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国乐的心得分享
作者:陈韵琳
从诗词中看「自然」在华人文化中的地位,无独有偶的,听国乐一样会听 到类似的体悟。
华人文化中的音乐,有非常多对大自然之景的描述。而且,这种对大自然 的描述,往往与华人传统中之读书人的思想,最密切相关,也具有最多重角度 的诠释。
● 1.透过乐器属性,表达山水的自然面貌。
譬如王巽版本的高山流水,透过古筝乐器的「金风瑟瑟」特质,先出之以 沈厚音感表达高山之巍峨稳重如故乡,然後用弹骨干之拂音,表达流水潺潺之 态。其山水之感不仅微妙微肖,而且让聆听者被带入心境祥和与人无争的情境 中。
另外一例,就是国乐中有非常多的对鸟类的描写,诸如「雀踏枝」、「百 鸟朝凤」、「海青歌」、「鹧鸪飞」、「凤凰展翅」,而刘管乐先生改编的笛 子曲「荫中鸟」,充分运用历音(从某一音起快速演奏的一段级进装饰音)、 滑音、吐音等技巧,表现活泼欢快一派生机,的确让人有进入森林之感。
这类对大自然极尽传神的模拟,其实是人类共通的对大自然的皈依需求, 人类内在深处一直就有与天地融合的渴望。
但这样描述下的大自然之音,有一个特点,就是人之作为主体并不存在。 人彷佛是隐形的,单单把大自然之音倾注而来,让听者置身於浩瀚之中。
这种人之作为主体消逝於大自然之音的呈现,却衍生出其他种不同的诠释。
● 2.透过大自然,表达君子心。
这跟华人经常以大自然景物传达君子心很有关系。譬如梅、竹、莲、松柏 ....。
这类的自然之景,诸如「出水莲」,曲子立意是表现清淡、典雅,因为莲 花为花中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托物言志。「梅花三弄」 ,曲子表现著重孤高清冷刚毅,因梅花为花中之最清,一样有譬喻之意。
这种从大自然之音走向君子心,最明显的莫过於「高山流水」此曲的多重 意境诠释。
「高山流水」,琴与筝与琵琶都有谱传世。光就筝曲,至少也有河南与浙 江两大地域之别。这不奇怪,因为人冀望与大自然合一,乃古今中外皆然的普 遍心灵状态。
所以中国之诗,抒大自然之景的,远比抒人世际遇的,更易在年纪很轻时 就臻成熟。「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是李白二十多岁就创作出来的名句, 跟杜甫「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之名句齐名。
但更多「高山流水」对山水之音不多雕琢,是在著意纯朴宁静、旷远雅逸 ,企图折射出「峨峨兮若高山、洋洋兮若流水」的君子之志,因此乐曲之诠释 清冷空灵,毫无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的情绪,恰似山高水长,浩然天地间淡泊名 利。这种毫无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的君子志,到底算不算有人/主体的存在呢?
很矛盾的,「高山流水」仅管曲风清冷,却常於文人雅士朋友聚会时弹奏 ,原因在於高山流水的典故:
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 子期曰:「善哉,泽泽乎若江河。」
其实伯牙锺子期的故事是个悲剧,钟子期死後伯牙摔琴。 锺子期是生命之终,伯牙是心灵之死。
而「高山流水」点到山水之音与君子之志,却未点出子期之死与伯牙之心 碎,便走入清冷之君子志。
因此我们可以说尽管这第二点对大自然之音的诠释,出现君子志的影射, 但还是以大自然为本的、人向大自然的赋归,人之成为主体还是十分不明显的 ,因此情感隐藏,音色清冷。
为何会这样呢?
