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jasper_chen()
整理人: yanboguang(2002-07-23 16:08:0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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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神明及其它——再与基兄交流（锋）
1、死后原知万事空
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传1：2
如我在谈宾虚的贴子中所言，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无神论者”，
这一观点由我全部25年生命所积累而成，原因相当复杂，不必赘述。
总之，我并不是一个朴素无神论者，无神的信仰——如果非把这观念
说成一种信仰的话——不是出于本能或意识形态教育，而是大量读书、
反复思辨、对有神及无神两种立场的观点都详加了解之后的结果。我
相信，我的这一观念，在可预见的未来不会被改变。
“人有创造出神明的智慧，却无法摆脱生老病死，无法除去人间
不平，这是一切宗教有市场的根本原因。特别是‘有所求’而‘成事
在天’的时候，心情脆弱无依的时候，想要个神来安慰自己是很自然
的”。这是我对宗教的基本看法。在下一介凡夫，生老病死爱恨嗔痴
种种人间烦恼，是免不掉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种种苦处，有
时也实觉难以忍受。想当年也曾在圣母玛利亚面前屈膝，求她老人家
保佑我的爱情，然而，依教义来看，当时我并没有什么“信心”，得
不到垂怜也是当然的。那是五年前的事情，平生唯一一次向神明屈膝，
而这一次的脆弱，不过让我更坚定了对“无神”的信心，或说彻底断
了对“神”的希望。并非是求而不得才如此，而是“此事只令我更痛
感一切祈求不过自欺自慰罢了”。
我惧怕死亡，盼望灵魂不灭，盼望有来世。这惧怕和盼望基于两
点：一是“爱情”，二是“科学”。前者不消多解释了。后者，兄可
能要用“神的话语”来教育我，包括天路客兄这两天也贴了不少“圣
经与科学”的内容。然而，很可惜，恕我愚钝，纵然现在可把启示录
里的场景解释为核战争，以表示“圣经包含一切的科学”。但，未有
爱因斯坦之前，我并不觉得任何人能从启示录里读出E=Mc^2。许多
人本着科学的准则去探求这世界的奥妙，并不是为了“荣耀神”，而
只是想知道“这世界是怎么回事”，或僭妄一点说，是“把握上帝的
精神”。
我不是学问家，但颇愿做个“爱智慧者”，我迷恋历代先贤建造
起来的这个科学体系，为其中的美所倾倒。比起前人来，我是走运得
多了，如今我所知的一星半点，可能就是数千年前的伟大科学家思想
家们穷尽一生也不能知道的东西。是否知道地球是圆的可能于我的日
常生活并无影响，但“知道”这一点，令我有一种莫名的快乐。躺在
数千年人类文明史的智慧成果上，“知”的喜悦无可言述，这种喜悦
并不是圣经或任何宗教教义所能给予的。
由此推及，再往后数千年，人类于这个世界所知的应当更多吧？
宇宙的起源，生命的本质，这些终极问题应当有更接近——也许永远
也达不到——真理的回答吧？吾生也有涯，我并不认为有我有生之年
这些终极探求能有非常大的突破。一死之后，人类智慧成果与我再没
有任何关联，这是多么的可怕啊！因此，盼有来生，盼有灵魂，甚至
盼有上帝，好让我在死后去见他时，扯住他问个清楚“你到底是如何
设计这世界的？”
然而，我知道没有。我知道，我再怎么希望，也只有“死后原知
万事空”。后代子孙可怜我的话，大概会遵我嘱咐把他们那个世代里
伟大科学发现的资料弄一份来烧在我灵前，然而我知，这也无非自欺
欺人，“我”终究是不会知道了。
2、我父母的神，我爱人的神，我列祖列宗的神
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因为我来是叫人与
父亲生疏，女儿与母亲生疏，……——太10:35
纵我不是个无神论者，我大概也不配作耶稣的门徒。我爱父母弟
妹，爱那个心爱的人，爱我的朋友，将来自然也会爱儿女。要我爱耶
稣胜过爱他们，是不能够的，这真是没有法子。
我于科学的迷恋，很大程度上来自于父亲，无神论的世界观也是。
我妈妈，聪明绝顶却没受过教育的妈妈，是个朴素唯物论者，苦难丝
毫不曾动摇她简捷明了的信心。那年回家时，有两位信基督教的奶奶
辈亲戚在我家做客，每日祈祷时不免说些“我有罪”之类的话。我亲
爱的妈妈毫不客气地扔过去一句：“您两位一生没做过恶事，有甚么
罪？瞎扯！”我心里又敬又爱又好笑，赶紧劝她住嘴。我深知对两位
受尽苦楚、没有文化、风烛残年老人来说，宗教的寄托意味着什么，
赶紧前去岔开原罪的争论，大讲北京的教堂是什么样子，只差搬出福
