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peng_xy()
整理人: (2000-03-17 09:09:5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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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记《红楼复梦》(附录)
乙类的续书,从甲类续书接下去的,几没有一部不是谬妄极了的书;所以使 我们竟无可称述。其中只《红楼复梦》一书,以我所见,刊行最早,且有几条略 有关系的凡例,姑且在这里略说一说。
这书没有明叙作者姓名,仅在卷一署“红香阁小和山樵南阳氏编辑”。卷首 却有一序,署名为武陵女史月文陈诗雯,序中称作者为吾兄红羽,如假设为她底 亲兄,则作者亦姓陈。序成于广东,她自己却称武陵女史,亦不知究竟是那里人 氏?好在这书本无价值,亦不值得作一番详细考证。
这书底年代,却很明白,书眉刊有“嘉庆乙丑新镌”(嘉庆十年,一八O五), 陈序后书“嘉庆己未秋九重阳”,在刻书六年以前。(嘉庆四年,一七九九。)我 们知道,程伟元刻高本告成,在一七九二年。故以此书作序之日——作书例应在 作序之前——上推距高本成不过七年;即以成书时推溯,亦只有十三年。依我揣 测,这书既有百回,决非数月可了,大约高本行世二三年之后,《红楼复梦》便 在那边起草了。
以这样早的一部高本底续书,竟没有什么可以启发我们的,真是可惜得很。 这书共有一百回,而全体异常荒谬,不可言说。其最后的一回——第一百回—— 是五枝花同归荣国府,十二钗重会大观园。读者也可以“尝一脔知全鼎之味”, 不待我底赘说了。
本书既无可说的,幸上有几条凡例,却还有些意义,可以供我们底参考。其 中有好几条,都是表现作者底胸襟,可怜可笑,可以作后来续《红楼梦》人底代 表心理。
(一)此书虽系小说,以忠孝节义为本,男女阅之,有益无碍。
(一)书中因果轮回报应惊心悦目,借说法以为劝诫。
(一)此书雅俗可以共赏,无碍于处世接物之道。
(一)前书人物事实,每多遗其结局。此则无不成其始终。
(一)前书荣府,应以贾政为主,宝玉为佐,而书中写贾政似若赘瘤,乃《红楼 梦》之大病。
这种妙论,真是闻所未闻,读者没有领教一番,岂不可惜!这五条凡例,表现有 五种高见:(1)做小说必讲忠孝节义;(2)必讲因果报应;(3)必不可以得罪世道; (4)必要有头有尾;(5)必要父为子纲。这是什么话!论《红楼梦》应以贾政为主 ,真是异想天开。这种妄人底心理,如他不自己宣布,我们简直是无从悬揣的。
还有两条,也不可以不录。
(一)书中无违碍忌讳字句。
(一)书中嬉笑怒骂,信笔发科,并无寓意讥人之意,读者鉴之。
这似乎隐隐说前书是“寓意讥人”,是有“违碍忌讳字句”的,虽不明说,却在 对面含有这类的意思。这也可谓是妙解。可见《红楼梦》行世以后,便发生许多 胡乱的解释,在那妄庸人底心里,不过没有什么“索隐“释真”这些大作罢了。
但凡例中最重要的还是下列的一条:
(一)前书八十回后,立意甚谬,收笔处更不成结局,复之以快人心。
这告诉我们有三件事:(1)《红楼复梦》底解释,就是“复之以快人心”,就是打 破悲剧的空气,成就团圆的结局。(2)他虽极不满意于后四十回;但却全和现在的 我们底见解相反。他所谓“谬”,正是高作底妙处;他所谓不成结局,正是《红 楼梦》正当的,应有的结局。这可见高氏如不假托作者,那就无以维持一百二十 回本底运命,且亦无以维持《红楼梦》底悲剧的空气。他虽不辨八十回后是高鹗 所作,尚且要复一下,又何况在知道以后呢!(3)他不明说八十回后是谁作的,何 以能断从八十回以后,这是颇可思的。他为什么不说七十回,或九十回以后,而 必断自八十回?这可以想见,高本未行之前,已通行一种八十回秒本;所以他胸中 很有八十回和四十回有点区别这个观念,大可以作高氏补书这件事情底旁证。但 他何以不知道四十回是高氏底手笔?想因他脑筋单简,被“在鼓担上得来的”这一 句鬼话轻轻瞒过了。且这书或是在广东做的,作者对于京师掌故,想亦不甚了了 ,这亦难怪他了。
以他这样不满意于高作,而不得不从高本续下去,这真是可怜极了!以后的 续作,都抱同一的见解,而没有一个敢得罪高鹗的,都是些可怜虫啊!
