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heave35(钟楼怪人)
整理人: zlth_521(2002-11-11 11:56:2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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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醒来我都会问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现在是清晨,广场上挤满了人,菜贩们吆喝着抢摊位,商人们打理自己的行当开始一天的生意,手工艺人展示各自的看家本领,好不热闹。我静静坐在墙角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地上摆着一块破碗,那是我谋生的手段。经过的人偶尔会往那个碗投几文钱,我喜欢听铜钱的声音,如果心情不错的话,我会用倒立的方式表示庆祝。熟悉的人都叫我傻子阿福。
一头爱因斯坦似的爆炸头发,充满污垢的脸外加那件破洞百出的乞丐服,绝对可以跟那些奇装异服的新新人类比酷。
此刻我想到什么,便向旁边那个卖字画的书生嚷嚷:“喂,能告诉我是谁吗?”
“傻子阿福,大家都这么叫也,”书生不耐烦地说,“还有我不叫喂,你可以用尊称,一个现实主义的诗人枫。”
枫常和我相遇,不知道我和他是冤家或是朋友。我乞讨,他以字画为生。他的字写得萧洒飘逸,有冲劲。当然他最爱的还是诗。闲下来的时候,他便摇晃脑袋,琅琅上口读起诗来。这时我多半正想酣然入睡,诗和一群苍蝇的歌唱是我最好的催眠曲。
枫说,傻子,读诗否。
正当我要摆手的时候,他已经从桌上拿起一本诗集硬塞过来,说,想来你也是个识字的人,瞧瞧,我写的诗。
我随手翻几页,有一首诗这样写:
网
清风明月邀云巅
抛开凡间诉缠绵
网中你我网中事
笑傲网尘夜未眠
写得干净利落又情真切切,我说,言外之意就这首马马虎虎过得去
识字的傻子,你的评价说明你是个聪明人。晚上请你喝酒也。枫开始自我陶醉。
其实大部分时间我是清醒的,有时犯傻。当一个傻子,你可以对着一堵墙发笑,可以望着天空发呆,或问一些离奇的问题,说一些疯话,人们都把它归为傻子行为,听之任之。我为享有特权而暗暗窃喜。除此之外诗人和哲人也属此类。
酒过三巡,枫满脸通红,他像个唠叨婆诉说着上京赴考的经历。屡考屡败。他不禁骂起那狗痒痒的贪官,感叹世风日下。说到激动处还很响地放了一个屁,然后倒在桌上烂醉如泥。
走出客栈,我们躺在街上睡着了,明月当空,挂在脖子上的令牌裸露出来,那个“圣”字发出冷冷的光,恍忽里我问自己,我是谁。也许它会告诉我吧。翻个身,眼角处有些湿气,不知是眼泪或是上天掉下来的露珠。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做个清醒的傻子,不断寻找自己,自己却把自己放在黑暗的迷宫,找不着回家的路。远处的街角,一盏灯笼微微亮着,打更人敲着銅锣,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了我和枫。此时已近午时。
广场上到处到处是人,中间空出大圆圈,那是行刑的地方。
枫说:“走,看看去!”
官兵列开威武的架式站在两边。一名壮士五花大绑立在中间。
人群里有个人贼头贼脑地出没。
起风了,那风刮起地面尘土在广场上盘旋,我的头开始阵阵疼痛,痛得我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看到一支剑明晃晃地架在行刑官的脖子上。人群炸开一条路来,官兵们抓着枪不知所措。那蒙面侠客解开壮士的束缚,两人一直退至城门口,随着一声响亮的口哨,一匹骏马呼啸而来。侠客踹了行刑官一脚,和壮士跨上马背,往城外扬长而去。
风停了,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回头看见枫的腿一直发抖。
“好险,刚才所有的人都退避三舍了,你小子竟呆若木鸡立着不动,找死吗,那侠客经过你身边的时候朝你这边瞧,我还以为他要杀你。难不成你又犯傻了”枫不停地说。
“哦,刚刚脑子灌水~~”我说。
"哥们,好久不见拉”不知何时冒出一个人来,往枫肩膀使劲拍。
眼看枫被拍得快散架了,我问:“这位兄弟何许人也”
“我的朋友,一位在江湖混的小子!”