音来传道。——我对神没有信心，但至少可让她们增添一点信心，心
情平静地度送最后的年月。
我已经过世的姑妈，父亲唯一的姐姐，一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她自幼失怙，从贫农的女儿成长为新中国的女法官，其历程也可谓传
奇。在病势沉重时，有人来向她贩卖发愣功，面对死亡的威胁与诱惑
人心的长篇大论，她只是微微一笑：“若能说得动我，那你简直是天
才！”不久以后，她就去世了。骨灰一半由女儿保存，一半送回乡下
老家，葬在我爷爷身边。
还有我那半生守寡的奶奶，我那为了革命理想而付出生命的爷爷，
及我所不了解的亲人们。死后万事皆空，活在世上的人，把已经故去
的亲人放在怀念里。等能够怀念的人也消逝时，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但是，如果真的有神，有往世，有死后的世界，我故去的亲人啊，你
们在哪里？我亲爱的父母，你们百年以后会去哪里？
如果死后的世界多种多样，人各去寻找自己的神，各安其所之后
可以互相串门子，那样倒挺不错呢。或者像那并不成为完整宗教体系
的民间传说，灵魂再入六道轮回，似乎也不坏。十殿阎罗惩罚的只是
不忠不孝、谋财害命等种种恶事，罪名里似乎并没有“无神论”。我
坚信我善良的亲人们都有福报，能够托生到好人家，让我放心地舍下
与你们的尘缘。
而如果，竟如圣经所言，只有那唯一的神，可怎么办呢？我那没
有机会认识耶稣、或有机会认识却不肯把他当一回事的亲人，你们岂
非都要落入地狱，受烈火煎熬？我那信仰着别神或不信仰任何神的列
祖列宗，你们岂非全都在地狱里？五千年文明史里的仁人志士、英雄
豪杰、诗人智者，你们岂非全都在地狱里？若是如此，我怎可舍下你
们独往天堂？
还有那个我心爱的人，与我同样坚定的无神论者与科学支持者，
与我同样热爱自由的人，你岂非也将落入地狱？若是如此，我又怎能
舍下你独往天堂？永恒的生命，地狱的烈火，一切的诱惑与惩罚，怎
足以使我舍下你独往天堂？
我所有亲爱的人们啊，我不能为了信仰与你们生疏，不能为了生
命与你们生疏，不能为了任何原因与你们生疏。亲人与我血脉相连，
爱人与我心灵相契，若你们在地狱，我愿与你们同在！
3、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来吧，我们要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创11:4
需要向基兄澄清的一点是，“无神”即是“无神”，不向任何神
明下跪，即可理解成不向任何能力、权威下跪，推而广之，不向任何
东西下跪。兄把无神论、科学理念解释为向“自然主义”或“人本主
义”下跪，可说是不了解无神论者的心思。
无神即无惧，但无惧并不等于失去原则，不向任何东西下跪并不
等于放纵欲望去作恶。有人说进化论使人不相信神，进而道德败坏、
什么恶事都敢行。我不得不说，这是罪恶在无耻地为自己找理由！难
道非得要由一个神来进行诱惑及恐吓，你才肯遵守“道德”吗？赏罚
在神，神必报应，难道无赏无罚，你就觉得自己可弃善行恶了吗？如
此，岂不枉生为人！
请允许我用小人之心忖度一下教徒的基本逻辑：有一个全知全能
的神；有末日的审判；如不悔改，我将受惩罚；如悔改，我将得永生。
请注意，无论这悔改之行为是什么，驱使这悔改的，不是诱惑，
便是恐吓。舍弃今世的财产是为了积财宝在天上，怜恤人是为了蒙主
怜恤。依我看来，前者的觉悟不如仗义疏财，后者的觉悟不如舍身取
义。孟老先生说过，人遇见小孩子掉在水里，努力去救他上来，并不
是为了这小孩子是他亲戚，也不是为了想从孩子的父母那里得到酬报，
只因为一点不愿见这孩子淹死的恻隐之心，“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虽然人性中也有生来的恶（原罪？），可“善”，也是人的本能之一。
做一件好事，仅仅出于良心本能的感召，并不为了积德或蒙恩，这点
灵性才是人有别于万物的根本啊！
我崇尚科学（注意，这并不等于崇拜方舟子。我佩服舟子，但某
些方面也与他有些左见。身为无神论者，我不崇拜任何人，至少不崇
拜任何活着的人），但也珍视一些代表着人类基本的善、基本的道德
的那些宗教教义。重新建立一套自己的道德准则不是挺麻烦吗，所以
就借用现成的十诫和福音来使自己警醒。这并不表示我的观念“不自
洽”。不尊敬神，不等于不尊敬道德，不尊敬善良。我珍视这些教义，
努力做个好一点的人，不是为了佞神求福，而是为了自己的良心，自
己的骄傲。
我虽是一个平凡人，却是如此的骄傲，断不肯再向任何威权屈膝。
即使我想错了，即使真有一个神，有一个死后的世界，即使这神如何
的公义如何的仁慈，在他面前我也是不肯屈膝的。我还知道，至少有
一个人，会与我一起，同样骄傲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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