因为在华人文化的思维模式中,很重视人格修养的养成,先有个体的道德 人格,方有社会道德甚至是政治能力,而这个体道德又跟靠修练必能达至的人 性本善文化特质有关。这种人格修养,还包括「参天立地、居天下之广居」。 所以透过自然隐喻君子之节,就是很自然的一种进程了。这种君子气质,基本 上著重清冷,无大喜大悲。因此尽管描述伯牙钟子期,还是点到君子志,不描 述生命之终与心灵之死的悲凉情感。
其实华人对自然界,其实是有著一种矛盾的情感的。主要的原因是,修养 需要有一种评定的标准,礼法,往往是社会藉以审视修养的重要方式。华人的 道家思维,便是透过自然,企图反抗社会约定俗成的礼法。其理乃是:礼法出 自人为,自然界超然。所以自然界成为反抗、超脱的方式。
於是又出现第三种大自然之音的诠释。
● 3.透过大自然,表达一种近似宗教的情怀。
对华人而言,道家思想几乎已渗透进文化的深层结构,成为与儒家思想并 存的一种思维模式。儒家讲究礼法秩序,道家则透过对大自然的参赞超脱礼法 秩序,前者重视社会规范,後者重视自然。这种对自然的渴望,已经从享受与 自然界的融合,进至藉助大自然解脱现世,以超时空、超善恶、超爱憎、超生 死意义的逍遥游。从此适性得意、以山水自娱,退居自然状态的原始本然中。
在这种情况下,国乐中的山水之情,就从「孤高清冷」再转至「逍遥适意 」。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丝竹乐「春江花月夜」。这首名曲若以琵琶演奏,就 变成「夕阳萧鼓」。曲子呈现月、风、花影、水云,最後透过渔人歌声、点点 白帆、江岸翻卷,将宁静、逍遥、超脱的意境呈现的淋漓尽致。
在这种类型的大自然之音中,人之作为主体与大自然的关系,是彻底的融 入与逍遥,完全挣脱生老病死的哀愁、只视之为大自然的一部份,人作为主体 也完全超越社会礼法的规范,这用华人文化中另一个名词,就是君子之隐逸。
描述大自然之音,到这里,已非常贴近宗教情怀□逍遥适意的人生观了。
如果大自然之於人,是完全的适意逍遥,境界何其高远超脱!但在国乐中 ,大自然却还扮演第四种功能:
● 4.透过大自然,抒发不平。
这第四种对大自然之音的诠释,就有强烈的人之主体性格的出现。
譬如说筝曲「寒鸭戏水」,若只取题,一定马上想到在水中逐戏的鸭子。 但按原版,曲速三变,由三版、二版到烤拍等三个先慢後快的段落,这种速度 对比,加之「重三调」端庄深沈的调式,分明是在对人生作一种严肃的思考, 而且心有所感不得不吐的成分很重。
国乐一如诗,往往借景喻情。标题写景,音乐却写情。
这类的借景喻情,人之作为主体就很明显的浮出於大自然,成为音乐的主 角。
大自然,不过是配衬而已。甚至可以说,大自然反过来融入了人之意志与 情感。类似的曲子,还出现於古琴曲「幽兰」、借兰描述郁郁不得志之感慨, 或琵琶曲「大浪滔沙」,以其最後长轮转入低音弦的滑揉并双音,呈现心未能 止的感慨,是标准的借景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苍凉心境。
当然,华人音乐中,还有很多节庆婚丧的曲调、或描述民间生活色彩的诸 多曲目、或宫词闺怨、或千古离情,但这都完全以铺陈历史、社会、人世、情 感为主的,并不涉及自然景观,而这类曲子要不就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要不就 是哀怨的独白,彷佛用乐器把苍凉哀怨唱给一个无法改变现状的、充满无力感 的对象。
所以我们会发现,像贝多芬第六、第七、第九交响乐这样人之作为主体非 但不融入自然,甚至刻意强烈的浮出於自然之外、并与自然对抗的音乐描述, 或者像如贝多芬後期音乐,在自然之上另有「他者」作为主体,人与「他者」 直接产生对抗、控诉、呐喊祈求,或人邀请「他者」进入陪伴观照己心的音乐 描述,可以说,完全不是华人文化的基调,当然,也就很难在华人的艺术中找 到对应了。
注:关於音乐与诗对比的部份,若您想透过听国乐来了解,欢迎您到心灵小憩 http://life.fhl.net 找到「人与自然的对话」的特别企画,我们附有节录音 乐,可以作更具体的音乐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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