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gd-ldh(李杜韩)
整理人: ulrikeyan(2004-08-18 20:42:40),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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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兄好。
一、 我的长文的目的
拙文不敢有教于兄，只是意图澄清一些问题而已。我的目的有二：第一，否定是基督教的兴起导致“古典西方”没落的论调，这是不符合史实。在基督教在罗马广泛兴起之前，古罗马的文明已经大面积衰落了，罗马文化本身已经对古希腊的哲学科学进行了简单化、功用化和浮浅的改造，这个改造是致命性的；同时，罗马的国家宗教本身就比不上基督教更得民心，我们不可以用现代无神论的眼光去看，以为恺撒崇拜比基督教的神的崇拜更有进步意义，我们只能从当时的历史境遇来设定这个问题，正如我们不可以说基督教比伊斯兰教更具进步性一样；再进一步，我要说明现代西方的崛起，不能简单化为是“科学对愚昧的胜利”，科学诸于社会和人生，正是西方优劣互见之处。第二，我通过这些对比，意图说明：民族兴亡与宗教的兴衰，不构成必然的对应关系。这两点，我都作了论证。成不成立，兄可以判断。
二、“同步”与“正面作用”问题。
承认罗马的衰落与基督教兴起的同步，不等于承认所有的个案都是“这样的同步”。这是两回事。
“同步”只是现象，而不是事实的主体，问题的复杂正是在导致现象的原因为何上。在此，我与兄恰恰相反，我不认为“同步”就证明是基督教的罪恶，真正的原因在罗马统治的国家机器内部。基督教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能耐导致“古典西方”没落了？没有，基督教成为政治统治力量，是罗马之后的事情。那时，作为国家实体的“古典西方”，已经成为历史了。
我认为，基督教在罗马时期，作用是正面的积极的，这是指对罗马的国民而言的，它起到了很好的精神指导作用，它起到一种宗教应该起的标准作用，是和平的，这不是正面吗？难道要求一种宗教要传播科学知识，倡导无神论才是正面，才是积极的？这是谁家的规矩？岭兄，这样要求宗教，评判宗教，合理吗？
您要批判声讨中世纪，也得要客观一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没有一个长久的罗马帝国时期，希腊文明会被中世纪一下子覆灭了？
三、 全部责任与主要责任
岭兄您说：“即使狂妄如在下，也不会试图去论证国家民族兴亡必须由宗教去负全责这样无趣的命题”，但兄同时却举出了信仰基督教的非西方国家和中世纪的西方作为依据，其实还是想证明：即使基督教对这些历史和地区的现状，不能负全责，至少应该负主要责任。从您的文字中，我认为您是这样理解的，对吗？
如果这样，我想请问岭兄，岭兄把经济民生的发达与否，归结为宗教问题，您的理据何在？总不能就此就算是回答吧，如果兄举证不出有力的证据，我就有理由认为，兄这样想，不成立。
在我有限的阅读中，二十世纪的史学界，我还未有听过这样的论点，这倒是十分有新意，如果成立的话，岭兄真是应记一功。
按您的说法，是基督教导致了贫穷罗？但是，这就难于理解了——为什么，同样信奉基督教的国家，西方诸国，却比您举的这些国家强大这么多？同时比无神论为国家意识形态的地方还要强大？难道因为西方内部有无神论在推动，而那些非西方而又信基督教的国家就没有，或者无神论不够强大？您的观点理路，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那请问，中国的改革开放二十年的成就，是不是应该归结为因为中国人大多信奉无神论，所以改革开放才成功，无神论是中国现代化的“灵丹妙药”了？但为什么，毛泽东年代中国又那么的不可思议，难道那时是基督教的年代？而且照您的逻辑，我也反问一句：曾经是无神论作为意识形态的柬埔寨、老挝、莫桑比克和现在还是的北朝鲜，又如何，比中南非洲，中南美洲以及亚洲的菲率宾 ，亚美尼亚，东北非的伊索比亚等地，繁荣昌盛了吗？
又是“某教”惹的祸？岭兄，您的想法经得起推敲吗？
四、基督教的“革命性”作用
岭兄不知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您原来的论题是，古典西方的没落与某教的兴起。现在我发现，您主要是指中世纪。那么问题就来了：“古典西方”是不是到中世纪才衰落？某教是不是到中世纪才兴起？这个时间与历史划分的概念，岭兄有没有注意到规范性？
按我的观点，也是史学界的普遍观点：中世纪一般开始于455年，以西罗马帝国的灭亡为标志，而古代世界的没落在罗马后期，即从180年算起（见答兄的拙文），基督教的兴起也是在罗马的后期，此时离中世纪早了三百年呢！
