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rong2000(网易飘)
整理人: mmxin(2002-12-10 16:46:5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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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___[小寒]
1
每天一进公司,就会从每个人的脸上看出寂寞。不同的寂寞,没有声音的。我甚至能够看出他们在前一天晚上干了些什么,抽了多少烟,喝了多少酒,做过几次爱……总之,他们的寂寞全都一目了然。
眼睛。他们的寂寞都写在了眼睛里。
说这些的时候,缓靠在了我的肩膀上。这是个很自然的动作。因为我说话的声音总是很小,而我们现在正坐在一辆颠簸不止的公共汽车的最后一排,每一次震动都能让我们的身体悬空半厘米再落下。她必须靠近我才能听清我在说什么。缓的叹息就在我预料的那刻发出。我太知道她了,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叹息,什么时候沉默,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离开……正因为我知道得太多,所以我产生不了那种情人之间的感觉。即使,我们做爱的时候也会很激烈甚至疯狂,但我们的眼睛始终都不曾看着对方。我一直都注意着这点。
是的,我们都害怕着彼此。因为过于的了解。
把缓送到了车站,我点了根烟,坐在空荡荡的站台上。像我们背靠着的白炽晃眼的广告牌,一言不发,直到那根烟抽完。
明天我准备辞职。
嗯?
我抬起眼睛看了缓一眼,犹豫着该不该问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觉得腻了,想休息一阵子,换个新鲜的工作做做。
哦。
这是很好的理由。但我知道,从明天起,我就不能在每天九点差两分的时候看到她从我身边经过,慢慢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不过,以后每天早上九点,我还是会在网上向你问好的。像现在一样。
是的,我们在公司几乎从不说话,即使说话也不看着对方。我们的工作都是那种不需要说太多话的事情,只需要在电脑前坐着,打字,收发邮件,或者听一两个电话。其余的时间,就是用文字说话。有时我们会聊起前一天晚上的做爱,然后分析各自的得失,有时她会留下一句等我,然后悄悄走出办公室。过十分钟,我们就会在电梯里接吻、相互抚摩,但是不会做爱。我们都不习惯没有床做爱,觉得那是对做爱的一种亵渎。等电梯下到底再上去,我们会在不同的楼层出去,最后在不同的时间回到各自的办公桌前,继续该继续的一切。但明天,我不会再乘电梯了。偶尔走走楼梯也有好处,至少可以多抽一根烟。
2
我喜欢在这座城市的四处游荡,完全没有目的。有人问我为什么选择到这座城市生活时,我只给了一个理由,那就是它够大,永远都有我不曾到过的地方。每次老板吩咐我出去办事时,我都会像一个怀揣秘密的小孩子,忐忑不安,一路猜测会发生什么奇遇。我喜欢到各种陌生的地方,即使让我在烈日下寻找一个小时我也愿意。那种感觉像是微型旅游。随机的,不知目的的,神秘新奇。
有时,我会跟老总找个理由出去,在多数人还在上班的时候,坐上一辆空荡荡的车,到一个我只在站牌上看到名字的地方。我的目的很简单,不愿意整天对着冰冷的机器生活。
沿路我会看到轻重不一的车祸,一对或者数对耳鬓厮摩的亲密情侣,一个或数个逃课在街上闲溜达的学生。还有数不清的树,广告牌,建筑,垃圾……我只在这种时刻感到清醒,能想清楚很多事情。也只在这种时刻,才感觉自己不是那么孤单。
城市大了,会让人有无处可藏的感觉。随便一个角落,都是寂寞滋生的场所。随便一丝遐想,都是寂寞产生的原因。
有时就像口中含着的薄荷糖,只是为了让抽烟完的喉咙舒服一点,可一旦深呼吸,那股难以抵挡的凉气就会长驱直入你的心脏,冷得可以忘记什么是阳光。
所以,太阳很大的时候,我喜欢含着一颗薄荷糖在阳光下行走。身体炎热,心情寒冷。
3
放下电话,正好一支烟抽完,仔细地在烟灰缸里捻灭,不留一点火星,斩断最后一缕青烟。然后,再点燃一支。
对面的楼只剩下最后一扇亮着灯的窗。没有人影晃动,没有电视屏幕反射出的闪光,寂静得像对面我的窗。
H总是在这样的时候打电话过来,不然,就是发短信,问我在干什么。她知道只有我一个人时我会干什么,可总是要问。似乎那只是一种习惯性的问候,抑或开场白,或者,只是想知道我存在的一种试探方式。
是的,曾经有那么几次,我们的寂寞遇到了一起,所以把各自当作了寂寞的消解。我们用身体的碰撞和触摸把寂寞一丝一丝地从体内挤出,像清空文挡里所有的文字,只留下一片虚空得让人不安的空白,然后,等着重来的寂寞再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它填满。
今晚她是寂寞的,今晚我是寂寞的,可我们的寂寞没能相遇到一起。
4
一段时间,每天中午我们都要到那家餐厅吃工作餐。
