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pooh()
整理人: logon(1999-09-02 21:42:1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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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雨记
海安一个小时里第四次打电话给语霏时，晚间新闻的天气预报才刚刚
说过，昨天登陆的台风正在加强中。
语霏不喜欢台风，尤其对于那种三秒内就可以把人淋成一团湿布外加
冰寒刺骨的那种台风更是深恶痛绝。
「出来吧！」公共电话外嘈杂的背景音，掩不住海安在电话那一头轻
快的口气。
「你疯啦？我重感冒耶！」她的回应有气无力，这种天气出门？
「出来走走啊！」他的笑声朗朗而起。
「海安兄，您请自便。本姑娘恕不奉陪。」语霏说完便挂了电话，整
个人大字形「砰」地往床上倒去。
头很痛，和皓谦分手后哭的太多，不哭的时候头还是会痛。声音总是
哑哑的，所以不管是打电话出去或是接电话进来，一律对外宣称重感冒。
这个理由也好，让她省得和别人罗嗦。
不过海安是个例外，他听不懂什么叫拒绝。她的朋友虽然不多，当中
怪胎却不少，海安便是其中之一。
电话又响了，一声又一声彷佛魔音入脑。不用说，一定又是他。
语霏很慢很慢地转过沈重的头，盯著电话。她看它看了许久许久，然
后手不急不缓地伸向它身后拖著的长长尾巴，一把扯掉。
被拉断线的电话铃戛然而止。一下子安静下来的套房中，空气寂然得
令人诧异。
语霏翻个身将脸埋入枕头内，房间太安静，安静到连趴在床上的她都
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心还在跳，很奇怪的感觉。虽然她一直知道胸腔中总有一颗心脏在不
停脉动，但自己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它的存在。
也许是天性的麻木，她很少去感觉自己的生活。是的，日子还是一样
的过，她会笑、会哭，但笑时，并不是全然的笑，而哭，也不是全然的
哭。
有时连自己也奇怪，占用著这副身躯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和皓
谦在一起时，心思被他占得满满就不用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时间在
一霎间多了出来，她有些茫然而不知所措。
一、二、三、四....不自觉的，她开始静数自己的心跳。
不知过了许久，她数著数著都有些朦胧了。「咿呀」的一声，她的耳
朵听到奇怪的声音，像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纳闷地由枕头中微仰起头，竟看到海安。
「你怎么进来的？」她只好从床上爬起来，跪坐在其上。
海安皱著眉看向她，「你最好锁过门之后再问这个问题。」
「可是楼下有保全啊....」她的话语在他的瞪视中愈来愈小声，最后
变作嚅嚅的语音，「好啦，我承认啦，我忘记锁门了啦！」
「钥匙呢？」海安问她。
「嗯，干嘛？」语霏迷惑不解。
「我们要出发了，这次记得锁门。」
直到坐上了他的车，语霏还不太明白自己为何就这样被架出自己勉强
可以称得上温暖的小窝。外面雨势滂沱，即使雨刷拚命的左右摆动，眼前
的世界仍是蒙蒙一片，再加上是黑夜，感觉更为不安。虽然车子里面不会
淋到雨，但是这雨势光看著便吓人。
「我们要去哪里？」语霏蜷缩在坐椅上问。
「看雨。」
「我看到了。」她的手向车窗外随意一挥，「很多很多雨！」
「那不是我们要看的。」海安笑了，「累了吗？累了就休息一下，到
了我会叫你。」
「故作神秘。」语霏嘟嘟嚷嚷著瞥了他一眼。
不过她确实是有些倦了，车上的暖气很舒服，加上四面都由黑幕包
围，只有车子的前照灯的侧光和方向盘面板上的些许荧荧亮点，让人禁不
住有些想睡。语霏在不知不觉之间坠入梦乡，直到车子停下时才惊醒过
来。
「这里是....」乍醒时，不知身在何处。
「下车了！」海安拉起刹车熄了火。