我在上帖中说，基督教不可能是推翻罗马统治的革命性力量，那是从历史的国家兴亡的政治层面上说的。如果缩小到宗教与精神领域，那情况的确有所不同：对于今天来说也许是难于理解，当年罗马帝国政府要取缔基督教，其理由是因为基督教是无神论和无政府主义！因为基督教徒拒绝承认原有的神祗，拒绝崇拜皇帝，这就是大大的叛逆了。在当时，在精神领域，当年的基督教的革命性，一点不弱于现代无神论曾有的正面贡献（参看汤因比的《历史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
五、 中世纪的学术与艺术是辉煌的
岭兄可能认为，中世纪一无是处，完全是人类最黑暗的时期，没有任何的成就可言，对吗？
中世纪的确是一个崇尚权威和强力的时代，是唯我独尊的时代，在最新出版的汤因比《历史研究》的中译插图本中，有两幅画很有意思：两幅图画都画了一个女性，在五世纪的画中，教会被塑造为一个手持圣经的谦卑妇人，而到了十三世纪，同时以女性形象出现，却成了一个珠光宝气、只有“标准肖像”般的皇后了。这实际上就是教会在世界的角色的转变，转得太过份了。
当政治与宗教合一时，强权似乎无可避免要产生，当强权到了唯我独尊、我就是上帝的代言人、顺我者倡、逆我者死的境地时，疯狂就是时代的特征了。这是中世纪的黑暗原因所在。
但是，从次要一些的层面说，中世纪还是留给人类一笔相当丰厚的文化遗产，这主要表现在“基督教哲学”和“基督教艺术”上，这两者都同时构成人类文明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就象我们否定了秦皇朝的残暴统治，却不能否定《吕氏春秋》《韩非子》等著作的学术价值一样。
中世纪的学术与艺术，同样是辉煌的，有着诸多重大的贡献，这一点我们阅读其中和原著与史著，自有心得。近年，中国学界也有了一些重要的研究成果，改变了过去对中世纪单一否定，毫无肯定的论调（参看田薇著《信仰与理性——中世纪基督教文化的兴衰》，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年）。我在论坛上也说过类似的话，对中世纪的否定，不是简单的“NO”。这一点，同样是重要的。如果朋友们没有对中世纪的文明有过体会和接触，就大发议论，如何如何黑暗如何荒谬，我想就难说是客观了；如果深入地体会过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仍然认为那是荒谬的、黑暗的，那另当别论。我的“禁忌”是：对自己不熟悉的事物，在没有深入了解的情况，就大发议论，这是我不干的。
六、无神论并没有以中古为鉴
我从来没有为中世纪说过从根本上肯定它的话，包括这一次。中世纪的确是基督教的“耻辱”，是错误丛生的一个时期，是独裁恐怖的时期，这个时期由于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而被三百年间的基督教内部，从国家政治到信仰系统，都作出了清算。这步功夫最早做、影响最大、最深的，不是无神论者，而是基督徒！
是的，这个时期是荒谬的时代，信仰被政治化，恶毒化。杀人变得正义的行动，对一个外族的侵略，变成上帝之名的行动，教皇作为人，却享有上帝一样的权力。这真是荒谬透顶了。
中世纪之后，教会与政治逐步脱钩，到近代，政教分开，基督教不再犯这个错误了。好了，轮到无神论了。
其实，中世纪的教训，对于无神论来说，本来是最应该也最有可能避免的，但事实上，二十世纪的无神论，都是和平与自由的信仰者和守护者、科学的倡导者吗？都是人类文明的推动者吗？我们看看前苏联、中国的1976年之前、还有老挝、越南、柬埔寨，还有前东欧诸国，就足以令人迷茫了！我在圣彼德堡时，一位大学老师对我说，这个城市平均每一户人，就有一个成员是死于斯大林的大清洗。在我的记忆中，当年波尔布特“红色高棉”的所作所为，当然还有中国的“文革”，这些残暴，与中世纪相比，就是文明的吗？
岭兄既然记住了中世纪基督教的迫害，有没有记住这些二十世纪产生在无神者为主导的国家中的迫害？！在那里，又有多少个生灵是死于非命，又有多少人是被迫害得家破人亡的？
很奇怪，在现代基督教国家中，只要是现代民主制度的地方，有神论社会可以包融无神论的存在，而在无神论为主导形态的国家，特别是“战斗式”的无神论再加意识形态独裁、民族主义膨胀的地区，却极少这样的风度。到底谁更和平，谁更进步，谁更人性？岭兄，这答案按什么逻辑来给予吗？
当神像被推翻之后，就必然意味着人的解放和自由，意味着世界的和平进步？
岭兄又如何想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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