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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重读苏雪林:《玉溪诗谜》(一)
发信人: henrysheng(映雪)
整理人: fslts2(2003-11-14 23:19:49), 站内信件

                    玉溪诗谜正编再序   
    这本小册是我一甲子以前所写,岁月太久,铅字模糊,读者不便,馆方拟重新排印与续编合订为一书,问我书题拟用何名?我说以旧作为“正”,新撰为“续”,就题为“玉溪诗谜正续合编”好了。  
   
玉谜正编既拟重印,则书中错误,实该趁此改正,本书大节目并不错,小舛小讹则所难免,所以或增、或删,随笔改窜处颇多。有些比较重大者在续编里已改了,其误点仍听其在书中存在,否则错误失其根据,读者将茫然不知其由。但我在误点下亦已注明,不致混淆。  

  正编最大的错误是说宋华阳乃京师华阳观中的女道士,圣女祠即华阳观。我当时费了好多心力考证华阳观来由及其所在地,写了一整章的文章,其实这些心力都是白费。宋华阳最初修道地点是在王屋山的东玉阳,义山于文宗太和七年到王屋学道,因与华阳相识而发生恋爱。这件事我是从他《碧城》诗“星沉海底当窗见”及嫦娥“碧海青天夜夜心”两处“海”字悟出。王屋山绝顶处的天坛也像山东泰山一样,可以望见东海日出。义山所作回忆王屋学道时诗,也屡有“海日”字样。  

  李集中“谒山”向无正解,今乃知所谒者为王屋,盖与宋华阳失和后又上山求其谅解而宋冷面相对置之不理而作。开成二年,李在京师闻令狐楚病重,驰赴兴元为楚草遗表,楚卒,与其家属护榇归葬王屋山下,葬毕又上王屋访旧不遇,乃还长安。这段经过写得极详细,极通贯。均见续编。  

  至“圣女祠”系隐指宋华阳所居寺观,观其建筑之宏丽庄严,富有宫殿色彩,当是唐睿宗女玉真公主修道王屋时所遗下。该观不知何名?若援华阳公主所遗留道观名华阳观之例,我们不妨名之为“玉真观”。我曾说义山发明的“圣女祠”三字任何女道观皆可用,这话却该予以改正,义山仅以此三字隐指王屋山玉真公主的道观,别处实未见他用。  

  不过说我考证华阳观是白费心力,那也未必。宋华阳后来奉命调来京师,即住在华阳观里——我怀疑她名“华阳”,并非真名字,乃是义山为制诗谜时替她捏造的。或将诘问我,然则义山在王屋时《赠宋华阳真人及刘清都先生》、《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二诗,又作何解说?则知诗在他自己手,随时可以窜改,我们既不能看见义山王屋所题原稿,则我的假设,自可成立。  

  宋华阳到京师华阳观后,与义山续旧好。义山《和友人戏赠》二首及《赠任秀才》一首所言女道观亦富有宫庭色彩,并言其在长安城外,可以望见终南山,观在曲江边,距曲江离宫不远。又言其地极静寂,均与其他诗人所描写华阳馆情况相合,其为华阳观无疑。据义山诗,宋华阳乃吴人,宫嫔鸾凤亦为吴人,有同乡情谊,华阳既系宫女出身之女冠,华阳观距离离宫又近,亦可时常出入宫庭与鸾凤等在一处。义山之得出入离宫与鸾凤相晤,华阳必有许多协助的地方。唐时道观与宫庭交通,出家公主仍有政治权力,道观遂有“回日驭”“上天梯”,这也是言唐代政治史者不可忽略的问题。这问题甚太,女道士协助李义山予以出入之便利,尚系其小者。所以他做诗想念两嫔便连带地念及华阳。义山“河内诗”及“河阳诗”也是同那些无题诗一样极难解释,如“灵香不下两皇子”、“仙人不下双金茎”及《燕台》诗“浪乘月扮忆蟾蜍,月娥未必婵娟子”等等,若知道宋华阳与鸾凤的关系,便豁然了。因此之故,我于华阳观那一章不忍删削。“两皇子”、“双金茎”是指宋华阳奉召来京时是姊妹两个。华阳共有姊妹三人,同派在王屋修道。后与一姊或一妹奉召至京。义山《和友人戏赠》有“西来双燕信休通”就是说华阳姊妹二人自东边的王屋来到西边的长安。是以其后有“两皇子”、“双金茎”的诗无非与“西来双燕”那首诗相呼应,记述出这一桩事实而已,并未说诗人自己与华阳姊妹亦有情,乃汤翼海先生“平质”一文谓玉谜曾言义山与宋华阳姊妹及鸾凤二嫔相恋。这就与别人所称义山所爱是“尼姑”、“贵妾”、“妓女”、“宋华阳女弟子”一样,并都冤诬是我书所有。这类文人读书时粗心大意,不肯深考,又喜轻轻带上一笔,陷人于过,一般流俗靡然从风,使人辩无可辩,实为可恼!舛误之较小者,是关于“西溪”、“南塘”的问题,,我在玉谜里固曾说这是曲江支流也可说是汊港,实仅一水,义山因其在曲江西南方向流来,故戏称之为“西溪”、“南塘”,并非固定名字。我又曾言此水或即是丈八沟,因丈八沟由西南流入曲江,并通入长安城中。顾季高曾以此为疑,说道:至“西溪”之作,曾经柳仲郢赓和,义山文集中有《谢河东公启》文(启文从略),其后义山又有《夜出西溪》诗,苏女士谓西溪即丈八沟,可由曲江通入长安城内,但诗中有“东府”字样及“军书虽倚马,犹未当能文”句,明指系在东川幕府,似难指为曲江支流。故余对苏女士之大前题,不能不予以否定。  

