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qiqibobo(狐狸青青)
整理人: supraboyqd(2002-11-19 11:37:13), 站内信件
|
四
至此后,翰生日日忙着给雪燕作记录,为此他专门订了个本子。
而那雪燕感恩于他似的,为他衔纸衔笔衔茶杯,还时不时落到他的肩上、手上、怀里。翰生也不亏待这燕儿,和它一块儿吃点心,一块儿喝茶,你一口我一口,也不嫌它的嘴脏。墨燕一见此景,伤心的飞了出去捉虫子,来个眼不见为干净。阿成起初很耽心,后来看没什么事儿,便想这鸟可能和富户家养的鹦哥一样,训练出来的,也就不以为意了。
春去夏来,院外花阴也蔽不了凉,翰生便把那雪燕带回了正房里的书室。书室里有几大柜古香古色的书,有一张宽大的桌,正好画水墨山水。翰生刚拿起狼毫笔,那雪燕就用嘴衔来一张宣纸,平铺在桌上。放好纸后,便用嘴含着一方墨,研了开来。翰生边蘸墨边笑道:“古有红袖添香,我有雪燕研墨,不枉我翰生来人世一遭,还算有点传奇。”
那雪燕一听,嘴里的墨“扑”的掉了,溅了一身乌点。眼圈发红,痴痴的看着翰生。翰生那见过这等情景,看它含情脉脉,着实于心不忍,忙抱住了它往外走去,他想给它洗个澡,好除去它身上的墨点。刚走出正房门,那雪燕便挣出了他的怀抱,轻盈的飞进了西厢房一个破了洞的窗棱。翰生见它进去,忙开了西厢房的门,跟着进去。这是自从他回来,第一遭到西厢房,平日都是阿成扫扫,他是从来不来的,因这西厢房是他十多年前结婚用的房,他忌讳这房子。房子里家什依旧,依然是新婚时的样子。梳妆台前的铜镜,还用红绸包着,只是那红绸掉了色,和别的家具一样,淡了许多。帐子上贴着两个喜字,只是年代久了,红色褪尽,露出了白,如同没有了爱的感情一样,泛着死亡的苍白色。翰生看见雪燕站在一只沉香木的衣柜上,一口一口啄着盖子,不依不饶的。
翰生看它那劲头,轻轻的把它揽了下来,打开了衣柜。只闻到一股兰草香味从里面窜了出来,他奇怪这么多年了谁有兴趣放香料进去,阿成绝不会有这样的细心。若说是当年用的人放的,这些年月,香味早该散了去了。
雪燕飞进了衣箱,衔出了一件件衣裳。什么红盖头、红络纬、红绣裙、红肚兜、金丝银线的龙凤衣、凤冠霞帔……花团簇锦的抖了一地。翰生看得痴了,他不知雪燕为何来翻这些陈年衣裳,而这衣裳又刺痛着他的神经,一地闪着光的鲜血一样,让他想起他的父母。
翰生看着红衣里的一点雪一样的雪燕,猛的向门口跑去,他第一次觉得它白得太过刺眼,沾了墨,还闪着蓝蓝的妖气。
五
这天晚上,翰生做了个梦。
翰生梦见一个全身红衣的女子,莲步轻移的来到他的床前,宫鬓堆鸦,素面入画,眉目似春山春水,小脚如春笋春芽,娇艳世上无可匹敌。她自顾自呢喃着:“翰生、翰生、我的翰生……”反反复复,浅吟低唱无休无止。翰生不由了自己,随她出了东厢门,进了西厢房。房里红烛高燃,印得那红帐上的喜字白渗渗的闪着骨光。红衣女子宽衣解带,一件件褪去衣裳,好一个珠圆玉润的佳人,裸裸的呈在翰生的面前。
翰生吹灭了烛光,拥着温玉入怀,正销魂荡魄之间,只听窗外有人细声道:“小姐,你会后悔的。”身下的女子娇声颤颤的道:“我永生……永世……不后悔,翰生……”窗外那人又道:“小姐,你忘了留下的原故了,小姐。”身下的女子一阵娇喘:“我……我……顾不得那么多了。”窗外那人气得跺脚而去,飞一般在白窗纸上留下了一条黑影。
温柔之后,那女子穿衣要走。翰生如何舍得,抱住了她,问:“你是谁?明晚还来不来了?”