二二,六,十八。
(十七)札记十则(附录)
(A)
书中写的是贾氏,而作者却是姓曹。所以易曹为贾,即是真事隐去的意思。 但所以必寓之于贾,却有两个意思:(1)贾即假,言非真姓。(2)贾与曹字形极相 近故。
(B)
大观园地形并不甚大,所以写得这样的千门万户,正因曲折回环之故。此园 决不甚大,可以从本书看出。有下列数项:
(1)大观园只占会芳园(宁府之园)底一部分。
第十六回,拆会芳园之墙垣楼阁。
第七十五回,贾珍在会芳园丛绿堂中开宴。
(2)大观园底地形:
(a)宁府会芳园之一部,
(b)荣府东大院,
(c)荣府东边所有下人一带群房,
(d)两府为界之一条小巷。(均见第十六回)
(3)贾政道:“非此一山,一进来,园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则有何趣?” (第十七回)
(4)贾政游园,虽经历处甚多,但已将全园兜了一个圈子,已大致遍览过了。 (同回)
(5)大观园诸人来往极频繁。即以黛玉之娇弱,亦常至各处游览,可见园子决 不甚大。而潇湘恰红两处尤近。
这都可以见大观园是曲折而非广大,是人家园林所常有的,并不足为希罕,换句 话说,以曹氏底累代富贵,有此一园亦并不在情理之外。况且书中叙述,自不免 夸饰,以助文情。故大观园之遗址,不见于记述,并不足以此推翻“《红楼梦》 是自传”这一说。
(C)
宝玉与秦氏之一段暖昧事,书中所叙也极明显。惟故意说些荒唐言,以愚读 者而已。我举各证如下:
(1)秦氏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 ,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阳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 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宝玉含笑道:“这里好!”秦氏……亲自—展 开了西施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
(2)秦氏便吩咐小丫环们好生在檐下看着猫儿打架。
(3)那宝玉才合上眼,便恍恍榴榴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 秦氏至一所在。
(4)警幻以表字可卿者,许配与宝玉。
(5)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闻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小 名,因纳闷道:“我的小名,这里从无人知道,他如何知得,在梦中叫将出来?” (以上第五回)
(6)宝玉道:“一言难尽!”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知了。说至警幻所授云雨 之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第六回)
这些都可以作证。(1)秦氏房中之陈设,及所用之衾枕,当然决非实在有的东西, 是明点有枕席之事。(2)宝玉随秦氏到了太虚幻境,是明写他被她诱惑了。(3)警 幻以其妹名可卿者,许配与宝玉,梦中之可卿与梦外之可卿,是一而非二。且老 实说,实际上何尝会有这一梦,所谓入梦,明是假语村言。(4)秦氏底小名,独宝 玉知之,中间必有一节情事。(5)第二条说秦氏吩咐丫环们看着猫儿狗儿打架,第 五条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看着猫儿狗儿打架。以亚东本看,此两条相去 有十七页书,何以秦氏底吩咐言语尚未了结?宝玉睡了一觉,做了这么一个长梦, 至少亦有十分钟,何以秦氏还在那边嘱咐小丫头们?所谓“正在”,如何解释?此 等破绽,明系故意如此脱枝失节,决非无心之疏忽。(6)宝玉做梦,何必说什么“ 一言难尽”?且与袭人谈云雨之情,似非空中楼阁可比。故前人评此回,以为所谓 “初试”,实际上是再试了,是很确的话。
