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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吸水器的“方与“圆”:关于孔子的宗教观(6)
发信人: gd-ldh(李杜韩)
整理人: ulrikeyan(2004-08-03 02:31:04), 站内信件
      五、从孔子之“天”到儒家的“天”:儒家的有神论特征
      宗教学的创始人麦克斯.缪勒在一百年前写下了不朽的著作《宗教学导论》中提出一个大胆的说法:亚欧大陆最早居住着三大种族,即图兰人、闪米特人、雅利安人。与此相应的是图兰语、闪米特语和雅利安语三大语系,而三大语系又对应着三大宗教,即闪米特族系的希伯莱人产生了摩西(旧约圣经)而后发展出基督教(新约圣经),这个族系的阿拉伯人产生了伊斯兰教(古兰经)是这一族系宗教的一个分支。雅利安族系的印度人产生了婆罗门教(吠陀),后来又产生了佛教;这个族系的波斯人琐罗亚德斯创立的拜火教则是另一个分支。图兰族系的中国人产生了孔子的宗教和老子的宗教。缪勒把华语作为最古老的图兰语,把中国人定为与前两个世界公认的宗教中心并列,他认为中国中唯一一个能够在一个国家容纳两个经典宗教的地方,“孔子的宗教”以“四书五经”为学说中心,“老子的宗教”以《道德经》为中心。
     对于前两个宗教,缪勒有精到的论述,他认为:“闪米特人在语言、文学和文化上是差别很大的,甚至各个历史发展阶段的文化情况也不相同,所以几乎不可能把他们的宗教信仰总括出来,但是如果我大胆地对闪米特族的宗教信仰一言以蔽之,我敢说他们的宗教主要是崇拜‘历史中的上帝’,他们的上帝影响个人、种族和民族命运,而不掌握自然力。”对于雅利安人的宗教,缪氏认为“如果可以一言以蔽之,我敢说它是对‘自然之神’的崇拜,这个神不是以人的心灵为其屏幕,而是以绚丽多彩的大自然为其面纱。”而相比之下,囿于资材的匮乏,缪氏没有对中国宗教作出精细的论证考察。他认为中国古代宗教可以归结为“对人的灵魂和对自然神的双重崇拜”,可以说,缪氏的这一概括,比较接近孔子之前的中国原初宗教,而并不符合孔子之后的情况。而上面对印度宗教的概括我以为也未见周到。倒是对希伯莱的宗教精神说得很精彩。不过,无论如何,缪勒的研究其开创之功是伟大的。
      晚近西方汉学界对儒家的研究也是成绩斐然。要而之言,也是与中国(或华人)学界一样,分为“宗教说”“非宗教说”两大类。不过,西方学者的视野有时未免为西方的概念与逻辑思维所囿,如赫大维与安乐哲两位名家就一致否定儒家有有神论倾向,坚持认为儒家是无神论。他们的观点大致认为,儒家是以礼为中心的,是一种肯定人类自身经验积累的宗教。这两位学者著有《汉哲学思维的文化探源》(中译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他们否认儒家有所谓“超越性”,与新儒家力主以“内在的超越”之论来认定儒家,表示不赞成,他们认为,“超越的”就不可能是“内在的”,儒家是无神论,没有超越性,但是,两位学者虽然反对说儒家有“超越性”,却又赞成儒家有“宗教性”,此点,与我们现代的一对贯思维大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与两位相近观点的还有香港学者冯耀明,亦主无神论说。岭风和海兄帖出了安乐哲的论文《礼与古典儒家的无神论宗教思想》,此篇原载于《中国学术》第2辑(刘东主编,商务印书馆,2000年)
      用无神论来解释儒家的宗教取向,要面临一些问题。其中首要的就是对“天地君亲师”的祭祀崇拜问题,很显然,历史上的儒家极为讲究这一层,“礼”的重要内含就是祭礼。朱熹《论语集注》释“获罪于天,无可祷也”一句时,是以“理”释“天”:“天者,理也。其尊无对,非奥灶之可比也。逆理,则获罪于天矣。”清代大朴学家钱大昕就批评朱熹此说不通,他说:“‘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谓祷于天,岂祷于理乎?”(见程树德《论语集释》,中华书局,1997年)。以无神论释儒家,还有一个主要缺陷,就是只注意其学说,而完全不考虑其于历史上、社会、政治、宗法、精神、教育等多个层面上的真实作为。很明显,儒家在这些层面上,从来没有过“非宗教”取向。
      上面提到赫大维、安乐哲和冯耀明等反对把儒家的本质说成是“内在超越”。他们的观点带有浓厚的西方思维色彩。冯耀明认为:“超越”一词在柏拉图哲学中的经典用法,含有“外在”(beyond)“分离”(separt)之意,“超越”即同于外在,说“内在的超越”就等于说“圆的方”,这怎么成立?赫氏和安氏则认为,把“内在”与“超越”捏在一起,是不知所云的东西。
      赫氏他们就认为“天”不具备超越性,“天”是由持续发展的文化所产生的、聚集的精神性。他们认为“天”有如下的属性:1、“天”既是世界呈现的样子,又是它何以如此的原因;2、“天”是自然;3、“天”有人形,这意味着它与神话即历史论的发生、演变过程有密切的联系,而这种神话即历史论是中国祖先崇拜的基础;4、“天”不仅在文化上是独特的,而且也有地域性;5、“天”不说话,但却通过神谕显灵、灾变等与人进行交流。(见赫氏安氏著的《汉哲学思维的文化探源》)