“非也非也”那人答道“换个雅称叫侠客,单名周,人称侠客周”
后来我才明白此君就是刚才那个在人群里鬼鬼祟祟的家伙。按他的说法是手头有点紧,所以就趁人多的空档“借”钱花花。他的人生目标很伟大,要成为一名不折不扣的侠客。所谓侠客,首先要有一身好武艺,所以我每天都跟人打架。再者要酷,一身黑衣,一股杀气,头要高昂,即便摔倒了也要临危不惧。说着说着,一只疯狗冷不丁朝我们扑来,我们三人六眼想对,一个字“跑”。最后终于在一条小巷里暂时没事。因为我们两腿撑着两面墙,来个180度劈腿动作支在那里,任凭野狗在下面狂吠 ,侠客周一边吐气,一边补充道,当然敌强我弱时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听侠客周说,八月十五,当今武林盟主盛邀各路英雄豪杰前往神剑山庄共渡佳节。
我们决定去凑热闹。理由是侠客周说,该见见大世面了,让你们瞧瞧真正的侠客。
出发时很是兴高采烈,快到目的地了,却已身心疲惫。
数数身上家当实在寒酸。我,一把打狗棒,一个破碗,枫,背着一筐的书籍包括他心爱的诗集。侠客周更是简单到只剩那把匕首最值钱。我想,我们这一路走来,已沦为真正的难民,一无所有。侠客周谈起刀光剑影的武侠世界依然滔滔不绝充满憧憬,全然不顾嘴边的胡须如杂草般生长。枫多半沉默着,他喜欢观察花花草草,山山水水,时常做些抒情诗。上天真爱捉弄人,把两个天壤之别的兄弟系在一起。我呢,一个傻子,没有过去,谈不上未来。一脸无辜相,看着日出日落。摸摸挂着的“圣”字令牌,它要告诉我什么呢。
前面有条大河,渡过去便是神剑山庄。渡口人太多,我们决定暂住客栈。
客栈的前堂,坐满各路英雄豪杰,有斯斯文文的书生,五大三粗的壮汉,一脸刀疤的中年人,闭目养神的道士......我们一走进来,他们的眼神儿齐唰唰打在身上,我掉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枫有点紧张,倒是侠客周“久仰久仰”合拳作辑,招呼打个不停。我问,你认识他们。他小声道,混个脸熟先。
三人刚刚坐定。门口传来马蹄声。风吹来一缕清香,一位素装打扮的姑娘飘然而至。
大家把目光向她看齐,我正想提醒枫茶凉了,他说,别动,凝视美女是诗人的工作。
然后我也睁大眼睛看,一个熟悉的人,在哪儿见过。她是谁?
入夜,旅途的劳累使我们早早入睡,客栈的后院安静得出奇。屋内,侠客周的鼾声此起彼伏。枫在说梦话。
我的头又开始痛了,脑袋处于混沌状态。一个在黑暗狂奔的人,不停地跑啊,跑啊跑,前面是悬崖了,我在哪里。一个蒙面的女侠出现了,又消失了。
我睁开眼睛。面前闯进三位蒙面人,在黑夜里亮出充满杀气的刀。
我想叫救命。说时迟那时快,蒙面人背后一股疾风吹过,一支剑不偏不倚正好搁在三人的脖子边后面站着一个蒙面人。三人扑通跪地求饶。
枫和侠客周已惊醒。枫刚要张口大叫,被侠客周用手捂住了。
我认得这位蒙黑布的救了我们性命的女侠。
女侠叫枫拿来绳子把三位刺客五花大绑。枫现在神态自若,一点也不惊慌。
点亮一盏灯,枫拿来一堆书,对他们大谈孔孟之道,还叫他们须好好读书,不可辜负父母养育之恩。
侠客周则露出手臂上的刺青给他们瞧,然后问有没有听过侠客周这个鼎鼎大名,起初三人如拨浪鼓般摇头,看到他拳头抬起,拚命点头。
女侠示意我出去。然后纵身飞出,像一只轻盈的燕子落在了屋檐上。
我跟出去,她已在屋顶。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往围墙上爬。还好不高不过爬到屋面时还是大汗淋漓。
女侠说“你叫欧阳一凡”
欧阳一凡,我拚命在脑海里搜索这个词,然而一无所获。
“ 给你讲个故事吧,或许你会醒悟。”