这六条已如此明显了,在下文第十三回,秦氏死后,写宝玉之哀痛逾恒,以 致口吐狂血;第十一回,写宝玉去问病,想起在这里睡晌觉时,又听得秦氏说了 这些话,如万箭攒心一样。这些地方,都是不讳言有这么一回事,其相差只在“ 明明道破”一点而已。但如此写法,离明明道破相去亦已不多;微文曲旨故意回 旋,正是作者底故弄狡狯,亦无甚深意可言。
(D)
《红楼梦》有许多脱枝失节处,前人评书的亦多有说过的。如第十二回说林 如海冬底染病,贾琏送黛玉南下。第十三回头上,说凤姐与平儿拥炉倦绣,半夜 闻秦氏之丧;则秦氏之死明在冬尽春初之交。但同回下半节秦氏底“五七”,昭 儿回来,说林如海是九月初三死的,并述贾琏要带大毛衣服。这无论如何,是不 能圆这谎的。我分析如下:
(1)林如海于冬底染病,来唤黛玉,则昭儿所谓九月初三死的,应当是第二年 了。如说一年,岂非林如海死了还会说话,岂非奇谈。
(2)但秦氏死在贾琏走后数天之内,看第十三回可知。秦氏死了三十五天,昭 儿即回来报林如海之丧,是林明明死在上年底九月初三了。同年之中,冬底染病 ,秋末死了;这算怎么一国事?
(3)贾琏冬底去,为什么不带大毛衣服?昭儿又为何来回去得如此之快?
又如第二十六回,薛蟠说,明儿五月初三是我底生日。同回之末,叙是夜黛玉独 立在怡红院外。到第二十七回,却说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不但今天是五月初 三,明天是四月二十六,本说不通。即非明日,亦说不通,因为二三页书,决不 会在中间有一年之隔。况且书中明点次日,犹不能有所掩饰。这也是一大漏洞。 其余类此等处的自然还有,不过这两点尤著明而已。
至于这种疏漏,是故意的,或者是无心的,很不容易判断。看第一回所谓“荒唐 言“假语村言”,则似乎是有意如此写得颠颠倒倒,使真事得以隐去。高氏补巧 姐传,也写得光怪陆离,大约想作效颦的东施了。
(E)
《红楼梦》有些特异的写法:如第五回赞警幻有一小赋,第十回写会芳园景物, 亦有一节小赋;但第十一回以后便绝不见有此种写法。(此圣陶所说)又如全书均 称尊贵之闺女为姑娘,但第十三回宝珠为秦氏义女,却有小姐之称。此等特异之 笔法,是有意与否,却不可知。
(F)
第二十九回之目,高本原作“享福人福深还祷福,惜情女情重愈斟情”。现 行之亚东本却作“多情女”,有正本却作“痴情女”均不合。因“享“惜”均是 他动词,正可作对文,“多”和“痴”俱是形况之词,与上文不能铢两悉称。于 此可见旧刻本之佳。
(G)
鸳鸯与邢夫人在八十回后必有一番情事,或者是场恶斗也说不定。因八十回 中写鸳鸯必与邢夫人成对文,且对得很古怪的。如第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 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又如第七十一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鸳鸯女无 意遇鸳鸯”;这不但是对偶得太奇,且回目底句法,亦是一个板子印下来的。即 邢夫人与鸳鸯交恶,八十回中必屡屡说过。又第七十一回,鸳鸯在贾母面前,说 邢夫人底故意给凤姐下不去。鸳鸯平素不常在贾母前挑唆是非,而此回独独破例 ,可见两人交恶之深了。
(H)
第七十五回,有“新词得佳谶”之目。按此回本文并无甚“佳谶”可言。宝 玉与贾兰做诗得赏,不得谓之为“谶”。贾赦贾政说些笑话,亦不得谓为佳谶。 我以为“新词得佳谶”应为下引这一节文字。
“贾赦道:‘拿诗来我瞧。’便连声赞好道:‘这诗据我看,甚是有气骨!…… 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因回头吩附人去取自己的许多玩物来 赏赐与他。因又拍着贾环的脑袋笑道;以后就这样做去。这世袭的前程跑不了你 袭了!’贾政听说,忙劝说:他不过胡诌如此,那里就论到后事了!”