     郭齐勇等对这个观点持批评态度。认为赫大维、安乐哲和冯耀明等人以西方哲学观念来直接“瓜分”中国原生哲学形态,并没有切中儒家的要精彩处。郭氏等认为,“内在超越”恰是可能的,可理解的。郭氏认为,“超越”一词按我们习惯的用法,是有两层意思:第一,超越即超验。康德认为,超出一切可能经验之上、不为人的认识能及的便是超越,如上帝;第二,指人可超然于生存环境的主观精神力量或意志力,这种意义上的超越是非常宽泛,相当于超过、高出、超然等。问题是,第一层意思主要是在认识论意义上说的,“超越”在此包括了另一层含意就是“神性”,而在康德那里,认识论与价值论是分属于两个层次的,在认识论上,人无需关心神性,他只关心客观存在就够了,但在价值领域,他必需关心神性。在伦理领域,上帝的存在才是必然的。郭氏等说:
     “现当代新儒家与传统儒家在基本品格上是一致的,他们更为关心的不是认识论,而是价值论、本体论问题。这样,‘超越’一词也不是在认识论上讲的,而是价值论、本体论——境界论上去讲的。因而,所谓‘超越性’指的是神性、宗教性。儒家所追求的境界,‘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及其至也,虽圣人也有不所能焉’(《中庸》)从这个意义上讲,终极境界也有难于经验的地方。” (见郭齐勇、龚建平《儒家、儒教、宗教性、超越性——以李申〈中国儒教史〉为中心的评论》,《中国学术》2002年第1期,商务印书馆)
      郭氏等认为,为什么儒家的本体——境界论具有神性呢?这就要从他们的“天人合一”这一最基本的概念着手了。这一点,我个人甚表赞同。
      亨誉国际的儒家研究专家、中国哲学史专家、已故美国夏威夷大学哲学系教授陈荣捷,对“天人合一”说有精彩的概述:
      “儒家天人合一之思想,上源于《易经 乾卦传》之‘与天地合德’与《中庸》之‘与天地参’。较早于《庄子》之‘与天为徒’。至宋而为理学一基本观念,而历元明清而无异说,思想家之尤者,张载,程氏弟子,朱子,与王阳明是也。此概念有四成份。①天人一道。②人为万物之灵。③人心能通天地心。④天人一体。”
      陈先生举了几位著名儒家代表人物的说法,很有参考价值。如张载云:“天人异用,不足以言诚。天人异知,不足尽明。所谓诚明者,性与天道,不见乎小大之别也”(《正蒙 诚明篇》)。朱熹云:“天人本只一理,若会得此意,天何尝大,人何尝小?”当门人问朱熹:“天未始不为人,而未始不为天”时,朱氏回答说:“天即人,人即天。人之始生,得于天也。既生此人,则天又在人矣,凡语言动作视听,皆天也。”(《朱子类语》卷十七)周敦颐《太极图说》云:“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朱熹释云:“盖人物之生,莫不有太极之道焉。然阴阳五行,气质交运,而人之所禀,独得其秀。故其心为最灵,而存以不失其性之全。所谓天地之心,而人之极也。”陈荣捷先生认为,天人合一之说,最著名的是程颢之说,程氏云:“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陈先生对这批人物思想解释道:
     “若学者汲汲求仁,大其心,变化气质,存天理而去人欲,由是而格致诚正修齐治平,自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同其明,不是与另一外物联合,而乃由尽己心性经尽人之心性以至尽物之心性,则人与天同一。如是并非丧失个性,多为一所灭。而乃是个人之全德表现,其感化与天地同流也。”(见韦正通主编《中国哲学辞典大全》“天人合一”条,台湾水牛出版公司,1989年版)
     在这里,“内在超越”的特点与用意,已经再清楚不过了。这里的“天”不是自然之天,乃神性之天,这里的人之心性,不是现实社会中的随人事转变的心性,乃是亘古不变、最本质的人的原初也是最高的“灵性”,是神性的一种。这样,“内在超越”就不是超越什么,而是超越人自己的“世界性”(借用海德格尔的用语,指人活在世界的“此时此地”的特点)而进入“诗性世界”,这个世界以“神性”为基础,带有浓厚的宗教性。此点,以无神论释儒家,不能解释儒家的“天、地、人”的神圣神秘的体验,这种体验尽管不是以先知神启说出,却是以圣人的“教化”彰显。
儒家之“天”,乃具备宗教主要的特征。如果说,“道”于先秦诸子,并不是道家的专利,那么,“神”也不是犹太教、基督教的“专利”,不是具有人格神的所有宗教的“专利”,无宁说,儒家与其他宗教一样,在“神”与“神性”的认知上都作出了贡献。
      我这样说,这并不是如一些朋友心态那样,我是要把基督教与中国思想搞“拉亲戚”,目的上为推销基督教,我想这是一个误解。我说的,都是在学术界具有较大影响力的观点,或者以这些观点为最大的基础,以“述”为主。我并无意来用这种方法来为基督教张目,没有需要这样做,基督教无需与任何文化硬拉关系,它的成败特点早为世人共知。这是我要简单伸明几句的。
      关于孔子宗教观的讨论,我个人的观点大致陈明似乎应该告一段落了。至于儒家是不是宗教,我说过最后还会提及。然,拜读也了艾兄等朋友的意见,我觉得可能要另设一个题目才能再论了。我下来再做这一样事情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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