑娘。活动正式开始后，她给在座
每人一张卡片，上面写了十几条特点，宣布大家可以开始自由交谈，根据特点在
最短时间内将人与特点对号入座。
伟东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来之前于明会问他有什么简单的话概括自己；他说
不出来时，于明不耐烦了，看他桌上摆的几块出去玩时捡来的石头说：“就说你
喜欢石头吧。”
“你喜欢石头？”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问得很确
定。他反抬起头，是她，把纸和笔递到了他眼前。他接过来，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和电话。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有点飘浮的感觉。
“为什么喜欢？”很明确，她想知道。而他就不得不回答。可是，盯着她眼
睛，他不想说话，也不能思考，他真的是喜欢石头吗？他根本不知道。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热情。可这时，眼睛亮了：“我喜欢石头，可以从
不同角度看，会有不同的感觉；但在本质上，它们永远朴实、抽象。”他停了停
，接着说：“有时候觉得它们就像我自己。”
“你在说抽象吗？”她拿过伟东的卡写上字，伟东看着，是隽秀和笔划，“
杨进进”他记住了这个名字。在活动的继续中，别人来和他聊时，他没有兴趣，
只是机械地默默签上名字。心里回味着进进，偷偷地注视着她。
后来是抽奖，伟东拿一张七号的小奖券去换来了上只小鸭子毛绒玩具。他很
想把它送给进进，可杨进进已经走了，听见有人说她有事，可没人知道是什么事
，实际上，进进从来很少向人解释。
伟东看着那个小鸭子，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它，一只丑小鸭。那场聚会的后
面部分，只给伟乐留下了一片闹哄哄的印象，其实也没那么闹的，只是他的心已
经满了，他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呆着。
可等到他真的回到宿舍，安静下来，看着自己拿到的那张卡，上面所显示的
是：杨进进“她最喜欢的一句话是；永不解释，永不后悔。”他有点不清楚，为
什么是这么坚决这么执着的一句？她是否知道，在这们一个年代，坚持不悔是需
要一点痴傻和勇气的？
接下的一周，伟东一直想约进进，可实际上，进进没给他留下联络方法。伟
乐后悔那天的胆怯，这么多天沉淀了那一晚。进进在他心目中已臻完美，他没想
到找到理想竟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但看起来又会失去的这么可笑。
同住的两个小秋子一个月前分别被公司激往新加坡和关岛长驻。宿舍，对他
来说，已经太大了，何况，今夜。他倍感孤单，屋子空荡荡，孤零零，仿佛一个
人面对整人世界的压力。
突然传呼机嘟嘟地响了。他无聊地看，传呼机上出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号
码，没有她名，只叫回电。
“喂——”一个他似熟非熟的声音。
“是你吗？”伟东喜极。
“我是谁？”对方有点始料不及。
“有的人的声音是让人无法忘记的。”伟东心怦怦地跳：“杨进进，有什么
事情找我？”
十五分钟后，两个人在航程前见面了。
杨进进那天穿一件长长的风衣。所以后来每当伟东回想那个年代，总觉得那
是一个白衣胜雪的年代，他一生都会深深迷恋。
“你没有给我你的电话。”伟东注视着她。
进进浅浅笑着：“你不是给了我你的吗?”
伟东不由得也笑了。
进进看着他，又说：“你有两个酒窝，笑起来，好看。可那天晚上，我还没
见你笑过。”
“但是，从今以后，你会看我的笑容直至地老天荒。”伟东在心里说。
回想起那天，伟东和进进也没有说多少话。进进要了一壶法国玫瑰茶，两个
人静静坐着，一直到深夜。从那晚起，在伟东的眼中，再也没有比进进更优雅的
女孩子了。
进进正在眼科医院上班，伟东是一家投资公司的职员，都是才从学校毕业没
多久。像所有在这个城市中生活恋爱的年轻人一样，他们在享受着爱的美好的同
时也在忍受着生活所带来的烦恼。进进还好，她不太为前途担忧，医院复杂的人
际，业务上的竞争对手，似乎从来不能打扰她。她爱自己的工作，可是对于她，
工作也只是一种享受。伟东喜欢她这样，可是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爱情所带来
的欢乐并不足以抵消生命所有其它的烦恼。他不满意目前在公司的这份工作，但
他正在追求的那个目标是否会和感情有所冲突呢?最初爱上进进，他几乎忘了天地
间还有这种事存在。可慢慢地，为感情倾斜的天平，渐渐又回复平衡了。每个人
最后还是会更关注自己，从根本上讲这也没错。只有生活是完整的，感情才有继
续的可能。
所以，在半年后的一天，当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将被派驻在伊拉克的分公司工
作时，他决定要放弃这段感情了。要离开这个城市，尽管他知道很多东西是不会
改变的，可是回想半年来，在这段感情中他无法确定的东西太多了。他无法保证
什么，他也不能让进进给他什么保证。公司里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因为工
作的原因，已有太多的聚散离合。以前，他天真地以为只有武侠小说中才有“人