  为了一个小错误竟要否定大前题,天下是否有此种逻辑?至汤翼海先生“平质”一文,则据李诗《西溪》结二句“京华他夜梦,好好寄云波”谓为西溪不在京师之证。谓义山所咏西溪实在四川潼州府西门外(此据冯浩注)他也像顾季高一样为这一点要推翻我的大前题。他说我据《西溪》诗证义山曾和宫嫔相恋为荒谬,说我全书都是虚构,说我对李商隐诗之研究,距离登堂入室之境尚远,所以我所说义山和女道士与宫嫔之恋史,一概是我乱造的,自不可靠云云。  

  按义山集中凡有三个西溪,即两首以《西溪》为题,一首以《夜出西溪》为题者。正编所引一首《西溪》是个短短的五排。其中有“色染妖韶柳,光含窃窕萝”两句。柳与萝固为到处皆有之植物,然义山描写离宫景致,杨、柳用得最多。萝亦有“狂飙不惜萝阴北之句。至于“人间从到海,天上莫为河”,则言你这条西溪之水,听从你流入江河,直流到海,但你流到天上时,切莫变为银河才好埃为什么说海水会流到天上呢?古人说天上银河与地球上海水相通,故张骞能在海上乘槎上天而会见织女。这是一个世界神话,关系极大,读拙著《屈赋论丛·黄河之水天上来》篇,即知其详。然银河亦为阻隔牛郎织女相会之水,诗人希望他由海水而上天,又希望他与宫嫔相会时不遭银河之阻,故有此二句。顾季高与汤翼海对此二句全不理会,所以不理会者是不懂天河与海通,他们亦知牛女典但不知义山何以为此用,是则旧式文人忽视神话之过。又“凤女”、“龙孙”、“瑶瑟”等等皆李诗写与宫嫔恋爱的常见语,他们也都视而无睹,只一味想把这些话头拨到官妓柳枝账上。汤君把李咏杨咏柳之诗皆谓为柳枝作,季高则甚至谓柳枝曾为义山私生一女。不知义山与柳枝仅识半面,以后即未再见。她即不为东诸侯取去,义山亦无意与她结合,李诗文之意甚明,他们抹煞事实,强改古诗,硬行构造这一件事实,稍有学术良心者皆将期期不以为可。那些加于我的“荒谬”、“虚构”、“全不可靠”、“对李商隐诗的研究距离登堂入室之境尚远”,种种佳评盛赞,请那位发言者收回去自己享受吧,我是要敬谨璧谢的!  

  至这首《西溪》结句“京华他夜梦”汤君谓足以证明西溪不在京师,我以为不如说义山作此诗时不在京师,当是赴泾原后作。  

  另外两首《西溪》第一首即“近郭西溪好,谁堪共酒壶”的五律,又一首即为《夜出西溪》,均在川作。宣宗大中六年(公元八七二)柳仲郢为东川节度使,镇东蜀,义山为其书记,时鸾凤二嫔死已久矣。川东潼江府西门外有一水名西溪,为当时仕宦游宴之地。这个西溪名字却是固定的。凡在城郭西边的溪水皆可名之西溪,如福建崇安县西北有西北溪,正名则为西溪。贵州黔西县有西溪泛,川西充县东北有西溪水,华州郑县有西溪亭,江苏泰县东北有西溪镇,甚至杭州西湖灵隐西北有水名西溪。以中国之大,各地山水以西溪名者何可胜数,真实西溪之名与义山虚拟之西溪相混,有何足异?  

  我在正编宫嫔离别章,谓义山赴泾原入王茂元幕与茂元女结婚,婚后曾游江湘探视进士试座主高锴,因时间太匆促,今已删去。“回中牡丹为雨为败”,误以回中在四川,亦误,今改甘肃,即二嫔死后,义山又赴泾原岳丈处时作。  

  玉谜谓鸾凤二嫔虽与杨贤妃不睦,但为了她们自己儿子蒋王宗俭得充东宫,也帮着杨妃谗毁庄恪太子,谁知反而掘阱自陷。但二嫔乃王德妃党,岂能为此事?我已撰有专篇为之洗刷,原书之所以未删,也是为保留根据起见。  

  我这正续两篇自己所引为尚满意者,就是把义山晦涩隐僻的无题诗及有题等于无题的诗全部解说出来了。不过仅是关于女道士及宫嫔的罗曼史,义山于这类恋爱诗外,还有若干作品,也属于晦涩隐僻一路,譬如《利州江潭作》自注:“感孕金轮所”,是说武则天诞生于利州江潭。冯浩于此诗虽注解极详,于全诗意义,则认为“颇不易解”、“其所感未晓”。又《射鱼曲》,钱龙协云:“义山诗学长吉,作《射鱼曲》、《海上谣》、《燕台》、《河阳》等诗则不可解。疑是唐人习尚,故为隐语,当时人自喻之,传之已久,遂莫晓所谓。”冯浩谓此诗系悲李卫公贬崖州而作,但他又自认“费解”、“未能字字豁然”。《海上谣》、《燕台》、《河阳》我已解,《射鱼曲》仍是一谜。义山集中此类诗尚多,希望有人都能疏解一遍。那才是快事!  

  又正续两编之文,非一时所撰,故重复语甚多,今亦懒于改正。请读者原谅。  

                                            一九八六、一二、二于古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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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江山,千里一色,无限景致风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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