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time_89(南有嘉鱼)
整理人: winterbow(2003-01-31 23:13:1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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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自珍与贾宝玉,
从学问上讲,当然龚自珍比宝哥努力用功多了,取得的成绩也是宝玉难以望其项背的,但两人情挚深切却又如出一辙。我读论、孟时最烦其中谈孝道的一些语段,觉得腐臭。而读龚集中忆母授诗之文,(好象是三别好诗的诗序里说的,龚之母即段玉裁之女)实在有一种惝恍之美。论者皆谓龚自珍得时代风气之先,而鲁迅亦谓“悲凉之雾遍被华林,呼吸而与领会之者唯宝玉一人而已。”当然,有人要说了,鲁迅又怎么样呢,是啊是啊,李颉在《论晚近历史》中颇攻讦鲁迅,得此一句极是得意,认为鲁迅竟然没有看出林代玉比宝玉更先能领会,实在是目光短浅之明证。不论怎么说吧,贾宝玉和龚自珍都是处于此种对于大时代的悲凉之领会中的。如此才有了二人如出一辙的归宿,龚之“重礼天台三卷经”与贾之悬崖撒手皆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因色生情,二人皆可谓之情僧。且就我感觉龚与贾对于女性的态度也颇为相似,只是龚自珍集现在不是处在“上手状态”中,所以也找不出根据来。
在曹与龚的眼中,自己的时代都是末世.曹才叹熙凤,凡鸟偏自末世来,这似乎对应上孔子作春秋,春秋对于孔子所深敬的周礼文化,是乱世是末世,而就在乱到极点时却又祥瑞之兽麒麟出现,而一出现却就被捉,"手莫抻,抻手必被捉",上天挽救周文的衰颓也不可以明明白白地做.所以孔子刚看希望就又丧失了希望.只能大叹"吾衰矣",春秋意味着周文向秦武的捩变.是文化的大转型.按照龚所服膺的公羊经学.世分三代.据乱,升平,太平,周而复始.在龚自珍是以为自己身处于据乱之世.但又不好明说.所以他有文中说,据乱之世反而颇似太平治世.这番话在他的己亥六年重过扬州记中又以另一方式表达出来.文章一开头
"居礼曾,客有过者 日:‘卿知今日之扬州 乎?读鲍照《芜城赋》 则退之矣。”余悲其言。",
则扬州已是衰败了,但作者亲自考察以后呢
"客有请吊蜀岗者, 舟甚捷,帘幕皆文绣, 疑舟窗蔬我也,”审视, 玻璃五色具。舟人时时 指两岸日:“某园故址 也”,“某家酒肆故址 也”,约八九处。其实 独债虹园记无存。“襄 所信宿之西园,”门在, 题榜在,尚可识,其可 登临者尚八九处,车有 佳,水有芙渠菱艾,” 是居扬州城外西北隅, 最高秀。南览江,北览 准,江淮数十州县治, 无如此冶华也。忆京师 言,知有极不然者。"
"归馆,邵之土皆知 亲王,则大灌,有以经义请质难者,有发史事见问者,有就询京师近事者,有呈所业若文、著诗、若笔、若长短言.若杂著、若丛书乞为序、为题辞者,有状其先世事行乞为铝者,有求书册子、书扇者,填委塞户偏,”居然嘉庆中故态。谁得曰今非承平时耶?惟窗外船过,夜无军琶声,即有之,声不能彻旦 " 龚似乎反驳了一下前面的京师过客之言,但笔底透露给我们的却又正是一座远比芜城赋更凄凉的扬州.龚似乎也意识到这个,所以在文底又为自己的这个流露解说:
"卧而思之,余齿垂 五十矣,今昔之慨,自 然立运,古之美人名士 富贵寿考者几人哉?此 岂关扬州之盛衰,而独 置感慨于江介也哉?"
把自己笔底透出的不祥之氛解释为自己的年老气颓.然后读者却深会得龚之深意.实在地一个时代的结束在这里已经太清楚了.乱亦竟不远矣.
不知道曹雪芹有没有受到过当时已初露端倪的公羊经学的薰染.这并不重要.实际上汉之公羊经学并没有很强烈的末世喻意.清代的公羊经学这种末世感到龚的老师刘逢禄写<春秋公羊经传何氏释例>也还没这样强烈.但是孔子原来有没有呢,我想是有的,龚自珍心有灵犀一点通,遥接孔子的末世之感于清季. 将其大加阐发.实在是说出了清中叶以来多少人的心事.如果说龚对于末世的解悟还源于他对于西南地理的考察,对于五朝外来敌意的了知的话,曹雪芹的这种末世感就纯粹源于对自己家世衰败的了悟.秦可聊最先看到这个家族的衰败之徵.其实冷子兴早在第二回就说了,但他是从外向里看的,而秦可聊却是第一个从里向时间后看的.而曹雪芹又从家族的衰落底里向外向后中又看出了家族所置身的整个时代的衰变.
但龚自珍犹欲补天,却不得补。贾宝玉根本就不想再去补天了,以这红尘为一沟绝望的死水,索性再扔些破铜烂铁。此是二人大不同处。可以说二人在属灵的方面是相同的,属世的方面却迥然相反。在被抛入世以前是一个灵魂,被抛之后则成二段性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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