那女子软软的瘫在他的怀里,面目却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好似一朵渐行渐远的花,分不清了颜色,那女子幽幽的道:“翰生,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翰生急道:“何来当初?我是今日才遇见你的。”
女人虽在他的怀里,整个身体白雾一样一点点化去,她幽幽的道:“翰生,你当初未何不肯看我一眼,再走呢?”
话音刚落,窗外的细声又响:“小姐,天快亮了,再不走,就迟了!”只见那女人一股气一样飘出了门缝,只听窗外人责难道:“小姐,你真不该如此。男人都是这样,易得到的女人只是堂前燕子,稀松平常,不易得到的女人,才是青鸾凤凰,珍宝儿一样。”
“你见识过几个男人?就说这等话,小丫头儿,不要胡嚼嘴……”声音渐渐小了,似乎走远了。
此时,鸡鸣三遍,翰生猛的醒了,只觉浑身汗津津的,忙向下身摸去,那儿粘糊糊的一片。他吓了一跳,忙下床点了油灯,一看周遭,都是东厢房的物件,才放下了心,想,昨日真不该看那些陈年衣裳,天亮让阿成扔了那沉香木柜去。
六
扔了沉香木衣柜,翰生心里实在的多了。
夏日天气,早上还有点微风,正适合坐在花阴下看书,他拿了本达尔文的《进化论》,随便翻着。看了一会儿,他累了,仰头向燕巢看去,只见里面静悄悄的。这安静让他不安,他拿了梯,慢慢的爬了上去,挨近巢边一看,雪燕正把头埋在翅里酣睡。他笑了,看来,自已在乡下呆的日子,最牵挂的是这只鸟儿,一会儿也离不开它了。
刚下了梯,他看见花下的石矶上铺了一个桃红色的坐垫,上面织着一枝栩栩的并蒂莲,他总忘了这些细小的事情,难道阿成回来了?他刚坐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见那墨燕正用嘴一页一页的给他翻着《进化论》,他刚才合上了的。翻到他看到的那页,墨燕停了下来,用头把书顶到他的面前。想不到这墨燕也这般善解人意,翰生大喜过望,对以前忽视了它,心有愧意,便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看它羽黑如鸦,双尾剪剪,真是一只漂亮燕子!
这时雪燕凌空飞下,争宠一般落在他的膝上,并对着墨燕叫了两声,那墨燕不高兴的拍拍翅膀走了。
翰生看到这等情景,不由笑了,说:“你们小两口,还吃什么醋?真是有趣得不得了!”
白日一整天,就这样过去了,墨燕总乘白燕不注意时,偷偷的掏翰生的欢喜。翰生看得惊异,想,达尔文说人是由缑子进化来的,燕儿若都聪明至斯,百万年后,不知要进化成何等样子。如此一想,不由的大为兴奋,越发要认真记笔记了,这可是真正的科学研究,也不枉他英国留学一场。
晚上,翰生又梦见了那女子。只是换了一身拖地的白袍,脚上着了一双绣着浴水鸳鸯的红绣鞋,一走三摇,临水而行的水仙一样,越发显得娇艳。她边和他缠绵,边问:“翰生,你……为何……扔了……我的衣裳?”
翰生神志不情,颠魂倒魄,“我……没……没有扔。”
“那是我……存留……了……十来年的衣……裳,我穿着多美……啊……”她娇喘着。
翰生说:“你穿……白衣……比红衣俏。”
“是么?……翰生……”
……
后来又是有人在窗外唤“小姐。”,女人才走了,一股白雾一样,而后鸡啼三遍,翰生醒了,却不再惊恐,那温柔太过销魂,他还来不及怕,渐渐又进入了梦乡。
----
我回首再回首
看不见你深情的眼眸
所以我寂寞到地老天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