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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supraboyqd(2002-11-21 11:57:5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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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裏映出一張蒼白的臉,精致的下巴,長而濃的睫毛掩襯下,雙瞳如一剪秋水,端正的鼻梁,細瓷般潔白的肌膚下隱隱透出細微血管,小巧的唇,卻同樣蒼白得全無血色。
我對鏡子裏的人笑了笑,那無血色的唇便微微由兩邊往上翹。
我一鬆手,鏡子"啪"的一下掉到地上,碎成許多瓣,可那張臉仍深深銘在我腦中。千年了,上千年這張臉一直未曾改變。這是我的臉。
記不清從什麼時候起,或許是唐代,我一直以這張臉保持著我的形態。不曾老,亦不曾死。
每到一定時間,好像這個時間是不定期的,我會經歷一次分筋錯骨的疼痛,疼痛會持續許久許久,至我完全忘記時間。爾後,我又繼續我的人生,仍以同樣的臉,記得從前發生的一切事情。只是,我重新的人生裏背景已改變,我疼痛中時間已流逝。於是一切我要重新適應。我也能極快地重新適應。我已經習慣了。
phoenix,傳說中的不死鳥,每五百年自焚一次,然後於灰燼中重生。
我不知道它的基因是否與我相似,如我也不曾死。但我也不曾自焚,我只是疼痛,而這周期也沒有五百年那麼長。
其實從外表看來我與常人無異,只是我的嘴唇全無?色。不過這並不礙事,很久以前我用胭脂點唇,現在人們都稱之為了紅。
我上一次疼痛至忘記時間之前,許多學生正轟轟烈烈地遊行示威、抗議,後來我知道那叫五四運動。而當我清醒過來後,也有許多學生在轟轟烈烈地搞運動,起先我以為這一次我忘記時間當中時間停止了,可後來我發現不是的,這是1989年,人們把這次運動稱為"學潮"。
我茫茫然走在街上,心裏有些害怕,我想,我還不如睡去的好。
當我這?想的時候疼痛又開始了,很快地我就沒了知覺,我只來得及想:這一次的周期為什麼這麼快?
意識重回時我在一個積滿落葉的森林裏,我睜開眼睛最先看到的是一縷陽光,陽光有些刺眼,我重又把眼睛閉上,聽到一個聲音說:"她醒了。"
再次睜開眼睛,我看見一張年輕的男人的臉,洋溢著快樂的笑容,親切地對我眨了眨眼。
他叫子凡,他和他的同伴來這片森林露營,發現了昏迷中的我。他們認為那叫昏迷。
許多人聚在我身邊問長問短,我沈默著,不開口。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雖然我看這些人似乎沒有惡意,但我只能沈默。
有人說:"或許是個啞巴。"
我沒有說話,在心裏輕輕笑了一下。子凡卻似乎聽到了,他轉身盯住我,親切地眨眨眼,說:"或許這位小姐只是不願意和你們說話。"
他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堅決把我,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女子帶回了家。
子凡住在一幢臨街的公寓樓裏,一房一廳,客廳除了一長兩短的沙發與一張茶几便別無所有,房間有一張一米二寬的床,書櫃書桌,還有一台電腦。關於電腦我是後來方知其?何物,當初我還奇怪著這機器是什麼,子凡視若寶貝,他曾笑著對我說:"老婆可以借人,電腦與車不能借。"
我進到子凡家中,他先扔了塊毛巾給我,仍笑吟吟地說:"去洗個澡吧。"
我警戒地看著他,不動。
他笑意更濃,拉我到一塊鏡子前,道:"你自己看看。"
鏡子裏出現一個滿身泥汙的人,髒亂的頭髮長長地披在身後,臉上滿是泥巴,青一塊黃一塊。我又無聲地笑了,這樣一個泥人其實幾乎連性別也難分,有誰會生出什麼念頭。子凡把這樣的泥人帶回家,或許只證明他是個好人。
我用了兩個小時洗澡,當我重看見鏡子裏那張千年不變的臉,那張蒼白臉龐上精致的五官,我知道,我將又一次開始我新的人生。
我穿著子凡寬大的衣服走出浴室,他的衣服上帶有淡淡的香皂味道。
子凡不在客廳,而客廳也空落落的茶几沙發上沒有什麼物品。我輕輕走入他的房間,他已靠在床上睡著了。我在書櫃書桌翻來翻去,子凡醒了過來,揉揉眼睛,問:"你在做什麼?想找什麼?"