这是极可怪的话,颉刚在十年五月十日信上亦曾提及此事。贾环做了一首诗,且 并不甚好,贾赦胡遽以世袭许之?且宝玉嫡出为兄,贾环庶出为弟,如何能世袭底 前程跑不了贾环?即贾赦有意将袭职让给贾环,但贾赦明明有个儿子,叫贾琏,并 无承嗣他房之子底必要。且贾政本不喜贾环之诗,如何反以“那里论到后事”作 劝语?看贾政底口气,似乎后事是应该如此的(贾环袭职),不过现在还论不到罢了 。这是什么话?
这一节所以特别可怪,明为后文作张本之用。若依现行本高补的后四十回, 则“佳谶”一词并无下落,而此回之目反成为不通的赘语。这节本应在《八十回 后的红楼梦》一章中说,因当时一时粗漏,故附记在此。
(I)
《红楼梦》用的是当时的纯粹京语,其口吻之流利,叙述描写之活现,真是无 以复加。大观园诸女,虽各有其个性,但相差只在几微之间。因书中写的是女子 ,既无特异事实可言,只能在微异且类似的性格言语态度上着笔,这真是难之又 难。《水浒》虽写了一百零八个好汉,但究竟是有筋有骨的文字,可以着力写去 。至于《红楼梦》则所叙的无非家庭琐事,闺阁闲情;若稍落板滞,便成了一本 家用账簿。此书底好处,以我看来,在细而不纤,巧而不碎,腻而不粘,流而不 滑,平淡而不觉其乏味,荡佚而不觉其过火;说得简单一点“恰到好处”,说得 figurative一点;是“秾不短纤不长”。此《红楼梦》所以能流传久远,雅俗共 赏,且使读者反复玩阅百读不厌;真所谓文艺界底尤物,不托飞驰之势,而自致 于干里之外的。古人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实至则名归,决不容其问有所 假借。我们看了《红楼梦》,便知这话底不虚了。
现在的小说,虽是创作的,也受了很重的欧化;一方想来;原是一种好现象 ,因欧化的言语,较为精密些,层次多些,拿来作文学,容易引起深刻的印象。 但在另一方面说,过分的欧化,也足以损害文学底感染性。且用之于描写口吻上 ,尤令人起一种“非真的”感想。因为人们平常说话——即使是我们——很少采 用欧化的语法。为什么到了文学上,便无人不穿一身西服,这是什么道理?这所谓 文艺界底“削趾适履”,是用个人底心中偶像来变更事实底真相。我觉得现行的 小说戏剧,至少有一部分,是受了欧化底束缚,遂使文艺底花,更与民众相隔绝 ,遂使那些消闲派的小说,得了再生底机会,而白日横行;遂使无尽藏的源泉, 只会在一固定的堤防中倾泻。这或者是我底过于周内,但这至少是原因之一个, 却为我深信而不疑。
同样,我也反对用文艺来做推行国语统一底招牌。我觉得国语文学果然是重 要;但方言文学仍旧应有他底位置。我们决不愿以文学来做国语统一底工具;虽 然在实际上,国语文学盛行之后,国语底统一格外容易些,也是有的。譬如胡适 之先生所说,因有《红楼梦》《水浒》等白话小说,然后才有现行的雏形普通语 ;这原不错。但我们试问,当初曹雪芹施耐庵著书的时候,伯道他们独创一种特 别用语吗?决不是的!那么,我们可以说,文学仍以当时通行的言语为本,不是制 造言语底工场。譬如国语中夹用伊字,表第三位之女性代词,我就不以为然。因 为活人底语并没有这么一回事。南方人说伊的,但并不是专指女性;且南方人学 习北方语底时候,依然把他们所用的“伊”完全抛弃了。这可见这字入文,是一 种虚设的现象,并非依据于事实的。在事实上,人称代词底语音,不能分性;至 多之可以在字形上辨别。我本不赞成造新字的,但除此以外,却没有更好的法子 可想。我总不相信文学家应有“惟我独尊”的威权,使天下人抛弃他们底语音, 来服从一二人底意旨。