「喂，外面下雨耶！」语霏睁大眼，几乎不可思议地叫道。
「你难道会怕感冒？」海安嘲弄的扬起左眉，笑得痞痞的，然后就打
开车门迎著风雨出去。
可恶，海安明明知道她是装病才拉她出来，现在又损她！
「你是什么意思！」语霏生气地推开车门，冲入雨中跟他理论。由温
暖的车内一时置身到凄风冷雨之间，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是她气得太
厉害，根本没有辨法去分神顾及一刹那的不适。
「嗄？」海安故意装作不解，一绺湿发贴在额前，有几分孩子气的无
辜。
「你根本在嘲笑我！」她指控地瞪著他。才出来不到一分钟，她已经
成了水人儿，雨水一滴滴的由短俏的发稍滴落，滑过脸颊。风很强，刮得
她又湿又冻的脸有点疼。
「别说了，跟我来。」他拉著她的手走向前，雨霏这才发现前方是一
个大坝。
水库？她怔住。他带她来看水库？台风天看水库？
他倚著石围栏，笑得很开心，完全不在乎自己是雨中的一只落汤鸡。
「你疯了！」语霏不敢置信地说。
「还没有，不过快了！」海安依旧兴致高昂。
水声变大了。
「看！精彩的部分就要来了。」
语霏听过「泄洪」，她也知道每次大台风时都会有一些不怕死的疯子
去看泄洪，但是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加入成为疯子中的一员，而
且，她也从未想过这个场面会壮观得如此撼动人心！
水声震耳，让人完全不辨其他声音，水势浩荡，有如大山刹时颓倾。
「我的天啊！」她惊叫，但听不见自己。
然后她看见海安大笑，那是一个很奇怪的画面，因为在轰然巨响中他
的笑声也完全被湮灭。而后他两手围于嘴前，对著滂渤水流大声呼喊。
她讶然地站著，而海安回过身向她打了几个手势。
语霏不懂，疑问地摊开双手。
海安站到她身后，她这时才听见他在她耳后喊著，「大声叫啊！」
语霏依海安先前的样子，对著汹涌的巨流放声大喊了数声，而后才喘
息著回头看他。
这真是很不同于一般的感觉，因为就连这般大声狂吼，她还是听不见
自己的声音，就彷佛每个叫喊声中所深□的激昂情绪，都尽随湍急飞泄的
流瀑而去。
海安笑著点点头退开，给她一个足够的空间，而后比了比胸口。很突
然的，语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笑了，笑得很开，笑得泪也流出来。
她转身面对倾泄而下的洪水，即使隔得老远，也可以感觉到飞流直下
的气势。夜色虽然黑暗，但底下彷佛有千百条暗黄色的巨龙在同时跃动
著，翻腾、咆哮，生命力勃发得惊人。
「谢皓谦！」她对著浩荡的水流，用尽她全身的力气大声地吼，而万
顷的洪流也尽数吞尽她的心声。「我讨厌你，我恨你！你不是人，你这个
混蛋！」
有些事一生只做一次，有些话一生只说一次，这不是为了要让别人知
道，而是为了要告诉自己。
「我要告诉你，我不爱你！像你这种人不值得我爱！谢皓谦，你是混
帐东西....」她对风狂乱的嘶喊一连串没有什么意义的傻话，道尽了数日
来沈寂于心的愤懑，直到岔了气后嘶然无声。
雨水不停的打在她的身上。也许她的泪仍然不停的流，但是新的雨水
一直淡去她咸咸的泪珠，所有苦涩的泪水最终都融合进无边无际的雨丝。
当她的眼泪哭到无可再哭时，便不必继续再哭了。而向来是麻木的
心，很奇怪的在这样一个阗黑湿冷的夜里找到一丝柔软的罅隙。
她痴痴地看著倾泄的飞流，水势趋微，但壮丽仍旧。
雨势不曾转小，冷冷的、冷冷的在空中飘散。
海安转过头来，嘴一动一动，但她仍不知他在说什么，只看得到他明
显的笑意。直到他走到她两步之遥的身边，她才听见他轻快的声音说，
「很棒吧！好好发泄一回，你就不需要装感冒了。」
她点点头，人因为累了而有些昏眩，心却兴奋著。
海安的眼神灿然，虽然置身在黑暗中，跳跃的眸光却晶亮得令人眩
目。拉著她的手虽然湿漉漉的，但是很暖，让她冰凉的小手可以偷到一丝
暖意。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更棒的消息。」语霏笑著倒在他的怀里，「我真
的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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