我清脆地吐出兩個字:"日曆。"
子凡刷地跳了起來,"你會說話!你原來真的會說話!"
我轉頭對他微微一笑。那一刻,我看見,子凡的瞳孔停止轉動,我聽到他的心臟在"砰、砰、砰"強烈地跳動。我在對面的鏡子上看見我的側影,濕淋淋的長髮垂在腰間,半遮住臉,一雙黑眸波光流溢,雪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一個泥人自他那間浴室轉一圈出來便換了個人,難怪他訝異。或許,他在考慮是否要把這間浴室出租給美容院。
子凡用顫抖的手把一個黑乎乎的小物件遞來,我接過左看右看,不明其意,疑惑地把目光移向子凡,他一愣,說:"這是尋呼機,上面有日期,你、你不知道?"
我不再說話了,因為我的確不知道。一個人若不想讓別人知道她不知道,最好的方法是緘默。
現在已是西元2000年,二十世紀最末的一年二十一世紀最先的一年。
我發覺我有許多事情不知道許多東西不瞭解。但這不要緊,很快地我就會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瞭解,如從前所有的重生一樣。
我在子凡的屋裏住了下來,我也的確無處可去。子凡詢問我的家世詢問我的從前,我仍緘默。他以為我不願意說--確實我也不願意說,他歎一口氣:"好吧,你不想說我不迫你,你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吧。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好了,你可以先住在這裏。"他發現我無?色的唇,很是驚訝,沈思半晌撫撫我的發說:"可憐的丫頭,你嚴重貧血。"次日便買了不少補血品回來。
我在子凡的屋裏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許多東西,一切所謂E時代的知識點與流行面。
子凡每天開開心心地上下班,像是很高興屋中多了個美麗似我的女子。這似乎是神話故事裏的情節,書生于郊外撿了名仙女回來,從此?他洗衣做飯,其樂融融。可是,我不是仙女,我半點仙法也無。我只是不老不死,其餘與平常人幾乎一樣,也需吃飯睡覺也有痛感倦意,不會呼風喚雨不能點石成金。我只是一名柔弱女子。我無法在子凡下班前作法於鍋上變出熱騰騰的噴香飯菜,也無法令他的抽屜一夜間裝滿金銀財寶。我也不會化作一縷煙藏在一隻大的田螺裏不會變作一尾魚躲在水缸中,我白天坐在凳子上晚上睡那張唯一的床。而子凡自我來後把沙發當作了他的床,每天下班趕著買菜回來做飯給我吃,用他微薄的薪水養我。新的神話裏故事已顛倒。
其實我不是很懶,我只是很忙,忙著學新的東西以儘快融入現在這個世界。此外還有一點,我感覺我的身體愈來虛弱了,每重生一趟我唇上的血色會消褪一些,千年前我仍是如絳紅唇,如今卻是似紙一般白,且我精力明顯地不如從前充沛,現在我覺得我有點像那個叫林黛玉的女子,而曾經我有些討厭她的病怏怏。
子凡把我照顧得無微不至,我知道這不是他前輩子欠我的,前輩子我未對誰人有過似海恩惠。子凡對我好是因喜歡我,我清楚,在我頭一回對他微微一笑的那一瞬他就喜歡上我,他的瞳孔與他的心臟出賣了他。而我呢,我可喜歡子凡?答案是不容置疑的否定。你可曾見過一個千年妖精會喜歡上什麼人?我,是不會的!人類的生命如此短暫,流星一掠間便要逝去,且他的青春更是有限,很快地便會老去醜去,以我永恒的青春與美麗去愛一個凡人?可能??!