“ 十年前,江湖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灭门惨案。当时的武林盟主欧阳一所在的神剑山庄全庄五百号人在一夜之间都死于非命。中毒?仇杀?还是另有隐情。无人知晓。世人不知在这场屠杀中,有一个10岁的小男孩逃过此难,他在躲避杀手的追杀时掉进山谷,吊在一棵长在谷底的千年老松的树枝上,树枝断了,小男孩倒地不醒。醒来的时候,小男孩见到一个小女孩红苹果般的脸蛋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头每天都吩咐小女孩上山采草药给小男孩治伤。小男孩的伤好了,他想回家。老头告诉他已经没有家,还告诉他全天下的杀手都在找他。小男孩说他想报仇雪恨,从那天开始,老头开始手把手传授武功给他。练功的日子很辛苦,小男孩曾经想过放弃,但仇恨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再苦再累也要撑着。小男孩练功,小女孩就在旁边看,她也跟着学。转眼间七年过去了,七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人把恨忘掉,也可以让一个人把恨紧紧扎根心间。小男孩长大了,小女孩也长大了。她叫她师哥,他叫她师妹。老头终于在临终前把那件惨案的主谋-如今神剑山庄的武林盟主巫说了出来,他交待他要好好保管好身上那支“圣”字令牌,因为有了它才能号令武林各大门派。”
“难道小女孩是你,小男孩是我,欧阳一凡。”
女侠点点头
“后来呢?”
“后来天有不测风云,你在一棵树下被雷劈了,没死奇迹般地活过来,却变成一个失忆的傻子。”
我的头隐隐作痛,这时一道闪电过天边,震耳欲聋的雷声在耳边爆炸。
欧阳一凡,是我,我是,欧阳一凡。是的,我彻底地清醒了。
“师哥,你可认得我,我是你师妹。我苦苦找了你三年,三年来你在哪里流浪。”
“师妹,我的好师妹......”
无边的夜里,有两个人在屋顶喜极而泣。
后来,师妹告诉我,当年我爹由于反对朝廷奸臣当道,准备联合各大门派向皇上上谏直言。然而壮志未酬,人已身首异处。巫是奸臣的一条走狗。他十年来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那支“圣”字令牌,遂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找它。师妹说,那个在广场上救人的就是她,她是在无意中看到我露出来的那支令牌,才知道那个蓬头垢面的人就是我。那位得救的壮士是我爹的一位好友。
师妹走了,她说会在神剑山庄与我会合。
回到客栈,枫在念他的诗集,刺客们呼呼睡着了,活像三个乖宝宝。
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睡。以前苦苦追寻的答案终于揭晓。我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我将要履行我的职责去为家人报仇。我不怕死,却感到沉重。师傅说,人一但背上包袱,痛苦就会盯上你。以前的傻子生活是无所谓痛苦,也没有爱与恨的,每天在这世间游荡,世人笑我太痴颠,我笑世人为谁忙。终于有一天我开始寻找自我,我问碰到的每个人,他们说,你是傻子。我问阿猫阿狗,它们只顾吃鱼或啃骨头。我到溪边照镜子看见了水中的我故做深沉。我在幽幽的山谷听到自我的回音:“我-是-谁~~”今天我找到真正的自我,它说你醒了,该去做想做的事,为正义而战吧,别忘了你还有朋友和亲人。傻子的自我向我告别,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
天亮了,我的体内有股真气在流动。我想我的武功完全恢复了。
我对枫和侠客周说,请你们各拿一块砖头往我头上砸,要用力。
他俩瞪着牛眼睛说,兄弟,你傻入膏荒了吗?
我自个儿用头把砖头撞得粉碎。他们俩在后头干瞪眼。
三人来到河边准备渡河。远处有帆飘动。
枫说,其实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就晓得你是个不一样的傻子。
侠客周说,江湖好比浆糊,混在里面就脱不了身。
我笑,每一人心中都有一个江湖,诗人的江湖充满浪漫与感伤。侠客的江湖刀光剑影,英雄气短。我的江湖是一只飘流的舟,随波逐流,在这烟波流转的大河且歌且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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