中午的人总是很多,让人误以为生意很好。可等我晚上去过一次后就知道,中午之后,他们几乎可以歇业打烊。附近只有写字楼,没有住宅区。所以,只有工作餐,没有晚餐。
每次都是那个男孩子给我们上菜。穿着沾满油污的白色制服。头发软软地贴着脑门。略微翘起的下巴和总是向前倾斜二十度的身体。
这孩子,真是秀气,说话都轻声细气的。
同事们总这么说。我却总是沉默。我的眼睛注视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是的,从来没看过他恼怒,即使我的同事把他当作老板厉声斥责;从来没看过他失去笑容的脸,即使他说对不起打扰了我跟你们上菜时,我们都纹丝不动只顾着自己的说笑。甚至,我看到,那天端上那碗滚烫的酸辣汤时,他被烫得脸色通红,一放下碗就赶紧把手往身后缩。
我只是在幻想,如果此刻的他坐在有着十盏日光灯的教室里,身前是旧旧的课桌,一旁是明亮的窗子。他是不是仍会有这样的笑容,或者,笑得更甜。
后来,因为止不住这样的幻想,我没敢再去那家餐厅。另外一家,隔壁是舞蹈学校,大厅里云集着穿着练功服吃饭的美女。大家都说秀色可餐,我只说,看着美女吃饭,至少,比较轻松。
有时当我思考着别人都忽略掉的问题时,会感觉像置身在荒无人烟的沼泽,周围的每寸泥泞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可我还是要继续迈出下一步。身旁总是有许多人的声音,可我看不见。那种寂寞比独处时更可怕。
5
一连四天都是中午才到公司。除了要开例会的周一。每天睡觉前都上好了闹钟,定在八点。正好把我闹醒,再迷糊一阵,然后抽根烟起床出门在九点差五分时到达公司的前台签字。可连续的四天,我只顺手摁下闹铃,翻身继续睡去。
一直觉得中午起床是件很幸福的事。如果可以不扣工资,如果可以不丢工作,我想就过这样的生活。这说明,其实我是个容易满足的男人。身旁没有人不要紧,但要有充足的时间,让我沉陷在没有思想的梦境。
走到自己的座位,摁下电脑电源,趁着漫长的开机时间,坐下,把背包扔在不妨碍鼠标运动的地方,倒掉昨天杯子里剩下的茶叶,打开抽屉,拿出一袋摩卡,拆开倒入杯中,等从饮水机回来时,电脑正好是WIN2000纯蓝的桌面。
点开QQ,点开FOXMAIL。开始工作。
一连四天,我都没给机会让缓在网上向我问好。我的头像可以一整天都是安静的黑白。有时看着几个彩色的头像发呆,想象他们现在在跟谁说些什么,是否好笑,是否暧昧,是否味如嚼蜡。这样的遐想会耗去我不工作不抽烟不上厕所的大部分时间。可我觉得有意思。
缓的头像总是黑白。我知道她有跟我一样的习惯。我也知道,在我无尽遐想的时候,她也在进行着同样的过程。想到这里,总是禁不住地暗笑。
可今天的此刻,突然想到,如果我和我爱的人没有这种默契,我该选择爱谁?这个问题让我眉头紧皱一整天。同事问我,我说胃疼。说的时候手就下意识往肚子上方摁。等同事都走开了,我还不停地摁着,到最后竟好像真的疼起来,开始冷汗直冒,开始想呕吐。
6
不知道什么原因,无论什么地方的菜系到了北京都得变味,千篇一律的甜。开始时我警告厨师,别搁糖,否则不付账。结果是咸得无法入嘴。正想发脾气,突然想想,糖和盐是有中和作用的。不搁糖了盐还是搁那么多,当然会咸了。只能苦笑。结账走人,回家自己做。
一个人住的时候,一次性买一星期的菜。一次做好的可以吃至少三天。每次最艰巨的工作不是吃,而是做和收拾。有个星期,决定向自己罢工,一连吃了一周的KFC。结果是三月不能闻炸鸡的味道,否则扭头可以狂吐不止。
有人告诉我,做饭给自己爱的人的吃,是幸福的;爱的人做饭给自己吃,也是幸福的。不知道,做饭给自己吃,和没有人爱只能爱自己,算不算幸福。
厕所和床。是我想到的张楚的歌。吃和睡都是生命中无比重要和关键的事。懂得吃和精于睡的人,一定是幸福的。
一直很喜欢IKEA的床,简洁温暖。素色的床罩,棉布的质地,软硬适中的床垫。可是,越喜欢,越觉得害怕拥有。不是钱的问题。我只是觉得,一个人睡那么舒服的床,过于奢侈。
在这座城市第三次搬家,第一次开始睡那种硬木做的床。每天起床后,都会腰酸背疼,四肢无力。我总是想象,某些能量在我睡眠的过程中被那结实平硬的物体吸取走了。这样的想象,只能让我对睡眠产生恐惧。恐惧的结果,是我更渴望睡眠。
有时生活就是这么奇怪。像那张硬板床。害怕却渴望。
7
失去了缓的消息,H也不再打电话来。失去了四处游走的兴致和力量。我躲在网络背后,像条蠕虫在爬动挣扎。一旦安静下来,就感觉陷入沼泽,不能动弹,否则就会越陷越深。曾经是把这种安静当作安详来享受的,可,现在我无法再正视我的安详。那是致命的一种安详。
始终相信,如果这样持续下去,迟早有一天,我的寂寞,他们的寂寞,所有的寂寞积聚到一起,会把这座城市倾覆。寂寞会像瘟疫一样蔓延,蔓延在所有触目可及的地方,蔓延在所有的空气颗粒。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子,每一株植物,都会因此枯萎,不再盛开。
就连地铁的飞速行驶,也划不破这层寂寞的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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