我因论及《红楼梦》,想起方言的,非欧化的作品,也自有他底价值,在现 今文艺与民众隔绝的时候尤为需要;便不禁说了许多题外的话。读者只要看《红 楼梦》底盛行,便知道文艺与民众接近,也不是全不可能的事。不过文艺在民众 底心里,不免要另换一种颜色,成了消闲果子,这却是可忧虑的事。但我以为这 是由于民众底缺乏知识,和高尚的情趣,须得从教育普及与社会改造着手,不是 从事文艺的人底应负的全责。我们果然要努力,更要协同地努力。
(J)
有人以为《红楼梦》既是文艺,不应当再有考证底工夫,(在《时事新报·学 灯》上曾有人说过,我却不能记忆了。)我以为他是太拘泥了。考证虽是近于科学 的,历史的,但并无妨于文艺底领略,且岂但无妨,更可以引读者作深一层的领 略。这并不是自作辩解,故意瞎吹。我试作一点说明。
天下事物全是多方面的,而综合与分析,又是一件事底两面,是相成而不相妨的 。这个道理浅近很得,随处可求,不必证明。我们可以一方作《红楼梦》底分析 工夫,但一方仍可以综合地去赏鉴,陶醉;不能说因为有了考证,便妨害人们底 鉴赏。这是招人忧天,不通的话。正如有人以为科学与文艺是不相容的,有同样 的不通。我们要知道,人性是多方面的,果然有时不免冲突,有时也可以调和的 ;既不是胶和漆,也决不是冰和炭。所以考证和赏鉴是两方面的观察,无冲突底 可能。以我私见,觉得考证实在有裨于赏鉴。
文学底背景是很重要的。我们要真正了解一种艺术,非连背景一起了解不可。作 者底身世性情,便是作品背景底最重要的一部。我们果然也可以从作品去窥探作 者底为人;但从别方面,知道作者底生平,正可以帮助我们对于作品作更进一层 的了解。这是极明白的话,无论谁都应当有这个经验。譬如游名山,赏鉴底时光 ,原可以不去疲神劳力,问某峰,某岭,某溪,某壑;但未游之前,或既游之后 ,得了一部本山底志,或得了一个向导,全山底丘壑古迹,了然在心目中,岂有 不痛快之理,岂有反以为山志是妨害游玩底兴趣之理?情感底传染与知识原无密切 的关系;但知识底进步,正可以使情感底传染力快而更深。这决不能否认。我以 为考证正是游山底向导,地理风土志,是游人所必备的东西。这是《红楼梦辨》 底一种责任。
且文艺之有伪托,讹脱等处,正如山林之有荆榛是一般的。有了荆榛,便使 游人裹足不能与山灵携手;有了这些障碍物,便使文艺笼上一层纱幂,不能将真 相赤裸裸地在读者面前呈露,得有充分的赏鉴。我们要求真返本,要荡瑕涤秽, 要使读者得恢复赏鉴底能力,认识那一种作品底庐山真面。做一个扫地的人,使 来游者底眼,不给灰尘蒙住了;这是《红楼梦辨》底第二责任。
我能尽这个责任与否,这是另一问题。但无论如何,已足以祛除“考证与赏 鉴不能并存”这个迷惑而有余。即使全然失败了,但我仍希望有人陆续做这事业 ,尽这两种责任。我总希望有一天,即使不是现在,《红楼梦》底真相与背景豁 然显露于爱读诸君底面前,而我得分着一点失败的光荣。
二二,七,三,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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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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