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qiang-1973(似我非我)
整理人: qiangben(2002-12-31 11:04:0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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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娘娘是二奶奶的亲生女儿,也是二奶奶的唯一的一次生育,但这并不代表,瞎子娘娘所得的母爱,会比非亲生的儿子多……
二奶奶是二爷爷的继室,前二奶奶死后留有一子,二奶奶嫁过来时,当他是亲生的一般,可想而知,瞎子娘娘的地位……我第一次见到瞎子娘娘时,长辈就这样教我称呼她:瞎子娘娘,年幼的我,并未觉得不妥。所有的族人也都这么叫着,瞎子闰女,瞎妹子,瞎姐姐……
我的家族不知为了什么,从不让瞎子娘娘见人,就算是家宴,瞎子娘娘也从未同席过,我们都习惯了这一切,觉得这都是是理所当然的……
童年的我,是一半在城里一半在乡下的过活的,因为身体的缘故,我很少在外面玩的,这样,我和瞎子娘娘作伴的机会就多了起来。记得每次见她,她总被关在那青砖小瓦的屋子里,门紧锁,窗紧闭,可当我走近她的窗子时,她都会轻声的问:是小慧吗?我应着,是我啊,瞎子娘娘……
我也曾问过奶奶,二奶奶为什么锁着瞎子娘娘了,可,后来的所见,却是最真的回答,那天,我和瞎子娘娘在说话,所以,窗子是开着的,可我走开后,没有关窗,当我再返回来时,却见乡下的小伙伴手抓着尘土向窗内扬着……我哭着,誓言要和他们绝交,因为他们欺负我的瞎子娘娘……
乡下那会子还是大集体呢,我哭着跑到庄稼地里,问二奶奶讨了钥匙,大人们看我哭成那样,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二奶奶听我哭诉完了,什么都没说,仿佛这一切尽在她的意料之中……
等我好不容易开了那把老锁,瞎子娘娘满头灰土,她那什么也看不见的眼里,没有泪,没有愤怒,依然茫茫然着,我帮她掸灰擦脸,才发觉瞎子娘娘长的太好看了,白晰的皮脸,她的眼虽然看不见,却是那么的水灵。
瞎子娘娘好象从未有过新衣,她着的都是二奶奶的旧衣服,她不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好看,我无法向她解释这个词汇,就象我说花儿开了,红艳艳的,她问我什么是红艳艳的一样,我无法说清。在那个年代,我不知道有没有盲校,但瞎子娘娘却是没有读过一天书的……
瞎子娘娘对我很好,知道我要天天吃糖果,不吃糖会随时随地的晕倒,每次我回乡下时,她总会在床边摸摸索索的搜寻,然后将那快要溶掉的粘乎乎的糖果塞在我的手中,好在她看不到我厌恶的表情,更看不到我将那脏些些的糖果转手随手就扔了。我一再的对她说,这糖你自己吃了吧,我有的是糖果。可她依然这样,我无法告诉她,她的糖果等我来时,早已不能再吃了。这是一个美丽的童话,就永远的让它美在瞎子娘娘的心里。今天,再想起,我也不知当初我的做法是对还是错了……
瞎子娘娘从没有和我讲过小的时侯的事情,也许她的灰色童年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让她讲的。夏天的晚上,瞎子娘娘可被允可到院子走走坐坐,原当她眼睛的我,惊奇的发现,在这无星无月的夜晚,她是我的眼睛,每一个比过的脚步声,她都能准确的说出经过的是谁,从没错过……
瞎子娘娘的身体很是虚弱,可就算病的再厉害,却都没人给她找个医生,她的一生没有进过医院,唯一的一次吃药,是她来月经的时侯,狠心的或说无奈的二奶奶,给她吃了什么楣生子的药,那药她喝了,月事真的再没来过,可她的腰却至那以后稍微的走动,就直不起来!
