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ooq(独觉瘦)
整理人: ybjing(2003-01-10 10:18:1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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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北京两年了,很少看见下雨。
这和南方,至少和我来自的那个常年细雨连绵的小地方,很不一样。半夜醒来的时候,四下里如此安静,听不到雨声,有时也感到怅然若失,就像走错了房间一样。
其实从前曾经很厌恶下雨,厌恶到宁愿自己在沙漠中被晒成干尸也无所谓的程度。
因为曾经在一个多雨的地方居住了三年之久。三年,几乎每天都泡在雨里,生活仿佛在长满苔藓的水井。有时候,相当稀少的时候,有阳光落在脸上,如同一记响亮耳光将自己从潮乎乎的被褥中惊醒。难得一见的阳光有马廊里的干草的香味。
那时住在贵州,大山沟子里面。房间建在山上,背靠斜坡,上面种了一片属于当地林场的松树林。松树高过四楼阳台,将松枝一片片堆叠在我的窗外。常常在夜里醒来听见雨打松林的声音。雨声清晰可辨,如在枕边。嘈杂的落雨声排着队,走上来,走过去,仿佛在齐心合力地啃噬着我所不知道的什么,也仿佛唱片放完后愈发地衬托出寂寥的微弱杂音。
在雨声里,我对日光灯说,这辈子,死也要死在一个不下雨的地方。
总算离开了那样一个地方。促爬离那段烂泥一样的生活,简直和逃跑一样。一开始并不顺利,说狼狈不堪也不为过。我在贵阳遇见学姐,对她说,我从国企出来了,但是没人要我。学姐常常请我吃饭,每次吃完饭,就从小十字路口,走完北京路,然后分手。似乎说过很多话,现在却无论如何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学姐那阵子似乎有些烦恼,到了父母兄弟都认为当嫁的年龄,还在犹疑着是不是要嫁给一个做饲料生意的小有余财的男人。大约因为无法确认自己想从生活里得到什么吧,所以犹疑着。而现实是,一个人会用多久的等待去纵容另一个人呢?
所说的无非这些,记不清了。因为每次走到公车站分手,路旁广告牌的内容倒还记得——“天空有多高,问自己的翅膀!”,好像是招生广告什么的。
后来还去过衡阳,也是一个常年多雨的城市。公司楼下有一个聋哑人摆的面摊,临街搭个篷子,品种价格一律极其工整地写在小黑板上,挂在醒目的地方。因为无法交谈,摊主在每次结账找零的时候都会附送一个不知练过多少次的笑脸。坐在小篷子下,吃酸辣米线,看雨,感觉都很不错。
关于雨,印象深刻的还有一次。
3年前的一个夜晚,在南昌,在赣江边上。
我站在八一大桥上,靠在桥头的电话亭里抽烟。细雨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在巨大射灯的光线里划出成千上万的弧线,最后溶入黑沉沉的江面。我忽然间有种冲动,想大喊一声,想对着缓慢而沉默的赣江、对着沉睡在夜雨里的城市——随便对着什么都好——大喊:“喂,听我说!” ,说什么并不知道,或许只是想喊而已。
或许。
即便在贵阳淋一辈子雨,那也没什么!即便我和那个卖饲料的秃头男人不同,也没什么,真的,都没什么!
或许我想喊的就是这个。但我仅仅是摸出手机来,往贵阳打了个电话。
请问先生回话还是留言?
我借着手机背光灯看了看时间,留言吧
先生请说
我现在赣江边上
还有吗,先生?
有,等一下……
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没有忘记你。
可以了。谢谢。
我一次次地向江水里扔着烟头,而手机也一直没响。我一直在看江面,一直看着雨点不断地从黑暗中跌落下来,然后跳舞一样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在北京的时间久了,慢慢地也习惯了没有雨的日子。半夜醒来,无聊中翻看李商瘾的诗,抬头看看窗外,仍然半点雨的气息也无,想说点什么,想想也就罢了。也许在这个时刻,正有一场我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雨,正在冲刷着某个我不知道的城市。那些透明而冰凉的小生物,就像带着某个秘密一样。或许带着我们这个世界的秘密也难说,它们将这秘密沙沙沙地反复诉说,我们却一直都未曾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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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来忍对连阶雨,未被寒灯枕手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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