不要指責我的自私。自私是千年前向人類學的,而他們的遺傳因數也很好地把這一點留傳至今。自私,不獨妖精的生命裏有。
我依附著子凡的生命渡過了我最初的重生,然後在我覺得自己已可以獨立時,我決意離開子凡。
走的那日是陰天,沒有太陽也不曾下雨,風沈沈地吹,我的長髮拂在臉上,子凡伸手?我理開亂髮,低低說:"我知道留不住你,可是,能否不要忘記我?"我嫣然一笑,輕輕點頭。子凡眸子裏透出一絲光亮,卻擠不出一絲笑容。我轉身而去的那一瞬,手背上重重地墜了一顆晶瑩的液滴,天上無雨,我想這大概是子凡的淚。然而,留一顆淚在我手上,又有什麼意義。
我也租了一套一室一廳,卻比子凡那套豪華舒適許多。我愛奢侈享受。妖精無甚大志,不欲於紅塵中爭名奪利,雖人們稱此?有上進心;妖精不想遺臭萬年亦不希翼流芳百世--有何意義?妖精已活了千年,看世間風流人物來來去去,江山代有才人出,然百年之後卻仍僅是一杯黃土一堆殘骨。多少人記住又如何?無生命的骨骸骨灰會有感應?真是無聊呵!有些人說要?世間留一筆財富,可知地球缺了誰都照轉?是歷史選擇了你,不是你選擇了歷史。有那閒工夫,不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不若遁入古墓去!於是,妖精除卻吃喝玩樂遊戲紅塵享受無味的生命樂趣,尚可做什麼?
我在外企找了一份工作,依靠一張假文憑。我已發覺現在這個世界什麼都是虛假的,豆腐渣房子紙做的皮鞋兌水的酒醫得死人的治癌藥,便連美女的臉與身材也是經手術改版。一張假文憑,算得了什麼,何況我妖精的能力遠非這文憑所能概括。
我持的是清華學士畢業證,公司裏許多人跟在我後面笑臉相陪,大贊我是才女。自然皆?男士。我含著高貴的笑容與他們大談我大學五年的生活,說那一年軍訓的辛苦。確實,說到水木清華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它的歷史,九十年前我親眼看著它創建。公司裏的女同事卻不怎麼喜歡我,經常會給我白眼,背地裏說我壞話。然而我不在乎,我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有什麼事可以難倒一個妖精?
我買了各色各樣的口紅唇膏,粉紅淺紅豔紅鮮紅,把一張唇描得紅潤嬌美,沒有人知道我的唇原是全無?色,除了子凡--哦,我已幾乎忘卻這個人了。
一個妖精的心裏,不會裝下任何人。
我過著我的逍遙日子,我買了一台電腦,天天上網。自在子凡屋中學會上網後,我迷上了網路,這是一個繽彩呈紛的世界,妖精對於新鮮事物總有不可抑止的興趣。
一個夜裏我在網路上閒逛--現在的妖精總在深宵上網,一如從前的妖精在深宵上街。我於千萬ID間遇到了一個ID,它叫phoenix,一看這名字我便隱隱地喜歡,像是遇到同類。我說:不死鳥你好。
phoenix:我不是不死鳥,我是鳳凰矜婕:鳳凰鳥中王,羽翅似焰翻飛處,千古泣血,自在不死鳥。
phoenix:呵呵,姑娘喜歡詩詞?
矜婕:閑坐小窗讀《周易》,不知春去幾多時phoenix:矜婕,矜婕,試問夜幾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獨上Internet,不知心恨誰?
我心裏一陣惆然,宋時柳永一句"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教我愁腸百輾,當時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而我恨其觸疼我心,拒不和詞。而這多年後的phoenix,不但與我談詩論詞,且直試我心。唉!孽緣!
自此與phoenix日夜網上題新賦,一時不見那ID,竟"芳心是事可可"。
妖精雖聰明,終有不及之處。我的電腦經我累日折騰,不知何故頻頻死機,辛苦碼出的詩詞辭賦也丟失不少。我想,這無生命的物體或是染上病毒了。找了些金山毒霸之類來殺毒,情況未改良。此時竟連字幕也顯示不出。如今我一日不見phoenix,如隔三秋。這卻如何是好?