后来,听爸爸讲了,瞎子娘娘的身体本来很好的,她也曾不安于被关在那青砖小瓦的后房,在她该蹦该玩的年龄,也曾哭闹着要走出去,二爷爷打她,狠狠的打她,可她却不知怎么的那么经打,二爷爷是打累了还是打怕了,在一个夜晚,将她带到一个充满嗑碰的乱岗,让她在那瞎摸滚踢的转圈子,天未亮的时侯,再去捡回来,没人知道那个夜晚,她经受了多大的惊吓,但捡回来的那伤却是每个看到的人不忍或不敢再看第二眼,从那以后,她就屈从了长年不见阳光的命运,是阳光夺走她的健康吗?是吗?是吗?是吗?
瞎子娘娘她能将一个故事完整的讲出来,我问她,是谁教你的,她朝广播的方向指了指,原来是它!可它不能够回答瞎子娘娘的问题,瞎子娘娘将问题藏在心里,集中起来问我,我对她的问题根本回答不上。她很失望,于是,我将我得奖的歌舞再对她表演一次,她会说,小慧,你唱的真好听,可舞蹈是什么样子的,舞台又是什么样子,蝴蝶是什么样子的?我烦了:你的问题真多。就转身跑开了,不再理她。至那以后,她再也不敢问我问题了!
我和所有人的一样,忽视着瞎子娘娘,在我离开老家,来上海时,我和家里的所有的人都道别了,却忘了瞎子娘子,来上海后,偶后也会想起她,心里痛痛的,可摇摇头,就将她摇过去了……
13岁那年的寒假,也是我第一次离家再返家,我用爸给我的钱,为家里的人精心的挑选着小礼物,可,等我分送完时,却想起少了瞎子娘娘,我去看她时,就将围巾从脖子解下,轻轻的给瞎子娘娘围上,真想将她拉到镜子前,让她看看她自己,毕竟,我已稍长大了,不再将年幼时那会,总逼着她面对镜子,“看”她自己。她的美,连她自己都不“看”了,又有谁会在意。
却在当晚,二奶奶将围巾从瞎子娘娘那取走,对我说,瞎子娘娘在家不外出,用不上,你的身体不好,着凉病了,可不好玩。宠我如心肝的奶奶也说是,我拗不过她们,只好收回了,却再也没敢去见瞎子娘娘,她的眼睛可以看见,看见人的灵魂啊!
次年暑假我再度回老家时,瞎子娘娘明显的不行了,连坐都不能久坐了,我给她准备的裙子,她始终没有机会穿上。我却来得及为她送行,那天的下午,下着雨,我被通知到二奶奶的家中,二爷爷和爷爷已接到通知,结束牌局赶回。我所看到的景象却是年轻力壮的族兄连同草席一起将瞎子娘娘移至铺满黄草的地上。瞎子娘娘已不能再睁开她那看不见的眼睛,大家都在等待她那条“贱”命的结束,没有人张罗送医院,就算请医生的提议也没人提过。
多好的瞎子娘娘啊,没有让众人失望,大约半个小时不到,就走了,没有人掉一滴眼泪,二奶奶轻声的说,死了的好,死在我们前面,是她的福气,这话有错吗?这话有错?这话有错吗?瞎子娘娘的死,凶手是所有的族人,这当中也有我。
家乡的规距死人要在家中停放三天,并请唢呐手来吹奏的,可,瞎子娘娘的死,和她的生一样,是见不得人的,轻声的议论一会,将她移到先前准备的棺材里,那时,家乡已实行了火葬,瞎子娘娘因生前没有户口,死后也不用火烧,就这么几个小伙子停着,再有象我这样的后辈跟随着,抬到自家的地里,扔到掘好的坑中,埋了!
瞎子娘娘就这样走了,她的一生共活了38个年头,可她却没有真正的活过一天,她这一生没有欢乐,没有幸福可言,甚至除了族人之外,没人知道她的存在,更别提恋爱结婚生孩子。
昨夜,我作梦,首次梦到了瞎子娘娘,她依然那么美丽,依然瞎着,依然穿的缝缝补补的,醒来,惊觉,我送给她的那条裙子因她病着,始终未穿过,她下葬时也忘了放在她的棺材中,在我回上海时,二奶奶又拿来还我。我烧在瞎子娘娘的土坑边,我想她是没有收到。我始终无法送礼物给她。
瞎子娘娘,离我远点,离我的记忆远点,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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