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gd-ldh(李杜韩)
整理人: winterbow(2002-09-28 21:09:1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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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柳兄关于“散点透视”与中西文学叙事理论
先谢过柳兄的宽容和谬奖,在下惭愧。兄从拙文提供的情况中联想到“空间叙事”理论与中国绘画的散点透视法。佩服兄的脑筋之敏捷。
我以为,散点透视的那种技巧,不是与“空间叙事”相近,倒是与传统小说的如《西游记》之类的叙事手法相一致,《红楼梦》也主要地使用这种叙事方法。这种手法,用法国诗学—叙事学的理论,则可定为“零聚焦”(focalization zero)。这一流派的代表人物托多罗夫就曾解释道:
“古典主义的叙述往往使用这种方式。在这种情况下,叙述者比他的人物知道得更多。他不用费心向我们解释他是如何获得这种认识:他可以看到房子墙壁里的东西,也可以看到人物都对他的主人公头脑里的想法。他的人物都对他毫无隐瞒。显然,这种形式有各种不同的程度。叙述者的优势可以表现为知道某个人物的秘密愿望(而这个人物自己却不知道这些愿望),也可以表现为同时知道几个人的想法(这是他们中间的任何人都办不到),或者仅仅表现为叙述那些不为一个人物感知的事件。”(见氏著《叙事作为话语》)
另一位法国著名学者、也是叙事学的主将人物热奈特在他的《新叙事话语》一书中补充认为:这“零聚焦”也可以等于“可变聚焦”,他认为小说家与电影艺术不同,“不必把摄影机放在某处地方,因为他没有摄影机”。
我认为,《红楼梦》中用的也有这种“零聚焦”叙事,这就是石头的角色了。“这块顽石”是整个故事的见证者和叙述者,它不是人,没有人的限制,它又是“灵石”,可以“无所不知无所不懂”,一部《石头记》刻在青峰埂下,它就是这部小说最有权威的解释者。这个视角就是“全知视角”,用西方的行话就是“上帝的视角”。这种写法,在西方和中国的古典小说中,是最主要的叙事方法了。
柳兄认为“空间叙事”与“中国山水画的散点透视原理相近”。我还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我以为“散点透视法”反而与上面说的“零叙事”说相吻合。“空间叙事”应是另一个概念,我还没有拜读过那本《<红楼梦>的空间叙事》的书,我是在一本书的出版预告中看到的,不知作者具体如何介定这个空间叙事。按照西方通行的说法,是指打破时间的规限、以“空间感”代替“时间之流”的叙事方式。
东西方小说在古典类上有许多相近甚至一致的地方,如上面说的“零聚焦”叙述方式就是其中很好的一个例证。东西文化本有许多近似点,一点也不奇怪。但是我们又很难说,一些相似的地方到底是谁影响了谁。我有限的知识面,暂时还看不到这种叙事方式,西方是如何借鉴中国的,不如说,他们是各自发源,而形式极为相近。因为我们共处一个世界,我的生理是一致的。“看”之共同,是必然的事情。
二战后英美著名分析哲学、牛津派普通语言学的代表人物奥斯汀曾提出一种新的“言语行为理论”,认为言语行为的关注点不应是“言语说了些什么?”“什么存在”“什么是真实的?”而应是“怎样说才有意义?”“我们通过运用它们实现了什么?”“哪些成规决定着它们的使用?”(见杨玉成著《奥斯汀:语言现象学与哲学》,商务印书馆,2002年)这倒让我感到金圣叹在评点《水浒》中说的观点:
“《史记》是以文运事,《水浒》是因文生事。以文运事,是先有事生成为如此如此,却要算计出一篇文字来,虽说是史公高才,也毕竟是吃苦的事;因文生事却不然,只是顺着笔性去削高补低都由我。”(转引自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第 三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
这就是一种“怎样说才有意义?”的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从其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中国人文的早熟,我们祖先真是先知先觉!但是我要接着说的是:我们祖先的文明的早熟,也是给自己败坏的,这就是中国社会的高度政治化的恶果。中国政治文化之发达,是任何国家都没有这么长时间和达到如此的高度精确度的。但恰是这种政治扼杀了中国文明中更有价值的部分的发展。那时候,语言叙事学,根本无法形成。
柳兄,我们似乎不能以偏概全地认为,西方有的,中国早就有了。这里的区别是:中国是发达得早,许许多多的问题、学问和行为,都实践过,但是又许许多多都错过了深化和系统化的机会,没有及时地加以发达和提高。所以,西方现当代的理论就比我们的祖先的更深刻全面,是那么回事了。而我们往往只有一些萌芽、一些零碎的闪光。尽管令人惊叹,但毕竟不是大兵团作战,而象游击战似的。这是个很本质的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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