想起了子凡。子凡是SOFTWARE ENGINEER,軟體工程師,想必他可以幫我的忙。
一個電話招來子凡,看他大汗淋漓忙碌半日,東調西測後,電腦恢復良好市民狀態,大喜,贈了他白開水一杯,送客。
不要怪我的沒良心,妖精本就是沒心沒肺的。現在我的興趣全在phoenix身上。
如同所有平常人的網緣一般,我和phoenix終於要見面了。
見面的地點定在一個風清月朗的夜,一間幽暗迷離的酒巴。我坐在吧台旁轉弄著手中的杯子,一個低沈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美人弄酒杯,深坐蹙蛾眉,不知心恨誰?"
他來了。
抬頭望去,一張輪廓分明的臉,身材高大,五官端正,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男子的韻味。phoenix,他沒有教我失望。
我們喝了許多酒,phoenix一杯杯勸我喝。我們還搖色盅,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我輸,於是又罰了更多的酒。
我的臉火一樣燙,我上洗手間的時候從鏡子裏看見臉頰嬌豔似花。唉,倘若我的唇也能這樣就好了。可我的唇是沒有?色的,我只靠口紅支撐它的紅潤。
最後phoenix扶著我走出酒巴,我咯咯地笑,今晚好快樂啊!
然後我們上了一輛計程車,然後,phoenix帶我到了一所陌生的屋子。
夜清寂,風幽涼,phoenix掏出鑰匙打開門,一股濃郁的花香撲面而來。
這是怎樣漂亮的一座房子啊!寬敞、高雅、舒適,且滿屋的鮮花,各式各樣的鮮花。
我一進去就倒在花叢裏,妖精眯著眼對不死鳥嬌笑,"這是哪里?這裏為什麼這麼多花?"不死鳥關上門,含笑走來,把臉趨近我,暖昧低語:"這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知道你今夜會來,用一室怒放的鮮花來迎接你--我的新娘。"
新娘?他喚我作新娘?我有些不解了,迷惘的眸子落在他解去領帶的手上,"你在做什麼?"
phoenix摘一朵玫瑰輕拂過我臉頰,聲音悅耳動聽,"今夜,請你成?我的新娘!"
我突然清醒過來,自濃醇的酒意中,自旖旎的氛圍中,自漂亮的屋子馨香的花叢中。
"phoenix,今夜我不能夠做你的新娘。"
"Why?"phoenix已脫去上衣,坐到我身旁,側首要吻我。
我避開了。"phoenix,我是認真的,你送我回去吧。"
我是妖精,一名千年妖精,妖精是不能與人類交配的,否則,妖精會魂飛魄散,會像塵埃一樣慢慢消失於這個空間,從此不再有重生與輪回。
可是phoenix不肯就此罷手,他張開雙臂擁住我。我嚴肅地望著他,"phoenix,我不能做你的新娘,我們可以親昵,但不能交配,否則我會死的。"
phoenix根本就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他把首埋於我肩窩上,吸吮著我的芳香。我推開他,鄭重地重復了一遍。phoenix呆住,問:"為什麼?"我說:"理由日後或許我會告訴你,但現在我要回去了。"我起身要走,phoenix卻不放手,他說:"難得我們有緣相聚,不要放棄這美妙時光。"
我眸子凝上了霜,我靜靜地問他:"這一夜風流,會奪去我的生命。在我的生命與你的快樂間,你選擇什麼?"
他涎著臉答:"沒有快樂,要生命何用。"
我憤怒了,這人只想著他的風流快活,全然不顧我存亡,"牧丹花死,做鬼也須讓卿風流"?好個卑劣之徒!
我沈下臉,拂袖而出,phoenix急急攔住,道:"矜婕,別走!留下陪我!"
我睥他一眼,懶得作答,伸手便要打開大門。phoenix一把捉住我的手,用勁一拉,我整個人摔入他懷中,他猛地將我抱起,眼中如焚欲火,邊道:"美女,春宵一刻值千金啊!"一邊走向床沿。
我死命掙扎,無奈,小女子只是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妖精呵!phoenix已把我壓在身下,於我臉上脖上狂吻,雙手亂扯我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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