在江湖身不由己”的说法，如今事到临头了，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他得像所有面
临选择的人一样放弃些什么了；他才发现自己的生活中感情是一回事，交待清楚
是一回事，事业上往前奔又是一回事。也是在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和天下所有的
男人都有同样让他觉得可耻的内心。但，又能怎样呢?他是一个男人，要在这个现
实的世界上苦苦挣扎。他甚至有点嫉妒进进，因为她永远的不忧不惧。他觉得自
己不再有爱她的能力，至少，不在她身边的日子，他不能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这种
能力。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说是对进进没有信心，其实是他对自己没有了信心。他
不想被拒绝这种命运降临，所以选择做一个别人眼中的负心人。
所有的人，都震惊于这个消息。进进却一直很平静。她的平静后来也感染了
伟东，让他很积极地度过了在国外非常艰苦的两年。那种成长和成熟是自己最能
感觉到的。 两年后，伟东回到南京。他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很吃了一惊，没想到
两年给人的改变够大了，可给一个城市的变化更是大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于明
，他相信自己已经找不到回宿舍的路了。有很多新的东西，显示出城市在朝它决
心的方向前进着。这种改变，多少也冲淡了伟东心中的一点惶惑。他也有欣喜，
因为在骨子里，这座千年的石头城是不变的，就像他本人，不论在别人眼中他变
了多少，他自觉还是一块石头。
休息了两天，调节好时差后，他走出宿合。想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航程，好
像有一种不变的东西在牵引着他。其实现在的人也很少有老地方这种概念了吧。
选择这么多，诱惑这么多，谈恋爱，一天换一个地方，一年半载也不怕重样。可
是，那不是伟东想要的生活。
他想念进进。但是他找不到她了。
一回来就听于明说起进进的情况。
一年前的情况，不出他所料，像进进那样的女孩，总会有很多诱惑送上门来
。而这就是他所怕的，他当年不敢面对的就是这个。可是他没想到进进能够面对
得这么坦然。
差不多每个人都是这么和进进开始的。他都已经和你分手了(就算没分手，他
要在国外两年不能回来，分不分手只是一个说法)。”进进说：“我没有想过再要
和他在一起。”有人问：那你这一年等什么，追求你的人多得很!。进进说：“追
求的人多而没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不如惦念着自己喜欢的，你明白吗?”这是她所
原作的所有解释了。
“有时候剩下一个人，另一个暂时离去了，也得独自面对世界……”进进有
很多的感触。
后来，进进慢慢失去了联系。城市这么大，真想躲藏在哪个角落里不出来并
非没有可能。
伟东去了几次航程，总也盼不来进进。他还是缺少一点勇气，一直在等待着
机会。那几次以及后来的几次，他去了航程，想在那里不期而遇的想法都成了后
来的一个笑话。
在他回来半年后的一天下午，一种奇怪的等待中的感觉强烈缠绕着他。当然
这是他后来分析成这样的。就是在那种情绪中，他的寻呼机响了。他一回来就将
停机取消。其实工作中已经用不着了，也没有多少人会记得那个两年前的号码了
。他还是放不下。那天下午，那个寻呼半年中第一次响了起来。他斜在被下午阳
光照得暖暖的床上，看一本心爱的英文书。听到那个声音传来，他先是楞了楞，
然后猛地跳起来，扑到桌上，看到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显示着“航程”两
个字。
他抓着那个寻呼，坐在床上，那一刻，仿佛已经耗尽了一生所有的力气。
十五分钟后，他在航程的门口见到了进进。两年的光阴，他自己变了很多，
但她看上去还是那么完美，冬日的阳光中一袭白衣，那是他此生惟一的依恋。
“我现在在北京读书。”进进身上那种令他心悸的沉静，一如从前。
伟东这次有些反常，不停地说，仿佛要把这两年多的空白填满般地说了又说。可
是到最后，看着进进的眼睛、他没有勇气问出今天他惟一想问的话。
两个人又恢复了静静的相视。伟东突然感到了一种绝望。
可是既然都可以绝望了，还有什么不能的呢?
“我怀念从前，我知道想挽回失去的东西是可笑的：可是，至少我想让你知
道，进进，我想重新开始，如果你——”伟东知道他一生都没有过这么艰难的时
刻。
进进柔白的面孔变得有点透亮起来，看上去有无限的温柔。
她坐在那儿，什么也不说，很长时间，一千年算不算长?
然后，她轻轻握住了伟东的手。
伟东以前从未见过进进流泪，他发誓今生今世不会再让进进流泪。是的，从
前他许了太多的誓言，但几乎从来没有为别人兑现过。
后来他不肯再说任何誓言，做得还是一样糟。
但是今天不一样了，他知道，从今以后，他有能力承担。
他不能相信，自己真有资格受到这样的眷顾?
“是你自己应得的。”进进在沉静中还有永恒的—份痴傻，“你还记得《教
父》吗?我们看那部片子时，曾经，你说过，你是多么欣赏里面那位坚强的女性，
她的男朋友离开美国，没有任何音讯，两年，而她始终不渝地等待着，直到他再
次出现。而我知道，曾经，你把自己当成那个人，而现在，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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